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帶著自己糟心的小徒弟退出了門外。

川連小媳婦兒似的垂著頭跟在他身后，大氣兒都不敢喘。

看師父這么生氣，自己今日大概是闖禍了。

“師父……”

“別叫老夫師父！老夫沒有你這么蠢的師……徒弟！”

川連：“……”

還真的是氣糊涂了。

林易被這小徒弟氣得腦仁兒疼，狠狠地甩了衣袖推開自己的房門走了進去。

川連在身后扁扁嘴，垂頭喪氣地跟了進去，順手帶上了門。

“師父，徒兒知道錯了。”

“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為師都告訴過你多少回了，少跟那位搭話，進去送了飯菜就出來，你可倒好！還帶著她到處溜達，還去了冷宮那種地方……你是想氣死為師嗎！”

林易氣得吹胡子瞪眼，抬起手就想要打下去，但揮到了一半又心疼了，賭著氣背到了身后。

川連傻眼，他沒想到師父會這么生氣，不就是去了一趟冷宮嗎？怎么就跟干了什么殺人放火的事情了呢？

“行了行了！別哭喪著臉了，先吃飯吧?！?

林易頭疼地扶額，沒忍心去看小徒弟那副要哭不哭的小模樣，擺擺手說算了。

今兒個是除夕夜，真把孩子訓哭了還得他這個當師父的來哄，再說也不吉利。

年夜飯很豐盛，川連吃著吃著又想起了隔壁的人，不由頓了頓筷子。

“師父，要不要給傅將軍送點吃的？”

“不用了。今天折騰了大半天，估計她也累了，等明天再送?！?

林易說道。

川連乖巧地點了點頭。

隔壁的傅楨果真如林易說的那樣，早早的就睡下了。

次日清晨，川連端著飯菜敲開房門的時候，里面的人已經穿戴好坐在桌前了。

“小的見過將軍?！?

“不必多禮?！?

傅楨端起手邊的溫茶輕抿一口，目光淡淡掃過小藥童恨不得埋進胸口的腦袋，心下有了計量。

這是被林易敲打過了？

“川連，本將有件事想拜托你?！?

“啊……將軍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小的就是！”

……實在是不必用“拜托”這么恐怖的字眼??！

傅楨仿佛沒有看到少年發抖的身子，神色自若地從懷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

“你將這封信送到統領府趙統領的手里，趙統領若是問起本將在宮中的情況，只往好了說便是，不必刻意避著人。”

“這，這……”

川連都快要哭出來了。

“怎么？不是說有事直接吩咐你嗎？”

傅楨一手端著茶盞，另一只手的手指狀似無意地輕輕點在那封信上，眼神極淡地瞥了他一眼。

“不能辦？”

“……能。”

他敢說不能嗎？他敢嗎？

川連懷揣著那份重如千斤的信，朝著傅楨行了一禮，一臉生無可戀地走了出去。

傅楨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又看了一眼被順手帶上的房門，眼底劃過一抹深思。

林易對沈雁行的態度，貌似有點太過激了，但那種過激又不像是厭惡，反倒像是……敬畏。

川連一跑出太醫院的大門就和剛從外面回來的林易撞在了一起，可憐林太醫一把老骨頭被這炮仗一樣的小子撞得差點就地交代了！

“師，師，師父……”

“川連！為師說過多少次了！君子當雅致，不要總是這樣風風火火的，要雅致！雅致！懂嗎？”

林易氣得直瞪眼，一手拿著醫書，一手拎著川連的耳朵耳提面命，后者連忙賠著笑臉討饒。

“懂了懂了！還請師父手下留情啊……”

等林易大發慈悲饒了他的時候，耳根已經通紅一片，看起來可憐極了。

川連老老實實地將方才的事說給林易聽，還將那封信拿給他看，臉上寫滿為難。

“信？”

林易皺起眉頭，右手輕輕捋著白花花的山羊胡，卻是沒有伸手去接川連手里的信。

“既然是將軍要你送的，就去送吧。記著，等見了趙統領，他若問起你將軍的事，只管往好聽了說……去吧，早去早回?！?

“……是，師父?！?

看著小徒弟跑開的背影，林易不由嘆了一口氣，甩了甩廣袖轉身走進大門。

真是作孽啊。

——

趙府。

趙家一眾大爺們兒小媳婦兒聚在前堂，上到年逾古稀的趙老太君，下至志學之齡的小輩，皆是面帶肅穆的模樣。

頭發雪白的老太君坐在上位，身上穿著藏青色圓領長袍，胸前以銀線勾勒出一只騰飛的赤爪仙鶴，檀木拐杖放在右手邊。

“心禪，把信拿出來給你諸位叔伯都看看吧。”

老太君帶著威嚴的聲音在前堂響起，即使滿頭華發，依舊精神雋爍，那雙犀利的眸子令人完全不敢直視。

“是，老祖宗?！?

坐在小輩位的趙瑜乖巧地站起身，上前幾步，將手中的信封雙手奉到趙家三叔面前，然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那封信在趙家所有男丁的手里轉了一圈，最后轉到了老太君的手里。

老太君將那封只寫了寥寥數語的信裝好，妥帖地放進袖中，右手抓住手邊的檀木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

“說話！一個個都啞巴了！”

“……”

老太君發怒，在場的無論是爺們兒還是小媳婦兒都禁不住哆嗦了兩下。

最先表態的是趙家長房長孫，趙瑜的父親，趙修文。

年及不惑的趙修文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撩起衣擺跪在地上，趙瑜見狀，也撩袍跪在自己父親身邊。

“祖母息怒，是孫兒考慮不周，孫兒今晚便擬折子送到御史臺，定為傅家閨女討一個公道?！?

趙修文在御史臺當職，正四品的諫議大夫，多年的官場沉浸，讓他這個武將世家出身的文官，身上多了幾分格格不入的世故圓滑。

“是啊祖母，大哥說的有道理，這不還有咱們趙家在后面給傅家閨女撐腰呢！孫兒一會兒就讓天冬去刑部大牢探望藍副將他們，四下打點一下，定不會讓藍副將等人在大牢里受了磋磨。”

這是趙家二房趙修遠，任刑部侍郎。

看著大哥二哥急于討好老太君的模樣，后邊跪著的趙修亭和趙修明相視一眼，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出了些許無奈自嘲。

老祖宗哪是想聽這個?。?

“修亭修明，你二人說呢？”

老太君八風不動，在上首穩坐如山，淡聲問道。

年紀最小的趙修明心下苦笑，瞪了一眼一邊裝死的三哥，清了清嗓子，斟酌著言辭緩緩說道。

“回祖母話，孫兒以為……傅將軍送了信過來就是為了不讓咱們趙家卷入此次的事情，許是將軍有了別的解決之法也不一定，咱們……還是靜觀其變，莫要給將軍添亂才是?！?

趙修明此言一出，算是在趙家大房二房的臉上啪啪甩了兩個大嘴巴子，說不疼肯定是假的。

趙瑜看著趙修文漲紅的臉，心下嘆了一口氣。

“修亭，你覺得呢？”

老太君對趙修明的話不置可否，目光落在趙修亭的身上。

“回祖母，孫兒覺得四兒說得極是。”

趙修亭小心翼翼地說道。

聞言，老太君點了點頭，面上波瀾不驚，手里的拐杖狀似無意地點在地上，發出一聲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