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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醉酒

平康坊位于盛京城靠北的地方,故也稱北里。這里跟大理寺所在的區域僅隔一個十字路口,兩相對望,倒是方便達官貴人們下職后就來歇息放松。

林晚卿跟著蘇陌憶,走得有些忐忑。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上青樓。雖說扮男裝十多年,在書院跟同窗們瞎混的時候,也聽過些葷話,知道些男女之事,可如今要她親自去體驗,心中難免沒底。這狗官不是真的要帶她公款玩樂吧……

林晚卿心事重重,低頭思忖著,直到聽見一聲悶響。她的胸口在蘇陌憶的背心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唔……”從喉嚨間溢出一聲悶哼,帶了一些女兒家本能的嬌嗔。她正要揉胸,抬眼只見蘇陌憶神色怪異地對她上下打量著。

那雙鳳眸帶著一股天然的凜冽之氣,幾乎要將她穿透。今早才纏的裹胸布,應當不會松的。林晚卿只覺得一顆心霎時提了起來,卻見蘇陌憶目光幽暗,盯著她道:“你那些花拳繡腿倒是辜負了這身段。”

“……”林晚卿一怔,反應過來——蘇陌憶不會以為方才碰到的,是她的胸肌吧?雖然想著今日要出門辦事,胸是裹得緊了些,但……也不至于是這樣的感覺呀……她一時不知該喜還是該憂,憋出一個苦笑,對著蘇陌憶抬手道:“大人先請。”

蘇陌憶很快收回打量的目光,進了一間南曲最大的青樓。

兩個人今日穿的都是便服。南朝雖然民風開放,但常常混跡秦樓楚館也不是什么長臉的事。故而當朝為官者,都不會穿著官服去這里擺官威。

老鴇很快迎了出來。她笑嘻嘻地將兩個人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林晚卿身上,將她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林晚卿當即有些怕,往蘇陌憶身后躲了躲。

蘇陌憶倒沒有察覺,抬頭打量著這里,神色自若地開口道:“一個雅間。”

老鴇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這個玉樹臨風的俏郎君吸引了。在風月場上混跡了幾十年,老鴇的眼光畢竟毒辣。她一眼便看出,這個高個男子雖著便服,但衣袍布料和刺繡暗紋卻不是尋常小吏用得起的。這人的身份定然非同一般,不是朝中三品大員,就是皇親國戚。至于他身邊這個嘛……唉!大權大貴之人,哪兒能沒點特殊癖好?看破不說破,沒人會跟錢過不去。她頷首一笑,親自領著兩個人上了二樓。

“郎君喜歡什么樣的姑娘?”老鴇殷勤地介紹,一邊將坐席鋪好,熏香和茶水都備上。

“楚兒姑娘是平康坊頭牌,很多郎君一擲千金,就是為了一親芳澤。平日里,她都不見新客。但我見兩位郎君面善,覺得有緣,故而……”

“誰是在這里待得最久的姑娘?”死者都是年近四十的婦人,故而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了同一個問題。

老鴇的笑容一僵,臉色霎時變得很精彩:“有是有……”她有些躊躇,“就是年齡可能……”可能都可以當你娘了。

蘇陌憶視若無睹,摸出一錠金子遞給她:“那勞煩嬤嬤了。”

老鴇眼前一亮,應承得飛快。

“多來幾個,酒水錢和打賞另算。”末了林晚卿還不忘補充一句。

老鴇興高采烈地走了。

門一關上,林晚卿很快就進入狀態。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和毛筆,用唾沫潤開,隨即俯身到處檢查起來。

然而蘇陌憶卻先用茶水將熏香滅了,然后從懷里摸出另一包東西倒了進去。

“這是什么?”林晚卿問。

“香。”蘇陌憶平淡地答道。

林晚卿眨了眨眼睛,頓時覺得蘇陌憶很厲害:“里面放了吐真劑嗎?”

“無。”蘇陌憶毫無感情地答道。

“青樓的熏香通常會放一些助興的東西。”說完蘇陌憶低頭睨了一眼林晚卿,道,“況且我也不喜歡那個味道。”

林晚卿當即明了。看來這狗官是青樓的常客啊。

門外很快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和女子的竊竊低語。有人輕敲門扉,軟著嗓子請安,姑娘們笑意盈盈地入了雅間。

來的是四個年過三十的女子。雖然這樣的年紀在青樓算不得優勢,但應是平日里保養得當,比起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她們容貌不減,反而還多出幾分成熟婦人的雅致風韻。

幾人巧笑著分別坐到了兩個人身邊,輕聲細語地投懷送抱,添酒滿茶。女子獨有的香粉味彌漫鼻尖,帶著一些溫軟的感覺。

有人有意無意地去摩擦林晚卿的手臂。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有些無措,便偷偷拿眼去瞧一旁的蘇陌憶,卻聽見“啪啪”兩聲沉甸甸的悶響。

蘇陌憶冷著一張臉,往桌上擺了兩塊碎銀子,道:“去對面坐著。”

姑娘們拿著錢,果然滿臉疑問地坐了過去。

林晚卿心下一凜,只覺得方才那個蹭她的人,仿佛蹭得更賣力了。她默默地往蘇陌憶身邊靠了靠,扯著他的袖子低聲喚了句大人,說完比了個銀子的手勢。她到底比不得蘇陌憶家大業大、月俸高,來一趟青樓可是要命的。

蘇陌憶也沒說什么,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闊綽地扔給了她。林晚卿拿了錢,回頭開心地往姑娘們手里塞,一人兩塊,反正花的是蘇陌憶的錢。

“四兩銀子,”蘇陌憶低頭吹了一口茶甌上的熱氣,淡定地道,“從你的月俸里扣。”

林晚卿手一抖,幾乎要懷疑人生了。她一個月的俸祿到手才一千五百文,這么短短一息的工夫,等于說,她就要再替蘇陌憶白干三個月?林晚卿忽然覺得不出意外的話,她今天是找不到任何新線索的。因為旁邊這個狗官會自己尋到所有的線索,然后再順便找機會壓榨她白干活。

那她要何年何月才能進去那間卷宗室?可她并不是一個甘于認輸的女人。

林晚卿壓下心中的怒氣,拿起身側的一盞空杯,笑著提議道:“我們來玩飛花令吧!輸者要回答贏者一個問題,須說實話。否則就罰酒一杯,或是罰銀一兩,如何?”

聽到說有銀子拿,在座的姑娘莫不躍躍欲試。可有人也擔憂地道:“那郎君如何知曉回答問題之人,說的是不是實話?”

林晚卿眨了眨眼睛,沖她狡黠地一笑:“我當然知道。”身為刑獄之官,若是連識別謊言的能力都沒有,她這十年的鉆研算是白費了。

游戲很快開始了,林晚卿往空杯里擲出一個骰子,然后道:“既然是飛花令,那我們就從飛‘花’開始吧。”

眾人附和,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起,句子隨著韻律浮現。

第一人起:“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第二人跟:“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第三人道:“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這一輪的規則是每個人不僅要答出“花”的相關句子,還要在相應的位置給出這個字。

之前林晚卿去過蘇陌憶的書房,只見他的書架上滿滿都是各朝律法和卷宗,想必他在閑暇之余是不會讀詩詞這種附庸風雅的東西。銀子和奸殺案的線索,她都要靠自己得到!

終于輪到蘇陌憶了,眾人盯著他手中的銀子,現場安靜了片刻。蘇陌憶卻依舊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斂目品茗。氤氳的熱氣幽幽,在他英挺的眉眼上留下淡淡的白氣。他修長的食指往矮案上一敲,薄唇輕啟道:“肉色即干白,更無血花也。”

眾人:“……”

林晚卿一愣,只覺得現場之人,大約只有她聽懂了。蘇陌憶說的哪是什么詩詞?那是前朝名臣所著刑獄驗傷名著《洗冤錄》里的句子!這個狗官居然不講武德,鉆空子?她懊惱于自己的失策,沒有將規則講清楚,正想再補充點什么的時候,卻見蘇陌憶盯著她的目光眸色幽深,仿若她再多說一句,今晚流落街頭就是她的下場。

林晚卿心中惱怒,可又礙于蘇大人的淫威不敢反駁。頓時發愁這以后的漫漫長路,她又將會被蘇陌憶剝削成什么樣子?打不過罵不得,她往后還要仰仗著他,才能在大理寺繼續混呢……真是!都說人在氣急的時候往往會靈光乍現。

林晚卿忽然想起,從認識這人以來,便只見過他喝茶,就連方才,他也是一直低頭品茶,不曾碰酒。這可跟那些常年混跡風月場的男人們太不同了。

林晚卿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她一邊笑著稱贊蘇陌憶隨機應變,學識廣博,一邊假意伸手去取茶壺。只是手快碰到茶壺的時候陡然一頓,她轉而抓起一壺果酒,捏住他高挺的鼻子將手一抬。

蘇陌憶突然被人斷了呼吸,下意識地張嘴。林晚卿趁著這個空當,將那壺果酒全都灌了進去。線索的事,她自有辦法。目前最重要的是這人不要再來搗亂就好。成敗就在此一舉,故而她的動作極快。

蘇陌憶冷不防地被這個女人灌酒,只覺得什么熱辣甜爽的液體下了肚,差點嗆得他把晚飯都吐出來,然后便是眼前的一陣白光,胸中漸漸燒起了暖意……

眾人只見方才一身倨傲的英俊郎君,如今渾身的氣場溫柔了幾分。他眼中水光粼粼,玉白的臉頰酡紅一片。他容貌清俊,眉眼流轉,仿若酒醉謫仙,令在場女子,無不都生出除了銀錢之外的向往。

可林晚卿向來不是醉心男色之人。她如釋重負地拍拍手,轉頭對著眾人道:“沒事了,我們繼續吧。”

大明宮,承歡殿。

一輪滿月垂掛夜空,三更天的時候,高高的宮樓沉浸在夜色里,紅墻金瓦也籠上了一層陰翳。

嘉定公主從陳皇后的寢宮出來,滿腹心事地低頭默默前行。四下里十分安靜,唯有身邊一個老嬤嬤掌燈隨行的聲音。

“啪嗒——”一個小石頭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面前,她抬頭,只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衛姝下意識地愣了一下,隨后她快步回了自己的寢殿,將所有人都遣走了。

百鳥朝鳳的屏風之后,緩緩走出來一個黑影,步態悠緩。

那個黑衣人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公主有禮了。”

衛姝看清來人的面目,立刻凜了神色。人前的溫柔、端莊蕩然無存,只剩下眉宇間的一股戾氣:“你來做什么?”

黑衣人神色微動,笑道:“臣來看看公主呀,順便求公主一件事。”

衛姝沒有接話,只是看著他,一雙水眸之中充滿了防備。

黑衣人從懷中摸出一個白色瓷瓶,往桌上一放,在黑夜里發出一點清晰的脆響:“公主已經見過蘇世子了吧?”

衛姝心中一凜,并不回答。

黑衣人輕笑,將手里的瓷瓶在桌上捻了捻道:“公主不是急于想替自己尋個靠山嗎?”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輕佻,“蘇世子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衛姝聞言冷笑道:“蘇陌憶是太后養大的,又在替皇上辦事。他若不愿,我又豈能強迫他?”

黑衣人似乎早料到她會有如此托辭,便也不疾不徐地道:“他不愿,公主不會想想辦法?”

他將手中的瓷瓶晃了晃:“若是為了皇室的顏面,皇上、皇后乃至于太后會怎么做?”

衛姝一怔,當即明了。他是要自己給蘇陌憶下藥。若是兩個人已有夫妻之實,無論處于何種考量,蘇陌憶都只有娶她這一條路。

“皇后娘娘不也想籠絡蘇世子嗎?此計,一舉兩得。”

“呵呵!”衛姝冷笑,“你們會如此好心?怕不是自己另有企圖,拿我做誘餌吧?”

黑衣人一愣,笑道:“公主言重了。”

衛姝并不相信他的話,盯著他道:“前幾日宋中書府上出了件命案,兇手在大牢中被殺。如今這個案子已經被蘇世子接了過去。”

她語氣一滯,帶著一點嘲諷地道:“這事怕是和你們主上脫不了關系。”

黑衣人一怔,不再說話,漆黑的夜色中兩個人相對沉默,氣氛一時沉寂下來,仿若深潭碧湖。月色冷光間,耳邊響起嗖嗖風動。一時天旋地轉,衛姝只覺一只手掐上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將她逼得生生退后幾步。腰撞到了身后的博古架,上面的古玩瓷器“嘩啦”碎了一地。

“公主?”門外的侍女聽到動靜,問了一句。

黑衣人對她笑:“你讓她進來試試?今夜我就能將你送入大理寺死牢,罪名是假冒公主,欺君犯上。”

衛姝心下一沉,臉色白了幾分,隨即對著門外道:“無礙,我不小心撞的,明早再來收拾就好。”

門外果然再也沒了響動。衛姝這才摸著被他掐紅的脖子,緩了一口氣道:“我要怎么做?”

黑衣人將手中的瓷瓶遞給她,道:“很簡單,找機會將這藥下到蘇世子的茶里,然后去指定的地方等著,到時候會有人接應你。”

“蘇世子只有皇上召見的時候才會入宮,平日里也只有太后能見到他幾面。你莫不是要我當著皇上和太后的面下手?”

黑衣人輕笑,語氣中帶著篤定地道:“公主忘了再過幾日,就是皇家春獵?”

衛姝道:“蘇陌憶不會去的,他一向不喜這些應酬的場合。”

一陣風將寢殿的窗吹得吱吱作響,在沉靜的月色中顯得森然詭異。黑衣人將手上的藥物捻去,笑道:“他會去的,只要我們放出一些他無法拒絕的誘餌。”

還泡在平康坊南曲的林晚卿終于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算準了蘇陌憶不勝酒力,可沒承想,一壺果酒也能讓他醉得不省人事。

酒品見人品,不得不說,蘇陌憶的人品是真的好。酒醉之后的撒潑犯渾,他一樣沒有,因為蘇大人的喜好,是扯著人聽他背《南律》和《洗冤錄》。于是,他扯著每個姑娘從《名例律》背到《斷獄律》,從驗尸背到驗骨。最后姑娘們都受不了了,紛紛找借口離席。蘇大人便兀自沖入了大堂,給在場的恩客們講了《洗冤錄》中二十九種死法的驗傷流程……做出了如此尷尬的事情,最后他們當然是被請出了青樓。

不過老鴇知道眼前的人得罪不起,所以也只是客客氣氣地將人送走了。

夜深人靜,皓月當空,街上只有三兩個醉鬼,耳邊偶爾傳來誰家嬰孩的哭啼。

林晚卿馱著高出她一個頭的蘇陌憶,一步三喘,走得頗為艱難。然而背上的人卻渾然不知,整個人軟綿綿地趴在她的身上,不時繼續著他的囈語。濕熱的呼吸,混著水果的香甜,一陣陣地摩擦著她的耳朵。他火熱的臉頰蹭著她的脖頸,精壯的手臂牢牢禁錮著她的肩臂,胸膛起伏,灼熱陣陣。

林晚卿倏地想起凈室里的那一夜,呼吸都亂了。她一恍惚,手上力道一輕,背上的人作勢就要往后滑去,她趕忙用手去撈。

“啪!”手感是一個硬度適中,又富有彈性的東西。林晚卿扭頭一看——她一只手,不偏不倚地扶在了蘇陌憶的屁股上。她下意識地覺得燙手,想松手。而背上的人卻好似醒了三分,自己往她身上蹭了蹭,將她的脖子摟緊了一些。

林晚卿松了口氣,幽幽地收回手,去扶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卻發現有一種更奇怪的感覺從后脊背躥起。她怔怔地低頭,只見蘇陌憶的一只大掌,正大光明地放在了她的胸口處。

“……”林晚卿一驚,將他整個人都掀了下去。

蘇陌憶到底是練過武功的,就算是意識不清的時候還是保留著該有的肌肉記憶。他踉蹌了兩步,自己扶著一棵小樹站穩了。

如果可以,林晚卿真的很想把他扔在這里,一走了之。可是這個狗官這么討厭,扔在路上會不會遇到仇家把他一刀了結了?畢竟現在,她還不是大理寺的人,得靠著蘇陌憶才能留在這里查案。她吸了吸鼻子,認命地嘆口氣。因為拖著一個醉鬼,原本一刻鐘的路程,林晚卿生生走了兩刻鐘。當她看見月色清輝下的大理寺牌匾時,差點激動得哭出聲來。

開門的人是葉青。他知道蘇陌憶跟林晚卿去查案,可是蘇陌憶久久不歸,他也不敢自行先休息。林晚卿如釋重負地想將背上的人扔給葉青,卻見對方往后退了兩步,好似她要給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葉青看向林晚卿的眼中夾雜著幾分說不出的落寞和傷心:“大人不喜生人靠近,從不讓別人近身,還請林錄事扶大人回房休息。”

林晚卿:“……”

大理寺里的那間寢室干凈典雅,葉青點上了蘇陌憶最喜歡的檀香。紗帳輕晃,香氣繚繞。

林晚卿這才知道,蘇陌憶雖然有獨自的府邸,但幾乎從不去住。因為他一年到頭大多的時間,都泡在了大理寺。這里除了是他辦公的地方之外,也是他長住的居所。

蘇陌憶的寢室簡潔清爽,但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所有的家具物件都被排列得整整齊齊——書冊擺件,就連幾案上的毛筆,也按照大小順序,從左往右一線排開。

林晚卿的嘴角抽了抽,心想這人怕是真的有強迫癥……心思翻轉之間,手邊的一個小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本邊角翻卷,頁面泛黃的書冊。封面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出自孩童之手。她隨意拿起來看了看。

“那是大人八歲時寫的東西。”葉青從屋內出來,見狀說了一句。

林晚卿翻開兩頁,不可置信地問道:“這是《南律疏議》?”

葉青沒有否認,只道:“世子從八歲開始,就立志要投身刑獄。他總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刑律不是要報仇雪恨,而是要讓犯了錯的人知道他們錯了。”

林晚卿不言,低頭撫了撫書頁上的一行小字——

愿投身刑獄,懲惡揚善,使惡人伏法,同醫者除去頑疾。

蘇景澈。

原來他的字是景澈——吾生愿景,世道澄澈。或許是被小景澈不知天高地厚的宏愿所感動,林晚卿頭一次對著蘇陌憶的東西微不可察地翹了翹嘴角。

“水……”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喉間滑出一聲低吟。

林晚卿抬頭看葉青,卻見葉青對她指了指案上的茶,然后轉身關上了門。

“……”林晚卿只好送佛送上天。蘇陌憶喝了她遞來的水,倒頭又躺了下去。

床上那個人睡得安穩,穿梭于輕紗之間的躍動光線飄落在他的眉宇,俊朗之中帶著一些秀美的書卷氣。他的額頭、鼻子、下頜,甚至是唇線的起伏都像是經過了天演推算,多一分少一分皆會破壞這渾然一體的和諧。然而那沉穩的呼吸,又帶著指點天下的肅殺之氣和不可侵犯的威嚴之感。

林晚卿像是終于明白了蘇陌憶這盛京第一俊的名頭是從何而來,不由湊得近了一些。燭光猛然一晃,林晚卿只覺手上一緊,下一刻她就到了蘇陌憶身下……

“不會吧……”林晚卿欲哭無淚地盯著還在晃動的床帳和玉鉤,“不過就稍微覺得你好了一些而已,你就得寸進尺……”她奮力推著身上的人,無奈他像一座山,巋然不動。

蘇陌憶往旁邊一翻,整個人都壓到上面去。

“啊!蘇陌憶!”林晚卿大叫,“太重了!”沒有反應……

“你這樣我很痛啊!”

“別動……”酒后的聲音,帶著微醺的沙啞,蘇陌憶挪了挪身子,將她抱得更緊。

“你往外去一點!”她不甘心,還在推攘,然而手上一緊,卻被他擒住了雙臂。

“往外去就不舒服了,一會兒就不痛了……”

“你舒服我不舒服啊!”

林晚卿用盡最后的力氣掙扎,整個床榻發出嘩啦嘩啦快要散架的聲音。

“呀!蘇陌憶!”

林晚卿的驚叫和床榻的響動,幽幽飄入門外葉青的耳中。明月清風下,他惆悵地嘆出一口氣。

“哎……男大不中留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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