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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被欺凌與被侮辱的
  •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 4307字
  • 2022-02-22 11:32:21

我在前面已經(jīng)提到,他是個鰥夫。他在青春年少的時候就娶了親,是為了金錢才結(jié)婚的。他的父母在莫斯科把家產(chǎn)揮霍殆盡,從他們那里他幾乎一無所得。瓦西利耶夫斯科耶被一再抵押出去;他債臺高筑。二十二歲的公爵,當時不得不在莫斯科某機關(guān)任職,他腰無分文,猶如“乞丐世家的子孫”一般踏進了人世。他娶了一個包稅商的早已過了花信之年的女兒,這門婚事把他給救了。當然,那包稅商在嫁妝的問題上把他騙了,可是就用妻子的私房錢也還可以贖回世襲的領(lǐng)地并重整家業(yè)。公爵娶來的這位商人的女兒,幾乎是個文盲,簡直沒法把兩個詞兒捏在一起;她容貌丑陋,只有一樣重要的美德:心地善良,唯命是從。公爵充分地利用了這種美德:結(jié)婚一年以后,他把在此期間給他生了一個兒子的妻子留在莫斯科,交給她那做包稅商的父親照料,自己跑到外省去供職,他在那兒通過彼得堡一個顯貴的親戚謀得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職位。他一門心思想出人頭地、步步高升、飛黃騰達,他認為跟他的妻子在一起,無論在彼得堡還是在莫斯科他都是混不下去的,于是決定到外省去尋找做官的門路,等待發(fā)跡的時機。據(jù)說他在婚后的頭一年里就百般虐待他的妻子,險些兒把她折磨死。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每次聽到這種流言都怒不可遏,他激烈地為公爵辯護,說公爵不會干出那種卑劣的事。但是大約七年以后,公爵夫人終于死去,她那喪偶之夫便立刻回到彼得堡去了。他在彼得堡甚至還引起了一陣轟動。他還年輕,是個美男子,富有家產(chǎn),具備許多杰出的品質(zhì)、無可置疑的機智、風雅的談吐和永不衰竭的豪興,因此他并不像是前來謀求發(fā)跡和尋找靠山的,而完全像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人們都說他身上確實有一種令人心醉的東西,一種使人傾倒的東西,一種強有力的東西。女人們特別喜歡他,他同一個交際花勾搭上了,搞得聲名狼藉。盡管他生性儉樸,甚至達到吝嗇的程度,可他卻揮金如土;若有必要,他在牌桌上哪怕輸?shù)粢还P巨款,也不皺一下眉頭。然而他來彼得堡并不是為了尋歡作樂:他得徹底打通升官的門路,鞏固自己的地位。他達到了這一目的。他的一個顯赫的親戚,納英斯基伯爵,對他在社會上取得的成就感到驚訝,認為給予他特殊的關(guān)照是可取的和適宜的,甚至大開恩典,把他七歲的兒子接到自己家里撫養(yǎng)。倘若公爵像一個普通的求職者那樣出現(xiàn)在伯爵面前,那么伯爵對他就不屑一顧了。也就是在這一段時期,公爵去了一趟瓦西利耶夫斯科耶,結(jié)識了伊赫緬涅夫夫婦。通過伯爵從中斡旋,他終于在一個極為重要的使館里謀得一個要職,出國去了。此后關(guān)于他的消息就不太準確了:據(jù)說他在國外碰到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不過誰也說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只知道他增購了四百個農(nóng)奴,此事我已談到過了。很多年以后,他從國外回來時已身居要職,而且立刻在彼得堡獲得了顯赫的地位。在伊赫緬涅夫卡,盛傳他即將再娶,跟一個有錢有勢的顯赫門第聯(lián)姻。“他要當大官了!”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樂不可支地搓著手說道。我當時在彼得堡上大學(xué),我還記得,伊赫緬涅夫曾特意寫信給我,讓我打聽一個關(guān)于這門婚事的傳說是否可靠。他還給公爵寫了封信,請求他對我多加關(guān)照;但公爵沒有回信。我只知道,他那個起初在伯爵家中、后來又在高等法政學(xué)校受教育的兒子,在十九歲時結(jié)束了他的學(xué)業(yè)。我寫信把此事告訴了伊赫緬涅夫夫婦,還說公爵十分喜歡兒子,對他寵愛備至,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給他安排前程了。凡此種種,我都是從認識年輕公爵的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那里聽來的。就在那個時候,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收到公爵給他的一封信,使他大為驚愕……

我已談到過,迄今為止,公爵同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的關(guān)系,只限于純事務(wù)性的信函往來,然而這一次公爵在給他的信中卻非常詳盡、坦率而友好地談到了自己的家庭情況:他埋怨自己的兒子,說兒子品行不端,使他痛心;當然,對這么一個孩子的淘氣行為還不能過于認真(他顯然在竭力替他的兒子辯護),不過他決計要懲戒他一下,嚇唬嚇唬他,也就是要把他送到鄉(xiāng)下去生活一段時間,讓伊赫緬涅夫照料他。公爵寫道,他完全信任“極為善良又無比高尚的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尤其信任安娜·安德烈夫娜”,他請求他們二位接受他那個浪蕩公子加入他們的家庭,對他進行個別教導(dǎo),使他通情達理,并且盡可能地疼愛他,最主要的則是要改變他輕浮的性格,“使他懂得為人處世所必不可少的那些有益而又嚴格的規(guī)矩”。不用說,伊赫緬涅夫老人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wù)。年輕的公爵來到了;他們像接待親生兒子似的接待他。不久,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就非常喜歡他了,一如愛他自己的娜塔莎;即便到了后來,當那孩子的父親同伊赫緬涅夫徹底反目之后,老人有時依然滿懷深情地回憶起他的阿遼沙——他習(xí)慣于這么稱呼阿列克謝·彼特羅維奇公爵。他確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孩子,像女人那樣既漂亮,又嬌嫩,而且十分敏感,但同時又很快樂天真,有一顆愿意接受也能夠接受種種最高尚的感情的心靈,有一副博愛、誠實并充滿感激的胸懷,——他在伊赫緬涅夫家中不啻是天之驕子。雖說他已十九歲,可還完全是個孩子。難以想象,他那個據(jù)說是十分疼愛他的父親,究竟為了什么居然能把他送往鄉(xiāng)下?據(jù)說,這個年輕人在彼得堡過著浪蕩公子的生活,不愿去供職,因而使他的爸爸感到痛心。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沒有盤問阿遼沙,因為彼得·阿列克桑德羅維奇公爵在信中顯然避而不談驅(qū)逐兒子的真正原因。不過有一些流言蜚語卻說阿遼沙為人輕浮,令人難以寬容;他跟一個女人發(fā)生了曖昧關(guān)系,甚至要找人決斗;他在牌桌上輸?shù)袅肆钊穗y以置信的巨款。更有甚者,還有人說他濫用別人的錢財。另有一種說法,認為公爵攆走他的兒子根本不是由于兒子有什么過失,而是出于別的一些自私的考慮。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憤然駁斥這種說法,特別是因為阿遼沙非常喜歡他在整個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一直沒有見到過的爸爸;他在談到爸爸的時候總是笑逐顏開、一往情深;看來他完全接受了爸爸的影響。阿遼沙有時也曾談到,他和爸爸曾同時追逐一位伯爵夫人,可是他阿遼沙占了上風,爸爸因此對他耿耿于懷。他在談到這件事的時候總是那么開心,帶著孩子般的天真神氣,發(fā)出響亮而愉快的笑聲;但是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則立即制止他。阿遼沙也證實了他爸爸打算娶妻之說。

他差不多已經(jīng)過了一年被放逐的生活,每隔一定的時間他總要給爸爸寫一封畢恭畢敬、通情達理的信,末了他已經(jīng)非常習(xí)慣于瓦西利耶夫斯科耶的生活,以至于當公爵在夏天親自下鄉(xiāng)的時候(他預(yù)先通知了伊赫緬涅夫夫婦),這個被放逐的兒子竟親自請求爸爸允許他在瓦西利耶夫斯科耶盡可能住得久些,說是只有農(nóng)村生活才真正使他稱心如意。阿遼沙的一切決心和沖動,都來自他那過于神經(jīng)質(zhì)的敏感,來自一顆火熱的心,來自有時簡直近于荒唐的輕率,來自過分容易受到任何外在影響的支配,也來自他的毫無主見。然而公爵聽到他的請求卻不無疑慮……總之,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已經(jīng)難于認出他先前的“朋友”了:彼得·阿列克桑德羅維奇公爵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忽然之間對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特別吹毛求疵;他在檢查莊園的賬目時流露出令人作嘔的貪婪、吝嗇和不可思議的神經(jīng)過敏。這一切使忠厚善良的伊赫緬涅夫大為傷心;他很長一段時間都竭力不愿相信自己的感覺。公爵此次訪問瓦西利耶夫斯科耶,同十四年前第一次訪問時的情況截然相反:這一次公爵結(jié)識了所有的鄰居,當然,這是指那些最顯要的鄰居;至于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公爵卻一次也沒有去過他那里,而且對待他猶如對待自己的部屬。猝然發(fā)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在公爵和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之間爆發(fā)了一場激烈的爭吵,但是卻找不到任何引起爭吵的明顯原因。人們聽見雙方都說了一些肝火太旺、足以傷人的話。伊赫緬涅夫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瓦西利耶夫斯科耶,可是此事并未到此了結(jié)。一個極其令人難堪的謠言驀地傳遍了那一帶地方。謠言說,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看透了年輕公爵的性格,蓄意利用他的所有缺點以牟取私利;他的女兒娜塔莎(當時已是十七歲芳齡)設(shè)法讓這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愛上了她;父母雙方都鼓勵他倆相愛,可又裝出一副毫未察覺的樣子;詭計多端而且“不知羞恥”的娜塔莎終于完全迷住了那個年輕人,雖說在鄰近的一些德高望重的地主的家中,真正品貌出眾的姑娘猶如群芳爭妍,然而在她的精心策劃下,那個年輕人整整一年幾乎沒有見到過一個這樣的姑娘。最后,還有人說,這一對情人已經(jīng)約定,在距瓦西利耶夫斯科耶十五俄里的格里戈利耶沃村的教堂里舉行婚禮,此事表面上瞞著娜塔莎的父母,其實他倆對于此事的任何細節(jié)都無不知曉,而且還給女兒出了一些卑鄙齷齪的主意。總而言之,要把當?shù)啬切┫矚g饒舌的男男女女就此事所制造的流言蜚語全部記載下來,整整寫上一本書也寫它不完。不過最為令人驚奇的,卻是公爵對這一切全都深信不疑,甚至僅僅由于這個原因才來到瓦西利耶夫斯科耶,因為他收到從外省寄往彼得堡的一封匿名信。當然,凡是對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的為人多少有點了解的人,看來對于所有這些對他的誹謗是一句也不會相信的;不過實際上卻像通常那樣,大家都在奔走相告,信口雌黃,搖頭嘆息,而且……堅決地譴責他。而伊赫緬涅夫則過于高傲,他不屑于在那班饒舌鬼面前為自己的閨女辯護,而且嚴禁他的安娜·安德烈夫娜對左鄰右舍作任何解釋。至于遭到如此惡毒的誹謗的娜塔莎,甚至在整整一年之后對這一切造謠中傷都毫無所知:人們小心翼翼地向她隱瞞了一切,因而她宛如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那樣快樂和天真。

與此同時,雙方的爭吵越演越烈。愛管閑事的人是不打瞌睡的。告密者有之,作證者也有之,末了他們終于使公爵相信,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對瓦西利耶夫斯科耶多年的經(jīng)營管理,絕非誠實廉潔的楷模。尤有甚者:三年以前,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在出售一小片樹林的時候私吞了一萬二千盧布,對此可以向法院提出確鑿的證據(jù),何況他出售這一片樹林又沒有得到公爵合法的委托,而是自作主張,事后才說服公爵,說是非賣不可,而且他交給公爵的款子也比出售樹林所得的實際款項要少得多。不用說,凡此種種都不過是造謠,而且事后也證明了這一點,可是公爵居然完全信以為真,并且當著證人們的面把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呼之為賊。伊赫緬涅夫忍無可忍,便用同樣傷人的言詞予以回敬;造成了一個可怕的局面。緊接著就是一場官司。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由于缺少某些證明文件,主要還是由于他既沒有后臺,又缺乏辦理這種事情的經(jīng)驗,這場官司立刻就打輸了。他的莊園被查封了。老人一氣之下拋掉了一切,最后決定遷往彼得堡,以便親自出馬張羅這樁公案,留下一個有經(jīng)驗的代理人替他照料外省的事務(wù)。看來公爵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對伊赫緬涅夫的侮辱是不應(yīng)該的。但是由于彼此都把對方盡情侮辱了一番,因此表示和解的話也就難以出口,于是忿忿然的公爵便不遺余力地促使此事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面發(fā)展,實際上就是要奪去他過去的管家最后一塊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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