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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羽書

羽書,或羽檄,翻成俗話,應是“雞毛翎子文書”,“雞毛信”。這東西仿佛是很古就有的。《漢書注》里說:“……以木簡為書,長尺二寸,用征召也,其有急事,則加以鳥羽插之。”《史記》里也有“以羽書征天下兵”的話。出于古詩詞的,更數見不鮮,如:高適的《燕歌行》里“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岑參詩里的“羽書昨夜過渠黎,單于已在金山西”,都是。想來,羽書是用之于緊急軍事的無疑。因為,古時候雖有睿智如諸葛先生者,能發明木牛流馬用作戰爭利器,但用電波來傳話、遞報的事卻還沒人曉得。信鴿呢,難得役使自如;蠟丸書呢,又嫌麻煩費事;于是檄文插羽毛,意使急行如飛,就算盡緊張迅速之能事了。不信,那木簡的另一面所常寫的“速速速”的字樣,就很敵得過于今電文上的“十萬火急”。

童年在家鄉當小學學生的時候,曾朦朧記得有過“雞毛翎子文書”下鄉的故事。說朦朧,那是歲時月日記不清的意思;留的印象卻很深很深,至今回想,還歷歷在目。

是一個黃昏。黃昏,在中年人易多閑愁,“閑愁似與黃昏約”;在小孩子就易生恐懼。那晚也是。都吃了晚飯罷,巷口有的是立著談閑天的人。有牽了牛到村邊灣里去飲牛的。家家門口的狗在冷打慢吹地吠著。也有誰家媽媽喚孩子的聲音。空氣很平靜,不,又有點兒異樣的浮動。忽然一個鄰莊的小伙子跑來了,滿頭是汗。對,是冬天,有點風呢。那人穿著短襖,扎著腰,戴一頂瓜皮氈帽。跑到人叢里,站定了還喘。說是找莊長。問:“什么事?”他喳喳著說:“雞毛翎子文書!”聲音很低,但很清楚,很有力。站在周圍聽的人臉上都立刻罩了一層嚴肅與矜持,互相看看,也偷偷回頭瞧瞧,氣氛恰像深秋的霜朝。我那時雖還小,是頭一次聽說“雞毛翎子文書”,但也打了一個寒噤,為什么卻不知道。

有人把莊長請來了。不知誰去的,那樣快,一請就到。仿佛原就在跟前似的。那人從腰里掏出文書來,又嘁嘁喳喳地說:“口子鎮,啊啊,初五雞叫趕到!三個,啊啊,每人一根白蠟桿,兩束干草。啊啊,一莊傳一莊。不得有誤!不去的燒……”他說著,大家一壁聽,一壁看他手里的一個木牌,那就是文書了。方方的,下端有柄,頂頭插兩根雞毛,正面寫字,是“速速速”。聽著看著,人人的嘴都閉緊了,身上頓時充滿了小心與力!莊長接過木牌來,手都哆嗦了。即刻吩咐,結果是家里一匹馬應差出發了。騎馬的是鐵蛋百順。

記得,天緊跟著就黑了,漆黑。我被父親看了一眼,就跟著家去了。

狗仿佛都不再吠,沉默鎖住了全村,像暴風雨的前夜。

那晚,家里的馬回來似乎已半夜了。大門是上了鎖又開的。

過了幾天,忘記是幾天了,初五。口子鎮上發了大火,燒的是各村帶去的干草。縣長的轎子在那里被農民搗毀了。坐轎子的是上頭派下來的量地委員,受了重傷。縣長聽說是化裝成莊稼老頭逃跑了的:穿著破棉鞋,棉襖露了瓤子,也戴一頂瓜皮氈帽。說是一天沒吃飯,叫了人家“大爺”,人家才給了一口飯湯喝;都傳得有名有姓。

后來事情怎樣進展不很清楚,只知道當時城里好幾天沒有官。要丈量地畝的也不丈量了。

這是一回“雞毛翎子文書”的事。從那直到現在沒再聽說哪兒還鬧過這玩藝,可是總覺得哪兒是在鬧著。速!速!速!很快就集合了大幫人,燒著大火,千萬根白蠟桿底下,有人被打倒了,有人被趕跑了,生活總要變變樣子。那“雞毛翎子文書”像雷公電母,又像天使,它散布著風雨,也常是帶著幸福,在飛!

八月十五,把異族侵略的敵人一宿中間從中原版圖上肅清,民間是有過傳說的。那真是悲壯,痛快,可歌可泣的歷史的頁數!可是誰發的命令呢?多言的嘴是怎樣用秘密的封條封攏的?覺得神妙了。我想,傳遞消息會用的是“雞毛翎子文書”罷?雖說山遙水阻,交通多滯塞不便,但你曉得,羽書是會飛的!雖說中原版圖遼闊,足跡殆難踏遍,然而,速速速,羽書是飛得快的!雖說,敵人已布滿了中原,混進了戶戶家家,作了戶戶家家的主人,但,你要明白,忿怒鎖在了每個中國人的心里,血液都被狠毒煮沸了,即使怒不敢言,笑里也可以藏得住刀子!哪怕它敵人再多些,只要下深了鋤,自然會連根也拔盡了的!

啊,“雞毛翎子文書”飛啊!去告訴每個真正的中國人,醒起來,聯合了中國人民真正的朋友,等哪一天,再來一個八月十五!

一九三六年二月四日大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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