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上鉤了?”陳老頭看了看易文,又看了看窗外,這才恍然大悟,“哦,是那馬寧遠來了。”
易文輕輕頜首,說道:“你快從后門溜出去,我一個人就可以應付了。”
“好。”陳老頭答應一聲,便要從后門出去,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回頭擔憂地囑咐道:
“小子,你可別裝露陷了,要是被馬寧遠察覺到你在騙他,你估計就要去大牢里和你爹作伴了。”
“我自然應付得來。”易文只是云淡風輕地笑了笑,他有流傳的這首詩打底,即使馬寧遠察覺到了些不對勁,也不會說些什么。
畢竟他要的只是自己的名聲而已,至于他慰問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窮書生,那反而無所謂了。只要世人都認為易文是,那易文便是。
而在破屋的門前,馬寧遠正駐足于此,看著圍在身旁的百姓們,故作和藹地與他們打著招呼,這樣虛假的應付持續(xù)了好一會兒,連坐在里面的易文都有些等不及了,他才上前輕輕敲了敲腐朽不堪的木門。
可算等到馬寧遠敲門的易文長舒一口氣,連忙起身將門栓打開,看著門外一襲深藍色文官服,頭戴烏紗帽的馬寧遠,故作驚訝道:
“這位大人...莫不是馬知府馬大人?”
馬寧遠仍是保持著和氣的笑容,說道:“本官就是,你是易文,易小友?”
“不敢當不敢當,馬大人快請進。”易文一邊連忙推辭著,一邊請馬寧遠進屋。
進屋之后的馬寧遠先是抬頭看了四周,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心想這易文的居所倒是和流言說的一樣,真是家徒四壁,連像樣的桌椅茶幾都沒有。且屋內異常潮濕,近日明明都沒有下雨,可屋頂上仍然在滴答滴答地滲水。
在進門之時,馬寧遠還隱約看到了這屋中的灶臺,似乎已經(jīng)很久了沒有生過火了,頓時讓馬寧遠同情地認為這是易文很久都沒有吃過好飯了。
當然,易文不會告訴馬寧遠的是,這屋子如此破舊僅僅是因為沒人住而已。
“啊呀,易小友,今日總算有機會見你了。”馬寧遠率先開口道,一張口就裝作和易文很是熟識地樣子說道:
“早已聽聞你文采非凡,今日一見倒是本官的幸運啊。”
“大人實在是過獎了。”
易文嘴上恭敬地推脫著,心底里卻是冷笑不斷,暗想我前日才放出消息我是書生,你就早已聽聞我了?真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二人明明各自心懷鬼胎,卻都裝出一副和氣地模樣,互相客套了一些常見的套話之后,馬寧遠也終于開始了他的主題。
“唉。”就在二人表面相談甚歡之時,馬寧遠突然故作一聲嘆息,說道:
“如易小友這般有才之人,卻住在這般粗陋的居所,實在讓我這知府羞愧難當啊,傳出去,恐怕天下人都會恥笑我罷。”
馬寧遠說罷,易文也緊跟著故作一聲長嘆,但嘆息之后便一言不發(fā),只是從易文憂心忡忡的表情來看,似乎是有心事萬重。
“哦?易小友莫不是有話要說?”馬寧遠這樣的人精自然注意到了易文的表情,開口問道。
易文又故意裝作欲言又止的模樣,來回好幾次之后,才一咬牙,開口道:
“這些話,不知當不當同馬大人講。我家本也是一溫飽之家,可是...家父...家父他...”
易文說著,還從眼角里擠出了幾滴眼淚,聲音也變得急促而悲憫起來。
馬寧遠見狀連忙說道:“易小友這是怎么了,究竟是何事?本官若能幫上忙必然鼎力相助。”
易文稍微緩和了一下情緒,繼續(xù)說道:
“家父他卻被府內一司獄構陷下獄,使得易某淪落今日這般田地...”
“什么?!”
馬寧遠聽罷又是一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過當然不是為易文的遭遇而吃驚,而是驚怕于這件事若是再流傳出去,恐怕只會給自己招來更多的罵名——一個敬仰自己的書生不僅處境潦倒,連父親也在自己的治下被構陷入獄,這若是讓人知道了只怕會誤以為泉州府內盡是貪官污吏。
“不行,必須今天就在這小子這里把這事解決了,絕不能流傳出去。”馬寧遠心中暗暗想道,后背的官服都要被冷汗浸濕了。
“咳咳...小友,你所言當真?”馬寧遠眉頭緊鎖,一臉剛正地說道,“倘若真是這樣,本官對那司獄絕不輕饒!”
“大人明察秋毫啊,家父名為王鐵...”易文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訴說著王鐵被構陷入獄的經(jīng)歷,這一部分易文是如實相告,即使馬寧遠真的追查起來也與事實一致。
馬寧遠捋著胡須,耐心地聽完了易文的訴說,惱怒地說道:“就是說,那詹姓的司獄,強行將你父親說成是匠籍工?”
“大人英明啊。”
“哼,既然是這樣,本官一查便知。來人!”馬寧遠氣憤地大喝一聲,門外守候的兩個書童立馬走了進來。
“去,把府衙文房里匠籍工的名冊找出來,就拿到這里來,本官要看看那詹司獄搞得什么名堂。盡快!”
兩個書童應聲而去,馬寧遠如此惱怒的面容他們也是頭回見到,于是出門之后便一路狂奔,生怕耽擱時間惹得馬寧遠一頓痛罵。
只一會兒的功夫,兩個書童就合力抱著整整一大箱文冊返回來,費力地搬進屋子。
“你們倆也過來,一起在里面找找,有沒有王鐵的名字?”馬寧遠說著,自己就先拿起了一本文冊飛快地翻看起來。
一大箱冊子從頭看到尾,上面斷然是沒有王鐵兩個字的。馬寧遠惱怒至極地把最后一本冊子直接摔在地上,稍后才注意到有些失禮了,對易文說道:
“易小友,沒想到本官治下還會有這種事發(fā)生,你放心,本官必定會給你個交待。”
“大人果真是英明賢德,易某感激不盡!”易文連忙起身行了一禮,心中的巨石也總算落地了,雖說二人都是互相利用的關系,但這句感謝易文倒是帶了幾分真心。
有了馬寧遠的這句話和方才的對證,王鐵從獄中釋放就是板上釘釘之事了。
而那詹司獄至少也會被革職為民,一旦失去官職的庇護,易文就算想要詹司獄死,也和捏死一只螞蟻沒什么二樣了。
吩咐好書童把這些文冊重新帶回去,馬寧遠與易文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方才是易文利用馬寧遠,這次該是馬寧遠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咳咳,易小友也別擔心,你父子二人明日就能團聚了。”馬寧遠一改方才的盛怒之色,和藹地說道:
“不過話說回來,小友近日寫的那首詩可真是讓本官佩服至極啊。”
易文也早就知道了馬寧遠是個好大喜功的角色,便也不和他虛與委蛇過多了,直接恭維道:
“那不過是易某見了大人治下的泉州府,有感而發(fā)罷了。今日又得見大人本尊,更是讓易某倍感榮幸且靈感四溢,這幾日估計會再作幾首與大人有關的詩罷。”
“哦?”馬寧遠稍稍有些吃驚,沒想到這年輕人竟然如此上道,提前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便喜出望外道:
“哈哈哈那我便恭候小友的大作了,來日若是有游山玩水,踏青采風之事,也定會邀請小友一道前往。”
“易某多謝大人。”
“那么今日便不多叨擾了,擾了小友創(chuàng)作的興致可就不好了哈哈。”馬寧遠說著,便起身告辭準備離開了。
目送著馬寧遠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易文這才放心地回到屋中,整個人都癱在了椅子上。
這幾日的算盡心機,耗盡錢財終于得了回報。
當然,易文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他知道事情還沒有徹底結束,只有親手了結那詹司獄的性命,這件事才算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