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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深南大道,為什么越走越寬?

  • 深圳傳
  • 老亨
  • 11084字
  • 2022-02-24 13:56:13

為什么要建世界最大的經濟特區?

就在香港招商局緊鑼密鼓開發蛇口的時候,中央和廣東省也在寶安展開了密集的調研。調研結果是,建立出口加工區,發展經濟,既從根本上解決內地人逃港問題,也為中國的改革開放打開新的局面。寶安撤縣建市、成立深圳經濟特區,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決策的。

1979年1月,撤銷寶安縣,設立深圳市。1979年3月5日,國務院批復同意廣東省寶安縣改設為深圳市,受廣東省和惠陽地區雙重領導。

1979年11月,廣東省委決定將深圳市改為地區一級的省轄市。深圳市設龍崗、葵涌、龍華、羅湖、南頭、松崗6個管理區。

1981年3月,深圳升格為副省級市。

也就是說,從1979年1月到1981年3月兩年多的時間內,深圳的行政級別由縣級市到地級市,再到副省級城市,坐火箭般地連升了三級。這種旱地拔蔥式的擢升背后,說明中國的改革開放事業對深圳的期望甚殷。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閉幕后不久的1979年4月,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工作會議。會上,廣東省委主要領導向中央提出一個建議:可以利用廣東毗鄰香港、澳門,商品經濟較為發達,海外粵籍華僑眾多的有利條件,在對外開放上做點文章。鄧小平同志對此建議表示贊成和支持。他說:可以劃出一塊地方來,叫特區。

1979年7月,中央決定在深圳、珠海、汕頭、廈門建立特區。

1980年8月26日,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五次會議通過了由國務院提出的《廣東省經濟特區條例》,批準在深圳設置經濟特區。這一天被稱為“深圳生日”。

深圳建市的這天不被認為是深圳生日,深圳設立經濟特區的這天才被認為是深圳生日,由此可見經濟特區的設立之于深圳城市的重要性。

深圳經濟特區雖然只有327.5平方千米,僅占深圳市總面積1997.5平方千米的1/6,但是深圳經濟特區卻是當時中國四個經濟特區中面積最大的一個,當年就曾有人統計過:深圳經濟特區的面積,比全世界的特區的總面積還要大。

那么,深圳經濟特區到底是一個國際貿易意義上的出口經濟區,還是一個肩負中國改革開放特殊使命的城市呢?

毫無疑問,2.14平方千米的蛇口在袁庚看來就是一個外向型的出口工業區,只不過為了工業區能夠按照國際經濟慣例順暢運行,需要工業區的各種措施、制度相配套,需要人們的思想、觀點做出相應的改變,甚至需要整個社會體系符合市場經濟規律。但是,327.5平方千米的深圳經濟特區乃至1997.5平方千米的深圳市,能不能也按照蛇口工業區的模式來運行呢?

客觀而言,最初廣東地方官員在呼應香港商人的建議提出“出口經濟區”的設想時,他們可能也只是想參照世界各國的通行做法設立“出口工業區”,具體經濟目的是主要考量。但是,當報告得到中央的重視,并且以“特區”來命名的時候,深圳經濟特區就不僅僅是純粹國際貿易意義上的出口經濟區了,而是肩負為中國改革開放先行先試特殊使命的“特別地區”。為了完成如此宏大的使命,深圳市不能只是縣級市,不能只是地級市,至少應該是副省級城市、計劃單列市。

深南大道:深圳40年發展的寫照

1979年深圳市成立后,為了不讓飛揚的塵土把剛跨過羅湖橋的港商“嗆回去”,深圳市政府決定在蔡屋圍到規劃中的上步工業區的碎石路面上鋪上瀝青。同時,對深圳通往廣州的107國道進行改造,改造的重點就是“深南路”。按照原深圳市規劃國土局總規劃師郁萬鈞的說法,“深南路”不是深圳南部的一條路,而是指從東部的深圳鎮通到西部的南頭鎮的一條路。

1980年,從蔡屋圍到當時上步工業區的深南路第一段修通了,這是一條名副其實的“深南小路”:全長只有2.1千米,寬7米,僅夠兩臺車來回并行。

有位美國老華僑在廣播里聽到深圳建立特區,寫信給深圳市領導:“你們新建城市,我很高興,根據外國經驗,一定要把路搞寬,路要有六線走車的寬度。開始建設不搞寬,將來城市發展了,路不夠寬,后悔就晚了。”

1981年3月,梁湘擔任深圳市委書記兼市長。他認為,應將深圳作為一個綜合性的城市來開發運營,而不僅僅是一個出口加工區。正在施工、貫穿深圳東西的深南路,便成為梁湘實現城市夢想的主線。規劃設計部門隨即提出將路面加寬到50米,寬度是原來路面的7倍多,“深南小路”由此變成了“深南大道”。

得悉在建的電子大廈居然限制了這條大道的寬度,梁湘難以接受,下令暫時停工。但項目投資方已經投入巨資,沒辦法推倒重來了,無奈之下,電子大廈還是復了工。從此以后,電子大廈就成為人們反復講述的深南大道之憾。今天,走在深南大道上,如果你留心,會發現電子大廈是離深南大道最近的建筑,這一段的人行道都因此收窄了許多。

1983年夏,梁湘率團到新加坡考察,被新加坡花園城市的景觀震撼。回深圳后,決定在深南大道兩側各留出30米的綠化帶,并在大道中間設置寬達16米的綠化帶,以備修建地鐵。當時設想以從地表開挖的方式修建地鐵,16米正是開挖放坡所需要的寬度。這樣,深南大道的規劃寬度就達到了126米。但是因為電子大廈的影響,深南大道在上海賓館以東實際上只有50多米的寬度;上海賓館以西,深南大道完全按照規劃寬度建設,路面擴展至130多米,有些路段甚至達到300多米的寬度。東段的深南大道和西段的深南大道由此呈現完全不同的景象。

1984年年底,深南路東段擴建工程完工,路面拓寬到50米。1987年春節前,深圳市把橫跨深南路的廣深鐵路用高架橋托起,全線貫通的深南路東段全長6.8千米,被深圳人自豪地稱作“十里長街”。

深南路東、西段,以1985年竣工開業的上海賓館為分界點。1991年5月,深圳市決定擴建從上海賓館至南頭聯檢站長達18.8千米的深南路西段,把具有1600多年歷史的南頭古城、新建的深圳科技園、深圳大學、華僑城、錦繡中華、民俗文化村等亮點連成一體。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后,深圳經濟發展提速。僅兩年多的時間,深南路西段竣工,路幅寬達135米,中心區最寬達350米。至此,全長25.6千米的深南大道全線貫通,沿線與48條南北方向的市政道路交會,深圳自此走上“跨越式發展”的快車道。

1997年,香港回歸祖國,深圳市政府決定對深南路進行全線梳理,從上海賓館往西原有的6車道拓寬成了8車道,一條美麗大道完整地展現在深圳人的眼前。1997年,在道路兩側增加了灌木、喬木等100多種植物,將早期的“蓋黃土”式綠化改成園林式設計,增加了背景林的層次。

2006年,深南大道與寶安大道連接成一條橫貫深圳東西、直達東莞的最主要干道。兩路連通后,總長達60多千米,形成“百里長街”的城市景觀路。這條橫貫深圳東西、直達東莞、將珠江東岸最富有的兩個城市緊密貫通的美麗大道,在深圳市民以及投資者眼中,已然是遠近聞名的財富大道、“黃金”通道。

深南大道的超越

偉大的街道并非越寬越好,但是沒有超越,就沒有偉大。

中國的城市建制、道路寬窄從西周開始,就按照京城、郡城、縣城的權力等級依次排序,不得僭越。當設計部門提出深南大道路面要修50米寬時,激起了巨大的爭議,可謂石破天驚。因為在當時50米的路寬在其他大城市是難以想象的。“小小的深圳,有多少車啊?修來是資源浪費嘛。”懷疑、非議之聲不絕于耳。但是主張深圳要“大規劃、大建設、大發展”的梁湘在考察國外城市規劃后力排眾議,不但守住了50米,最終還更“大膽”地在總體規劃里把深南路的寬度敲定在60米。

要知道,深圳一直被外界認為是偏遠之地,是中心之外的邊緣。當初選擇在深圳建特區,一部分人支持她,是因為深圳離香港近,離資金、市場近,離現代文明近;另一部分人容忍她,就是因為深圳地處偏遠,又是個彈丸之地,搞搞小試驗也無大礙。彼時人們來深圳,就像投奔異國他鄉,長途汽車、長途火車,多次輾轉,一路顛簸,跟“五月花號”上新世界的投奔者何其相似。

當然這也不是壞事。早期深圳地理上的偏遠對襁褓中的深圳現代文明是一種難得的保護,倘若不是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理條件,深圳改革開放所遭遇的阻力可能會更大,大到她不堪承受。聯想到中世紀威尼斯城只能在海上險灘中立足、發展,方才得到歐洲大陸莊園主的容忍,深圳早期的情形與1000多年前的威尼斯又何其相似。

在接受《深圳特區報》“見證深南路三次‘變臉’”的采訪中,原深圳市規劃國土局總規劃師郁萬鈞回憶1984年自己剛到深圳時,感覺深南路很寬,車卻不多。但是時間很快證明了一切,短短幾年內,來深圳的作家已經用“車水馬龍”來形容深南路了。難以想象今天的深南路如果寬度只有30米,我們的城市會變成什么樣子。所以郁萬鈞看著深南路,感受最深切的一點就是:對一個城市而言,有一個具有大智慧、大氣魄、目光長遠的決策者,該是何其有幸。

深南大道作為與北京長安街、上海南京路媲美的城市標志性大道,從最初的7米寬到后來的160米寬,從開始的2.1千米到建成30千米、60千米,從一條光禿禿的小路,演變為一條中國最寬闊的城市主干道,見證的不僅僅是中國市場經濟的倔強生長,更是中國社會機制的深刻變革。

一個城市經濟規模擴大的過程,往往也是經濟結構調整的過程。而沒有城市空間結構的調整,僅僅是城市總量的增長,就不可能實現高效率的經濟結構轉型。隨著城市的急劇發展,城市空間的規劃戰略之于城市發展的深遠意義日益受到人們重視。倫敦的道克蘭、巴黎的拉德芳斯,都是在戰后大發展時期建成的CBD,它們雖然都靠在老城邊上,但由于能夠分解城市的核心功能,直接增加最短缺的中心區的供給,就把整個城市的優勢保持住了。而東京、首爾(原漢城)是單中心的城市結構,核心功能沒有展延空間,結果經濟發展導致中心區地價急劇上升,以房地產為主的經濟泡沫不斷增加。盡管人們今天比昨天更有錢,卻不得不為此付出長期的代價,以至于“遷都”成了東京、首爾的熱門話題。

中國城市規劃師趙燕菁曾拿北京和上海作過對比:北京是典型的單中心城市,城市中心無法遷延,舊城改造成本高昂,導致中央商務區房地產價格一路上揚,因此城市營商成本快速上升。相比之下,上海開發浦東新區,實際投資并不比北京舊城改造的投入高,但效果卻相當于再造了一個上海,得到了兩個城市,而北京則只得到了半個城市,因為北京的新城要扣除掉被拆掉的那個老城。北京的城市投資收益差不多只有上海的1/4。這就是不同的城市空間結構選擇帶來的不同的城市經濟效益。

深圳一開始就同其他城市不同,她從羅湖和蛇口東西兩翼同時起步。深圳的城市中心不是像常規城市那樣集中在一個點,而是分布在一條線上,深南大道可以近似地看作一個線狀的城市中心,這樣,城市中心區位的供給就可以線性遷延,新的中心區位在空間上可以沿著深南大道連續展開。即使城市規模擴大得很快,城市結構升級換代很快,也無須大量拆遷。

最初開發羅湖時,深圳市政府就從地處羅湖的老寶安縣城搬到上步,因此,羅湖相當一部分的壓力被轉到上步。隨著城市規模繼續擴大,早先的中心區(羅湖—上步)地價進一步上升時,深圳市政府開始再一次遷移——從上步轉到福田,新的中心區開始形成,中心區土地的供給進一步增加;同時,由于城市中心職能離散于狹長的帶狀區域,深南大道的壓力增大,城市軌道交通開始建設,東西帶狀方向的交通效率提高,時間、距離壓縮,分散的中心區功能開始像一個中心區一樣運行。這使得城市的中心功能進一步加強。

當初,108位工程師為深圳設計的這種獨特的發展方式有效地延緩了深圳土地價格的上升。深圳的土地價格不像其他城市那樣以中心區為核心呈放射狀下降,而是沿著深南大道兩側縱深下降,深南大道東西向沿線的土地價格非常接近,這為投資者和現有產業提供了較大的城市經濟剩余,城市新功能的出現,很少需要以大規模拆遷為代價。深圳來自土地的收益,多年來一直大于北京、天津等特大城市土地收益的總和。這并非由于深圳賣地的規模比這些城市大,也不是因為賣地的價格更高,而主要是因為用于拆遷賠償的部分少。

即使特區內深南大道沿線土地潛力全部釋放,深圳在今后仍有南北兩大空間可以承接城市核心功能的升級與轉移,完全可以應對進一步的產業升級和城市空間結構調整:二線關以外,寶安中心城可以向西展延,成為西部中心區;龍華鐵路樞紐地段可以成為北部中心區;龍崗新城區可以成為東部中心區。這種網狀組團式城市發展模式將大大提升深圳城市的空間價值,足以承載1000萬以上的城市人口。一線關以外,深圳河以南的河套地區,現在主要由香港方面管治,這里有大片田地和山地,幾乎處于未開發狀態。深圳河套地區就相當于當年上海未開發的浦東地區,深圳灣區相當于未來深圳的上海外灘。只要深港合作到一定階段,城市規劃達成共識,這片土地將為深圳真正升級為世界級一流城市預留出寶貴的空間。假以時日,深、港的結合部將不再是兩地互相防范的關卡,而將代表深、港兩個城市共同發展的新高度。在深港河套地區的水田里,將立起中國改革開放的新標桿。

梁湘的深圳理想與規劃藍圖

原深圳市規劃國土局總規劃師郁萬鈞回憶說,當年爭論深南路到底要修多寬這個問題,其實爭論的對象已不僅僅是一條歸類于“三通一平”的大馬路,更多的是當時大家對整個特區發展戰略、方向等觀念的碰撞和思考。引起這場爭論并引領這番思考的人無疑是當時主政深圳的當家人梁湘。

梁湘原名梁百生,1919年11月生于廣東開平的一戶華僑家庭。1937年,不到18歲的他,不顧母親的反對毅然徒步奔赴延安,之后在烽火連天的歲月中出生入死。1949年后,梁湘的從政生涯絕大多數時間在廣東省。1977年6月至1981年2月任中共廣東省委常委、中共廣州市委第二書記;1981年2月至1981年10月任中共廣東省深圳市委第一書記;1981年10月深圳市升格為副省級市,并成立中共深圳市經濟特區委員會常務委員會,仍由梁湘任書記;1981年10月至1985年8月,任中共深圳市委書記、市長;1985年8月至1986年5月任中共深圳市委書記。

早在1979年,廣東省委提出“只要中央給政策,廣東可以走得更快些”。隨后中央決定利用毗鄰港澳的優勢,在深圳、珠海、汕頭和廈門試辦經濟特區。兩年之后,原深圳市委第一書記吳南生卸任,廣東省委經過多方調查討論,已經有了一個主政深圳的人選——梁湘。

敢為他人之不敢為,年過花甲的梁湘披掛上陣,要在深圳“殺出一條血路”。他一到深圳,馬上找到負責基本建設的副市長羅昌仁,讓他不要局限在羅湖口岸附近的2平方千米,要按照設計藍圖,在38.5平方千米的范圍內全面干起來。用他的話說,要做,就干脆把“餅”做大。

當時一直在說,搞特區是摸著石頭過河,沒有現成的經驗可取。梁湘面對的首要問題就是:深圳要建立一個什么樣的特區?梁湘從事城市建設工作30多年,非常重視制定深圳的規劃藍圖。有人向他建議,不如照搬香港的發展模式;也有人向他提出,深圳可以作為原材料加工地。然而,這兩種方案都沒有得到梁湘的認可。辦深圳經濟特區,梁湘有自己的想法。要辦就要辦一個像樣的、大的特區,是可以做示范的,可以在國內推廣的。只是搞一些“三來一補”的出口加工區什么的,他根本看不上。

當時,無論是特區政策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都在看,看梁湘主政下的深圳要向何處發展。梁湘沒有急于表態。當時,深圳組織了一個包含各方面專家的工作班子,實地考察了深圳的角角落落,并且派人到香港和國外去學習,還邀請內地和香港的經濟學家、城建專家、教授、學者來到深圳,討論制定深圳發展規劃大綱。這就是深圳早期108名工程師參與制定深圳城市規劃的故事。

經過一年多的時間,八易其稿,1982年11月,《深圳經濟特區社會經濟發展規劃大綱》(簡稱《大綱》)終于出爐。《大綱》描繪了梁湘理想中深圳特區的面貌,以工業為重點,兼營商業、農牧、旅游、住宅、科研等多種行業的綜合性的社會主義經濟特區。

來自全國各大設計院的一流的規劃設計大師、專家、學者和工程師,借鑒世界先進城市的規劃設計經驗,針對深圳特區的地理條件,給出了獨具特色的規劃:深圳特區北面以山為界,南邊以深圳河為隔,西部至珠江口岸,東部把可能辟為旅游區的小梅沙也劃了進來,總面積約為327.5平方千米,形成一個東西長49千米、南北寬7千米的狹長地帶。根據特區獨特的地形特點,吸收國內外現代化城市的優點,深圳特區的總體布局被設計成帶狀組團式的結構。各帶狀組團之間應有數條交通主干道聯通,后來深圳特區內東西向的三條大道——深南大道、北環大道、濱海大道,就是根據這個帶狀組團式城市結構規劃修建的,其中深南大道最為壯美。

“殺出一條血路”

深圳藍圖有了,如何實現藍圖呢?以及特區建設的錢從哪里來?

袁庚主持開發蛇口工業區的時候,是經過精細的財務預算的。香港招商局的自有資金和企業融資,足以支撐蛇口工業區2.14平方千米的開發建設需要;通過港口運營和工業區運營實現的財務收益,完全可以收回投資,還清貸款。所以,蛇口開發追求的是速度和效率,并不存在資金問題。

深圳市和深圳經濟特區的開發建設,情況就不同了。根據當時工程師們的估算,深圳特區光搞“五通一平”,每平方米投資最少要90元以上,第一期計劃開發上步和福田4平方千米,最少也要投資10億元。沒有錢怎么辦?深圳特區計劃開發上步和福田的方案成了“老虎吃天,無從下口”。

1980年7月27日,深圳遭遇一場大暴雨,“國門”羅湖頓時成了一片汪洋澤國。這一場大水使深圳市領導認識到,深圳應該先開發羅湖。一是可以改變國門的面貌,解決年年的水災問題,這一問題迫在眉睫,不得不辦;二是羅湖最接近香港,最能吸引投資者,從而可以節約開發的投資,快速回收投資。

于是,深圳市想方設法申請國家貸款,深圳的還貸辦法是:第一步,在羅湖開發0.8平方千米,每平方米投資90元搞“五通一平”,預算是7000萬元,這比原來福田、上步4平方千米的開發計劃務實了許多。第二步,開發完成后,可以拿出40萬平方米的土地作為商業用地。羅湖緊鄰香港,廣深鐵路與香港東鐵在羅湖相接,羅湖的熟地應該更受港商的歡迎,參照香港地價,預計每平方米土地收入5000元左右,總計可以收入20億港元左右。

有關領導認為深圳提出的這一做法切實可行,同意先幫助深圳貸款3000萬元。有了“酵母”資金的支持,深圳動員起成千上萬的建設隊伍日夜奮戰,80多萬立方米的羅湖山終于被夷為平地,羅湖小區陡然填高了2米,低洼處填高了4米。昔日的低洼澤國,變成了道路縱橫、高樓大廈林立的新城。

深圳將3000萬元的銀行貸款投入作為“酵母”,在羅湖先進行土地開發,主要提供給外商興建金融、商業、旅游、住宅等服務設施,然后收取土地使用費。用從中賺得的錢,繼續進行羅湖的基礎設施建設,同時進行上步工業區的開發。這種利用銀行貸款“借雞生蛋”,以及邊投資、邊收益,再投下去擴大收益的“滾雪球”辦法,解決了深圳特區建設初期的資金問題。這是一條量力而行、講求效益的路子。不花國家的投資,建設出一個現代化城市,這是計劃經濟很難辦到的。然而這一創舉,讓深圳遭遇了蛇口開發未曾遇到過的另一場輿論風波。

1982年3月,上海《文匯報》公開刊登《舊中國租界的由來》一文,影射深圳經濟特區把土地有償提供給外商使用有變成“舊中國租界”之嫌。文章表面上告誡人們不要忘記歷史,不要讓特區淪為租界,實際上是把同外商合作連片開發土地,視同當年上海租界一樣搞“圈地運動”,懷疑甚至不贊成中國試辦經濟特區。這股冷風一度吹得深圳經濟特區春寒料峭,在一定程度上導致特區建設事業踟躕不前。直到1984年鄧小平同志考察深圳、珠海之后,這股歪風才被徹底剎住。

發展建設需要人手,但是深圳的建筑公司原本只有500多人,此前又經過了兩次逃港潮,只剩下300人左右。急于發展建設,卻苦于人手不足,這一度讓初來乍到的梁湘束手無策。恰在此時,1982年的大裁軍讓他看到了解決問題的希望。

基建工程兵是20世紀60年代國家為確保一些重點工程建設,按照周恩來的提議由毛澤東批示組建的。1982年,為了軍隊精簡整編的需要,中央決定撤銷基建工程兵這個兵種。這樣一來,幾十萬工程兵的安置就成了問題。梁湘得知這一情況,就給當時的基建工程兵司令李人林寫信,同意接收兩個師的基建工程兵。李司令非常感動,感謝深圳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1982年冬,來自全國各地的2萬多名基建工程兵抵達深圳。他們穿著棉衣棉褲,背著背包行李南下深圳,有人說他們是“南下大軍”。然而,這些滿懷希望來到深圳的工程兵,在他們第一次踏上特區的土地時,都被眼前雜草叢生、蚊蟲飛舞的景象驚呆了。雖然梁湘和市政府在本就拮據的預算中拿出了3000萬元,用于安置剛剛來到深圳的基建工程兵,但是由于人數龐大,這點經費所起的作用甚微。這些基建工程兵還是只能在深圳灣畔的竹子林一帶,用盧竹、油毛氈搭蓋草棚,就近打井取水,暫且安置下來,戰士們戲稱這是“竹林賓館”。相比艱苦的居住條件,工程兵對深圳的氣候和飲食習慣更難適應。梁湘對此十分關心,經常前往工程兵駐地,為他們解決生活中遇到的種種難題。聽說有一些戰士喜歡吃辣椒,吃不上辣椒有點兒不習慣,就這么一件小事,他都記在心上,回去請商業局到四川采購了大批辣椒。

工程兵來到深圳的第一個春節前夕,梁湘去工地看望他們。有些工人的胡子也長,頭發也長,梁湘半開玩笑地說,快過年了你們應該把頭發理一理,胡子刮一刮。那些工人卻回答說,現在任務很重,夜里都要加班,沒有時間,有點時間還找不到理發的地方。梁湘就找到武警指揮部的指揮長,把部隊里會理發的都找出來,每人配上一套理發工具,全都派到各個建筑工地去義務理發,不準收錢。基建工程兵很受感動,千軍萬馬就這么被調動起來,投入火熱的特區建設中。

在梁湘推行的眾多改革政策中,基建工程招投標是重中之重。1981年夏,梁湘提出深圳要興建第一座高層建筑——20層高的國際商業大廈。一開始工程分配給了省內一家建筑公司承擔,但是這家公司連續三次更改要價,一再拖延工期。一個多月過去了,工地上已經長出了雜草。

梁湘發火了,“死了張屠夫,也不吃混毛豬”,就搞招投標。

招投標就是把基建工程項目面向市場公開招標,實行市場競爭機制。但是在當時計劃經濟為主的大環境下,這樣的做法如同在“八級大風中頂風行船”。有人提醒梁湘尤其不要對港澳公司招投標。梁湘說,競爭促改革,不管省內還是省外,誰能干就由誰來干,你按照計劃給我承包,提早完成我獎勵你。這個辦法后來搞得很成功。工程招投標的做法保證了施工效率。

但是工程招投標給基建工程兵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剛到深圳的工程兵很不適應這種招投標機制。他們歷來是做指令性工程,此時讓他們和其他單位競爭,中標率很低。工程兵沒活干,近1.5萬人等工作的問題擺在了梁湘面前。2萬工程兵是他力主調來深圳的,現在很多人卻停薪回家,或是臨時去干些理發、挖沙、修自行車的活來維持生計。梁湘找來其他市領導討論,有人提議,政府扶持一下工程兵,調一些工程項目給他們干,以解燃眉之急;另外一派則說,改革面前人人平等,讓他們自學游泳吧,不會游泳的人喝過幾口水,嗆一嗆后就學會了。梁湘聽后沉默良久,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學游泳也有個過程,如果把完全不會游泳的人一下子拋到大海里,他們一定會被淹死的,我們起碼要拋給他們一個充氣水泡。

后來政府采取了一個辦法,就是“摻沙子”的辦法,把基建工程兵隊伍中技術力量比較弱的人分流出來,再想辦法從內地調一些技術比較強、經驗比較豐富的專業人員參與進去,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提升基建工程兵的招投標實力。

從1983年開始,基建工程兵承擔了特區建設大約1/3的施工任務,成為深圳市建設施工的主力之一。深圳的第一條路、第一個小區、絕大多數18層以上的高層樓宇,統統由這2萬南下的基建工程兵參與修建。2年之間,深圳從一個破敗荒涼的小鎮,變成了一座現代化的都市,“深圳速度”一詞一夜之間不脛而走。

梁湘被稱為創建深圳特區最苦時期的“苦官”。據說梁湘剛到深圳的時候,在原寶安縣委辦公樓里辦公。15平方米的辦公室要擺9張桌子,到了夏天蚊蟲飛舞,蚊子有2厘米那么長,有牙簽那么粗,連電線上都爬滿了蚊子。梁湘一天最少工作十五六個小時,在一個鐵皮房里主持常委會議,邊吃飯邊聽匯報,晚上就坐在蚊帳里批文件。

那時候的深圳,只有一條200米不到的街道,曾流傳著這樣一首民謠:“深圳有三寶,蒼蠅蚊子沙井蠔,十室九空人離去,村里只剩老和小。”沒有大學,沒有自己的報紙、廣播和電視,僅有的文化設施是一個書店和一家50年代蓋的戲院,雖然毗鄰港澳,卻與港澳有天壤之別。

梁湘來到這里的短短幾年,在搞“五通一平”“七平一通”、招商引資、開展“三來一補”的同時,采取“以市場調節為主”的先行一步模式,連創多個“全國第一”,如:建筑工程的招標投標;取消購物票證和糧票;土地市場、勞動力市場和人才市場的開放;實行勞動合同制和結構工資制;引進外資銀行和建立地方金融機構;籌措股份制和證券市場;精簡政府機構和建立行業協會等。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現在看,這些多已通行全國。而當時策劃和實施,要有很大的膽和識才行。正是因為解放了生產力,深圳的經濟增長和人民生活改善水平躍居全國之首,人均GDP和人均收入很早就突破了小康和初步現代化的指標,在全國起到了領軍作用。1984年,鄧小平視察深圳,肯定其成功經驗,深圳的改革創新逐步得到了全民認可。

殺出一條血路,建設深南大道,梁湘為深圳特區的初創傾注了心力,也為深圳特區動了真情。

深圳之路,為什么越走越長遠?

從最初不敢想象的60米路寬,到后來130米路寬也嫌狹窄;從最初50萬人的城市規模都不敢設想,到如今近2000萬人的人口規模都止不住。深圳為什么會一發不可收,以遠超預期的速度和規模狂飆突進?特區草創之初,太匆忙了,人們還沒來得及審視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是否能夠長久承載自己的遠大夢想,就一路狂奔,走到了今天。現在,我們有閑暇也有余力來思考和謀劃這座城市的未來了:深南大道還能延伸多遠?深圳是否具備成為一個偉大城市的先天條件?

深圳顯然不會是中國農業文明的中心城市,譬如長安,譬如洛陽,譬如開封,譬如北京、南京,那是平原的中心、車馬的中心、舟楫的中心,皇權輻輳,天地之中。深圳不是這樣的城市。深圳是山之一角、海之一隅,前面是波濤微茫,后面是重巒疊嶂,植被之厚、瘴氣之重,刀不能耕、火不能種,歷千年而不開化,良有以也。

深圳也不會是近代工商業的中心城市。近代的火輪、火車尚不能征服嶺南的蠻荒。那時的輪船噸位尚小,可以直達內河航道;那時的火車、汽車還只能在平地奔跑。地勢低平、河道通暢、地理位置靠海而居中的上海成為近代工商業中心城市的不二之選。而廣州、香港,雖有河、海之便,但無便捷通暢的腹地,雖然曾領近代工商文明之先,也不能先發先至。嶺南商人大多先后遷徙到上海。

今天的技術水平則完全突破了山海地理的局限。高架橋、高速公路、高速鐵路,越崇山峻嶺如履平地;民用航空器拉近了嶺南與華北的距離,浩瀚的南海成為南中國的內湖;空調的廣泛使用,使得嶺南亞熱帶氣候不再悶熱;現代建筑技術使得依山臨海而居成為一種愜意;大型海運集裝箱運輸使得黃浦江這樣的內河航道相形見絀,而像鹽田這樣的天然良港則成為一個商業城市開埠建港的根基;谷物不再是現代生活的全部食品,嶺南、東南亞的果蔬之豐,南中國海的魚鮮之富,真是當地人的口福;環珠江口帶狀城市分布,疏密有致,較少“攤大餅”式的老大城市弊病。

中國文明重心南移已經是有目共睹的趨勢。漢唐時期,黃河流域是絕對的重心;兩宋時期,重心就開始向長江流域南移。今天的華北地區、中原地區水資源日漸減少,許多地方環境污染較嚴重。長江中下游地區雖是魚米之鄉,但是人口密度過大,農業開發已屬過度,再加上工業開發,生態系統面臨的壓力將會更大。而浙東、福建、廣東等地區,靠山而近海,氣候好,陽光雨水充沛;開發晚,生態系統較完整;海濱狹長地帶,與美國西部加利福尼亞相若,是許多人群心向往之的理想居住環境。多民族、多國家、多元思想、多種文化、多年生聚……環南中國海地區的活力和潛力,在20世紀中后期以來每每得到印證。

故今日之深圳,不同于昔日之香港、廣州。懷萬千新銳移民之夢想,挾現代工商文明之利器,擁亞熱帶山海地理之便、之利、之美,前有香港導師首開風氣,后有嶺南文化悅納包容,深圳作為一個偉大商業城市的先天條件優越絕倫,后天條件也基本具備。前40年,深圳“一夜城”的商業奇跡就是在這個基礎上創造的;后40年,正當厲兵秣馬,精進直擊。

深南大道,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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