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之后，即使是已經涼透的飯菜，三人也是津津有味地往嘴里塞著，就說那幾盤誘人的豬肉片子，自從易文來到大明之后就幾乎沒見過幾回。

而易文那芒果酒也是屬實勁大，就連王鐵這樣的酒鬼也是不勝杯酌，幾杯下肚之后便已經暈暈乎乎的，先行回屋中躺著了。

聽見屋內傳來了王鐵如雷的鼾聲，陳老頭卻突然一改方才把酒言歡的嬉笑姿態，嚴肅地說道：

“小子，你今天是干什么去了？”

“方才不說了嗎，為你們拿酒去了。”易文隨口答道。

“唉。”

陳老頭搖著頭嘆了口氣，緩緩說道：

“我當過幾十年的水兵，流過的血比你身上的血都多。我告訴你罷，被血濺上之后的味道是一時半會兒散不了的，我們這些見慣了流血的人對這味道更是敏感。”

易文默默地聽著，什么話也沒說。

“你是殺人去了，對吧。”陳老頭平靜地說道。

易文仍是沒有說話，只是輕嘆了兩口氣。

“殺的是詹司獄，對吧。”

見易文仍是沉默不語，陳老頭自顧自地斟了杯酒吞咽下肚，嘆著氣說道：

“我知道你是為了你爹出氣，但是你爹之前不告訴你詹司獄的事就是怕你年少輕狂...唉。”

而這次，易文聽罷卻是緩緩站起身，搖搖頭說道：

“他做了什么事，便要付出什么代價，只不過這代價是我來決定的罷了。”

“哦？你要去哪？”陳老頭見易文起身正往外走，連忙問道。

易文微微側頭說道：“我還欠銀鼠張三十五兩銀子呢，先去還清了罷。我爹先麻煩你照料一下了。”

陳老頭正想問易文哪來的銀子，不過一想到易文剛剛殺了詹司獄，也就立馬明白了，于是也無奈地連連點頭，表示知道了。

望著易文的背影緩緩消失，陳老頭嘆息一聲，獨自呢喃著：

“這小子...對敵心狠手辣，對友忠肝義膽，有勇有謀，奇策良多...也許要不了多久，天下人都會知道他的名字罷。”

......

易文此刻身上除卻剛從詹司獄那掏來的一百兩銀票，還有三兩的銀元寶，光憑這些錢，一戶百姓就足以被稱為大戶人家了。

只是易文的野心必然不是在這小小的泉州府做什么大戶人家罷了。

已經來過兩次八仙酒館的易文這次也是顯得輕車熟路，酒館里的客人對易文也有了幾分眼熟，盡管這次沒有陳老頭領著易文來，人們也是默許了易文的進入。

否則平日里，要是哪個不明真相的酒客真以為這是普通的酒肆直接闖了進來，是會被人直接丟出去的。

易文剛一進門，銀鼠張便笑呵呵地湊了上來，拉著易文坐到了他那老位置上。

“怎么，公子哥，我做事還滿意不？”

銀鼠張笑呵呵的開口明知故問道，消息靈通的他肯定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馬寧遠拜訪易文的事，更是知道馬寧遠對易文青眼相看的事。

易文禮貌地微笑著，說道：“自然十分滿意，這次來，一是還欠下的銀子，二是打探些別的消息。”

“哦？公子哥想知道什么？”銀鼠張聽罷笑得更燦爛了，他還以為易文這么快就能還上銀子是從馬寧遠那里撈到了不少好處。

易文沉吟了一下，說道：“水洞港的趙家大公子，以及趙家。”

他要打聽的正是那與易文有一面之緣的趙家公子趙宇舟。如今王鐵的危機已經解除，易文也要開始著手開發水波部族并試著往內地進行些貿易了。

而這些環節之中，必然會和水洞港及其背后的趙家產生諸多關系。本著謹慎的態度，易文覺得還是提起了解透徹這一大勢力為好。

可誰知，銀鼠張一聽易文的話語，立馬臉色大變，方才還是笑得十分燦爛，頃刻間就變得嚴肅而認真起來。

“可是有什么問題？”易文看著銀鼠張異樣的表情，皺眉問道。

莫不是這趙大公子的名字是什么忌諱不成？

銀鼠張沒有說話，而是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圍，發現其他的酒客似乎沒有關注到兩人的談話，這才謹慎地低聲說道：

“公子哥要趙家的情報做什么？”

易文眉頭一皺，不解這銀鼠張為何這般謹慎，模糊地說道：

“最近和他們做了些買賣，想了解些他們罷了。有何問題嗎？”

銀鼠張聽罷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表情也略微輕松了一些，苦笑著說道：

“當然沒問題，我只是怕公子哥要與趙家作對，如果是那樣，我是斷然不敢賣情報給公子哥的。”

“哦？”易文一聽也來了興趣，這銀鼠張雖說性格是膽小如鼠，可實際上他的勢力在這泉州府里也算是不小了，但一聽到趙家的名字他卻這般慌張。

就算是前幾日易文打聽這泉州府的一把手，知府馬寧遠的時候，這銀鼠張也是笑呵呵地賣與了易文。

“這是為何，那趙家再如何強勢能比得過馬知府嗎？你怎么這般慌張。”

易文不解地問道。

銀鼠張繼續苦笑著，解釋道：

“若論權勢，那趙家自然是遠遠比不上馬知府，可是知府這官職既是權力，也是限制，那馬寧遠做什么事都得先想想會不會丟了他的烏紗帽，顧忌也就多了。然而...”

銀鼠張頓了頓，又小心地掃了一眼周圍，確保沒有人在偷聽他們的談話，小聲說道：

“這趙家可不一樣，行事辛辣狠毒，在泉州府下面各個縣城之中都頗有關系。他們想要對付誰，直接糾集一幫地痞找上門就是了。那些地痞們哪怕被收入牢獄，憑借趙家的關系，也能輕松撈出。就算是我銀鼠張，也怕他們三分吶。”

“是嗎...”易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道：“那這生意你還做不做？”

“唉，實話實話罷，我在趙家那邊根本不敢安插什么眼線，我所知道的也只是些大致的情況，這些就免費告訴公子哥吧。”

隨后，在銀鼠張的口中，易文也總算是對趙家這一龐然大物有了些了解。

這趙家宗族位于泉州府下轄的石湖縣之中，也就是水洞港所處的那個縣城。據說石湖縣的縣令早已屈從于趙家，雙方勾結在一起，使得趙家在石湖縣之中是一手遮天了。

趙家借著縣令的名義，以召集鄉勇抵抗土匪為名，公然營養了一百多私兵，即使是馬知府親自去查，也查不出個什么不是出來，走的全是正規的程序。

不過這趙家家主也是個明智的角色，知道光憑武力掠奪錢財是斷然不長久的，于是便大力修筑了那水洞港。

僅僅靠著從來往出海的的商人身上抽取些稅費，趙家已經是賺得盆滿缽滿，更別提趙家自己就是這一帶海上貿易的大頭。

水洞港中僅有的那幾艘大帆船便是歸屬于趙家，據說其和呂宋島，南越等地皆有貿易往來。

“對了，那趙家大公子呢，這人如何？”

易文突然想到那日駐守在水洞港的翩翩公子，順口問道。

銀鼠張先是遲疑一下，說道：

“這人我也摸不清楚，只是...根據那些和他打過交道的人所說，公子哥若是要和趙公子扯上關系，一定要切記...”

“切記如何？”

“萬般小心。”

......

揉了揉發昏的腦袋，將欠下的三十五兩銀子還清之后，易文緩緩走出了八仙酒館，也對這趙家有了個定論：

“這趙家...武力，財力，權力，三手齊抓，一項都沒落下。在這方圓百里內都可稱之為豪族了罷。”

易文也是這才明白，為何古時的封建王朝對地方豪族的壓制皆是舉步維艱，像趙家這樣的存在，在大明朝遠離京師的地帶，不知還有多少。

然而易文心中總有一種不安的預感，也許他終有一日會和這趙家兵戎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