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頭，你今天可算是沒睡過頭。”王鐵笑著打趣著來人。

陳老頭則是捋了捋胡子，慢條斯理地說道：“人吶，老了之后精氣喪失，自然需要睡眠來...”

“得了得了，別廢話了，你的船呢？我們趕緊把貨裝上去出海。”王鐵全然沒有聽陳老頭高談闊論的意思，揮手打斷道。

陳老頭嘆了口氣，指了指碼頭最邊緣處的一艘單帆小舸。

易文順著陳老頭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小舸長約五丈，寬約兩丈，風帆此時被收了起來，用油布包裹著。只是那小舸看起來顯然有許多年歲了，船身四處都是新打的補丁，使得船身看上去是坑坑洼洼的一片。

“你們把貨扛上去吧，我去沽點酒就回來。”陳老頭說著，便拎著一破酒囊走向碼頭邊上的一個小酒肆，在一群身強體壯的船夫中顯得格格不入。

王鐵瞥了一眼表情怪異的易文，一巴掌拍在易文背上，笑著說道：“怎么？你是不是覺得你爹選的船夫就這樣子。”

易文微微點頭，陳老頭的模樣怎么都和那種在海上與風暴搏斗的水手聯系不到一起去。

“嘿，小子，我老早就告訴過你人不可貌相。”王鐵一邊領著易文朝陳老頭的船走去，一邊解釋道：

“這陳老頭確實年老體衰，但論航海經驗，這泉州府方圓幾百里內無人比得上他。你可猜得到他早年是做什么的？”

“孩兒屬實想不到。”

“這陳老頭早年可是隨三寶太監下過西洋的，在鄭大人的船隊里，他就開始掌舵了。”

“什么！？”易文聽罷不禁感到訝然。

距離鄭和的船隊首次出發至今已經將近四十年了，彼時鄭和的艦隊，不論是規模還是裝備，都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海軍。能夠在這樣一只海軍中掌舵，這陳老頭看來著實是有不小的能耐。

王鐵與易文將鐵器搬上船，在艙中等候了片刻，才看見陳老頭舉著他那酒囊邊走邊喝，搖搖晃晃地靠了進來。

“哦，這是你兒子吧，經常聽你提起。”陳老頭將酒囊扔到船內，這才注意到船上的易文，對著他點了點頭。

“呃，見過陳...先生。”易文想了想，還是起身對陳老頭抱拳行了一禮。

陳老頭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說道：“就叫我陳老頭吧。”

隨后陳老頭轉頭問向王鐵：“這次還是去夷州？”

王鐵輕輕點頭，補充道：“對，去大肚，老地方。”

彼時的夷州大致可分為三部分，分別為赤坎，大肚，雞籠，對應著夷州的南部，中部，以及北部地區。

“好嘞。”陳老頭應和了一聲，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筋骨，將碼頭上的繩索卸下，熟練地打開風帆，便準備啟航了。

這艘打滿補丁的破船行駛起來確實出奇的平穩，不知是否是陳老頭技藝高超的緣故。帆船很快便駛離了水洞港，奔赴向無邊無際的大海。

這夜風勢很緩，海上只有些許波浪，不輕不重而很有節律地拍擊著船身。

上了船之后，易文吊著的心也就放松了許多。大明在查禁擅自出海時，大都只會在陸上查辦港口，而很少會出動水師巡海。

海上的旅途大都是枯燥而無味的，與之為伴的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無邊的深海與波濤。

“陳...老頭，你是真的隨鄭和下過西洋？”易文無聊地打了個哈欠，看了眼已經睡熟的王鐵，便開始和陳老頭攀談起來。

陳老頭不屑的撇撇嘴，說道：“哼，這還能有假。我在鄭大人的艦隊里掌舵掌了快三十年。”

鄭和的船隊七下西洋，首次是從1405年開始，末次則是于1433年結束。易文揉著腦袋想了想，和陳老頭所說的三十年也差不多對的上。

“哼，小子，你還年輕。”陳老頭一想起往昔歲月便開始念叨起來，“我當時掌舵的可是一艘三桅炮艦，可能你這輩子都見不到那樣的船，嘖嘖，真是壯觀。”

“真有那么宏偉的艦船嗎？”易文也是來了興趣，連忙追問道。他雖來自于后世，知道些大致的歷史走向，但對大明水師裝備這些細節就不甚了解了。

陳老頭止不住地連笑了好幾聲，拿起酒囊豪飲了一番，滴落的酒水都沾濕了他的胡子，之后才說道：

“我開的那艘船，長就有二十丈，船艙足足有五層之多，有城樓那般高大，艦上的土炮有八門之多，一旦打起仗來，那土炮一開炮的聲音，可真是...”

說到這里，陳老頭揮舞著手臂想了一會兒，卻想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只得抓耳撓腮一陣后繼續喝起酒來。

“不過這樣說來，你在水師中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了，怎么會來這種地方做船家？”易文一邊在腦海中想象著陳老頭所說的炮船，一邊隨口問道。

“這...其中倒是有許多原因。”陳老頭被問起這個，立馬變得支支吾吾了起來。

倒是一旁本在熟睡的王鐵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突然笑著插話道：“他有個狗屁原因，他作為掌舵的，竟然把船給開丟了，還是從軍中逃出來才撿了一條小命。”

“你！王鐵，休得在這胡言亂語。”陳老頭聽罷滿臉漲成一片通紅，氣得連連指著王鐵一頓臭罵。

“嘿，你之前和我喝酒的時候可是這樣說的。”

陳老頭也干脆不和王鐵計較了，只是一個勁重復道：“那當然是有原因的...”

三人就這樣在船上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著，不過易文確實發現這陳老頭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不論是南洋，西洋，還是東洋，這海上各處的風土人情他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其中大部分的故事還都是他的親身經歷。

一輪金色的朝陽漸漸從東方的海天浮起，隨之進入三人視線的便是若隱若現的一大片陸地。

陳老頭對著手中羅盤看了看，又趁著夜色沒有褪去仔細地仰首注視著天上的星辰，以此來確定自己的位置。

易文見了陳老頭的動作也是不禁有些驚訝，雖然借助星辰的位置來確定船只所處的方位在東西方都很是常見，但像陳老頭這樣不借助任何儀器，僅憑肉眼就能完成定位的，易文即使在現代也是從未聽聞。

王鐵與那部落約定的見面地點在大肚西海岸的一處天然良港。陳老頭熟練地操控著船只靠岸，將鎖船繩系在岸邊一棵椰子樹。

而就在易文與王鐵開始將木箱從船上卸下之時，只聽海岸邊的叢林里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有不少人在其中穿行。

警覺的易文立馬將手上的木箱放下，右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謹慎地環顧著四周，不知來者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