食堂吃飯、午休、領工作服跟勞保用品、看廠規跟勞動紀律,跟同事聊天交流感情,到點下班。
這就是江大軍的入職第一天的全部,他也沒有自己出去瞎轉的心思,這是軋鋼廠,危險的地方太多了。
回家路上,“爸,要不我帶您吧,”江大軍看著工作一天、有些疲憊的江敬堂道。
“想什么呢?你老子我是蹬不動車了怎滴,還用得著你帶?”江敬堂嗤笑一聲,搖頭拒絕,“對了,你師傅是誰?你多打聽一下他私下里有什么愛好,給他捎點東西過去。”
“師傅?哪有那?我師傅還沒出生呢,”江大軍聳肩說道。
“好好說話,什么叫還沒出生,讓外人聽到成什么話了,”江敬堂皺眉訓斥道。
“這不就咱爺倆在嘛,我師傅真的沒定下,按袁班的說法,是這個月底車間任務重,前兩旬只完成當月六成的產量,現在老師傅都比較忙,沒時間帶新人。”
江大軍也收起了嬉皮笑臉,認真回復。
“屁的忙,你們是維修,又不是生產,生產忙管你們什么事,忙個屁啊,還有廠里哪個月的產量不是334,前頭時間,調度處的人不搞得一塌糊涂就不舒服,等所有條件都齊備了,也到月底了。”
江敬堂忍不住吐槽道,“不對啊,沒給你安排師傅,那你今天跟誰了,都干什么了?”
“沒跟誰,在維修屋里待了一天,看廠里的規制制度,就出去兩趟,一次去食堂吃飯,另一次去車間領工作服。”
“屁,那些東西還用得著看嗎?跟你們學校的都是一個模子扒出來的,”江敬堂想了一會,問道,“你沒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什么出格的事?剛來第一天,我很老實,好吧,袁班長讓學規章制度,我就老老實實地待在維修屋看書了,”江大軍有些委屈。
“那不對啊,新工人一進廠就要安排師傅連教帶學,這是軋鋼廠多年的慣例,連后勤科室都這樣,沒道理維修反著來了?今天還有什么奇怪的事嗎?”
江大軍仔細回想了一下,“我入職的時候,給我辦手續的都是各科室的主任處長之類的頭面人物辦的,這算不算奇怪?”
“還有呢?
“還有什么?”江大軍閉上眼睛,把今天上班所經歷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對了,今天我看生產辦的李主任比較好說話,他問我有什么困難時,我就說能不能申請一間單身宿舍,他倒是沒當場拒絕,只說了一句,宿舍比較緊張,要考慮一下。”
江敬堂聞言,總算明白了過來,譏笑道:“都是些官場老油子,那生產辦的李幼軍跟房管宿舍科的頭頭是連襟,別人難辦的事,對他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關鍵是他想不想辦的問題。”
“那到底怎么回事?”江大軍還是不明白。
“根子出在給你打招呼的人身上。”
“李廠長?那不更應該好好處理嗎?”江敬堂這話把江大軍聽的更糊涂了。
雖然這個時期廠長的權利連開除個工人都做不到,但收拾一些官僚還是可以辦到的,李廠長雖然是個副廠長,但關鍵不是副字上,而是廠長上,他要真心收拾一個車間主任,不會比決定今天晚上吃什么更困難。
“問題就出在他似是而非身上,老劉傳出外調都好幾天了,新廠長人選還沒定下,廠里的一些地下組織部長就忙活開了,有些人就難免多想了,這些人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鉆研這些升官發財的東西,”江敬堂哂笑道。
“那您的意思是李廠長接班的事,十有八九準成了?”
“那肯定啊,跟你說個秘密,別跟人說,李廠長行政級別上調了一級,現在已經是行政12級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是上級為了讓他接任廠長做準備,是什么?”江敬堂有些興奮地說道,他是為自己曾經的徒弟高興。
江大軍雖然坐在江敬堂身后,看不見他的臉,但也能聽出父親說話時有多高興。
可是,這話卻讓江大軍心里拔涼拔涼的!
他原本還以為江敬堂那么胸有成竹地認定李紅軍當廠長,一定是收到什么準信了,自己的穿越沒準就改變些什么呢。
江大軍小心翼翼地開口,“爸,您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李廠長這次根本沒戲,上級給他上調級別,目的只是安慰他呀。”
“別烏鴉嘴了,好不好,李廠長是什么人,人家在官場上待了半輩子的人了,還比不過你一個沒工作過的小青年?”
“那或許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呢!”
江大軍雖然親身經歷的事情比不過江敬堂,但他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江敬堂多很多。
后世的宮廷劇的步步荊棘、腹黑權謀,職場劇的明爭暗斗、栽贓陷害,家庭劇里雞飛狗跳、雞毛蒜皮的算計,不知看了多少。
江敬堂一陣急剎車,差點把江大軍甩出去,他調轉車頭,向另一個方向駛去。
“爸,你是干嘛去?”
“當然是告李廠長去,人家念舊情,幫了咱們,咱知道了些什么對他不利的事,肯定要告訴他啊,這叫感恩。”
“哎,爸,您先別急啊,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不管怎樣,這事都已經定了,您跟著摻和也無濟于事了。”
眼看江敬堂還要往前走,江大軍只能進一步解釋道,“您以為李廠長周圍那么多人,就都是瞎子,沒一個看出這事?那為什么看出來的,就沒一個跟李廠長說的?”
“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啊,您想啊,告訴領導他廠長位子黃了,有什么好處?預言對了,領導覺得你是個烏鴉嘴,記恨你一輩子,因為只有你知道領導的黑歷史;預言錯了,領導也會覺得你是個沒本事的,也不一定會對你另眼相看,因為奉承他的人太多了。”
“簡單一句話,就是不合算!”
“咱們就當不知道,該干嘛干嘛,再說這些領導之間的事情,也不是咱們普通老百姓能摻和的。”
江敬堂站在大街上,停了良久,嘆道:“總算明白官場險惡了,咱院里的那幾塊料,跟他們相比,簡直啥也不是,不管了,咱們回家。”
很快,江敬堂騎著自行車,匯入了下班回家的自行車大軍隊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