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一把拉住前方埋頭趕路的馬文彪,兩人蹲伏下身形,馬文彪疑惑地回頭:“怎么?”
陸先生不答,他向后方打了個手勢,衙役借樹叢隱藏起身形。他示意馬文彪看向前方,一座山寨在濃霧中隱隱約約出現在眾人面前。馬文彪一驚一喜,忙問道:“此處是哪里?”
陸先生回道:“草籽山,”他喚過一個衙役,低聲吩咐了幾句,便壓低身子走到馬文彪前面:“下面的路我來帶,大人跟緊了。”一隊人小心翼翼地摸到山寨門前五十余丈,寨門前是開拓地,陸先生道:“不能再往前走了,會被發現的。”
他轉身喚道:“劉班頭!”劉班頭帶著徒弟從后方摸過來:“大人,是守還是攻?”
馬文彪焦灼地道:“如今秦總旗和馬森生死未卜,多等一刻他二人便多一分危險,依我之見不如我們主動出擊。”
陸先生思索著:“這個時辰估計賊寇多在睡夢之中,若是出其不意,確實有可能成功,”他頓了頓:“但我們尚不清楚這寨中有多少人,憑咱們這七八十人貿然闖入,若是敵寇眾多我們可就兇多吉少了。所以我的意見是靜等蔣大人馳援,錦衣衛身經百戰,有了他們加持我們的勝算更大。”
馬文彪急道:“馬森這孩子沒見過這等場面,在這窮兇極惡之所定是吃盡了苦頭,每念及此我便心急如焚,但這青州府的差官性命同樣至關重要,”他看向陸先生:“我已無法冷靜看待此事,你是我心腹之人,守還是攻這件事我交由你拿個主意。”
陸先生一愣,馬文彪道:“我信任你如信任我自己,只憑你的認知判斷,無論好壞均由本官承擔。”
他看著馬文彪疲憊的神色,眼神中的愁緒,他似乎能感到一個絕望的父親此時的心情。他看向劉班頭,劉班頭向他點點頭,于是陸先生道:“攻!”
劉班頭一扯身旁徒弟,從背后將弓箭取出。后方的衙役伏著身子借著濃霧向前掩殺過去,當距離寨門還有十余丈時,門內的瞭望塔上的兩名弓手終于發現了異樣,張嘴欲示警,只聽空氣中簌簌輕響,兩支箭穿過其喉嚨,劉班頭和徒弟迅速從背后抽出兩支箭羽,再次搭在弓弦上,調整著呼吸,“嗡”地一聲箭再次離弦,另外兩名弓手應聲倒地。此時馬賊已經發現了異樣,呼嘯聲中快速向門口馳援,由于提供遠程打擊的四名弓手均已被劉班頭解決掉,馬賊只能依靠近身搏斗抵抗,雙方隔著柵欄門刀來槍往,打得好不熱鬧。
趙思誠由于先發優勢,牢牢掌握著門扇交合處,他將刀伸到門內,抵擋著揮過來的刀鋒:“老吳,你他娘的快點!”老吳跪在趙思誠身前,他的手中多了一根纖長的銀針,此時已捅到鎖眼里,深深淺淺地試探著。他的耳朵緊貼著鎖鑰,汗水從額角鼻梁流了下來,沒好氣地回道:“你行你來,否則給我把嘴閉上!”
趙思誠咧咧嘴沒再言語,眼見馬賊越聚越多,兩側刀槍交擊之聲不絕于耳,心里不免忐忑起來,老吳的舉動明顯引起了對方的注意,趙思誠陡然感覺到壓力劇增。正在此時,隨著“咔嚓”一聲脆響,老吳喜悅的聲音傳來:“開了!”
趙思誠精神為之一振,高聲喊道:“開門緝盜!”左右官差齊聲呼喝,大門洞開,對方經歷過一段無意義地示威后終于在此時短兵相接!喊殺聲一浪高過一浪,馬賊戰斗兇悍,官差也毫不示弱,劉班頭見雙方僵持在門口,忙撮唇為哨,后方未參與戰斗的官差高喊著一擁而上,官府這廂氣勢陡增,馬賊摸不清套路,見官差源源不斷,已自生了懼意,竟被官差一鼓作氣殺將了進去。
馬文彪的臉上難得露出了點笑容,他在陸先生和劉班頭的保護下也沖進了山寨中,馬賊且戰且退,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擊,鏖戰半晌,官差的隊伍終于在半山腰處停下。何炳天領著人馬橫亙在道路中央,秦志冠和馬森被五花大綁按壓在隊伍前方,刀斧手的雪片刀擱在兩人的后頸。
馬文彪在陸先生的攙扶下從隊伍后方蹣跚著走上來,在距離何炳天二十丈外站定,兩個纏斗數年的對手在此刻終于見到了對方的真容。何炳天發出了暢快的大笑:“當面的可是馬文彪知府?”
馬文彪哼道:“正是本府,何炳天,你危害一方,如今大軍將至,還不束手就擒?!”
何炳天沒說話,回頭怒了努嘴,刀斧手會意,刀進一寸,馬森吃痛沒命價似的嚎叫起來:“爹,救我!”馬文彪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何炳天輕蔑地看著馬文彪:“你兒子奸殺民女,這事我不管。但馬森殺我胞弟何光霖,這筆賬我要他血債血償!”
馬文彪放聲道:“且慢,一命換一命如何?”
何炳天露出狐疑的神色,馬文彪道:“我愿以我的命換取我兒一條性命。”
馬森的淚水肆無忌憚地淌下來,他終于在馬文彪焦急的臉色中,看到了來自父親的關懷。何炳天獰笑道:“很感人,但冤有頭債有主,這條命你換不了,”他忽然舉刀,在馬文彪有所反應之時,向馬森當頭劈下!
馬文彪忽然道:“殺馬全者,”何炳天一愣,刀尖堪堪在距離馬森后頸一寸停下,只見馬文彪趨前一步,自懷中掏出半枚玉佩:“馬文彪也!”
大同府四平坊,幾條黑影出現在胡同口,當先的正是葛慶倫和尹世籌,此番土狼木狼經過短暫的修整也跟了來。葛慶倫看看他倆,低聲道:“你二人在胡同口守著,有異常情況及時通知。”
尹世籌悶哼一聲,插話道:“這兩人面目兇惡,怎么看都不是良善之輩,若是遇上巡邏兵丁不好分說——再者若是對方盤問你們能應付得了嗎?”土狼木狼面面相覷,兩雙眼睛水靈靈的,單純又可愛,尹世籌輕蔑地搖搖頭,他喚過副官:“這里交給你了。”
副官點頭:“我省得怎么做。”
幾人迅速摸進胡同尾,金狼背靠在墻邊,雙腿微屈,雙臂環形虛抱,兩只手的手指交叉呈兜狀。看到這一幕的尹世籌瞳孔緊縮,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葛慶倫,葛慶倫向著金狼的方向緊跑幾步,在離他還有三丈時一躍而起,凌空踩在金狼的手掌中,金狼的腰部猛地向下一沉,他低喝一聲“起!”,腰部較力,雙手托舉將葛慶倫的來勢轉而向上,葛慶倫像只展翅大鵬輕輕地翻到墻頭,他一偏身躍到院內,片刻功夫院門無聲打開,余人魚貫入內。
尹世籌壓低聲音在葛慶倫耳邊道:“剛才那招誰教你們的?”
葛慶倫咧嘴一笑,避而不答:“正事要緊。”
金狼當先開路,他摸到屋門前肩膀抵在門框,右手試探著推動門扇,門輕輕地開了一條縫隙。金狼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向葛慶倫打了個手勢,葛慶倫閃身到門的另一側擎刀在手,金狼猛地推開門,葛慶倫如餓虎般撲入,金狼緊隨其后,他的移動方向是葛慶倫的相反方向,意在照顧葛慶倫攻擊的盲區,其余幾人依據戰斗隊形推進,尹世籌面色復雜地綴在隊尾進入。
屋內沒有人,葛慶倫短刀入鞘,摸摸床鋪觸手冰涼,他喃喃道:“怎么回事?”
尹世籌皺緊了眉頭道:“你的情報可靠嗎?”
對于尹世籌的質疑,葛慶倫沒有表現出不耐煩:“我們已追查到城隍廟中引人攪鬧丹房的孩子......”將逼迫袁老大的過程簡要地給尹世籌講了,尹世籌的語氣變得煩躁起來:“就算這田守業是那孩子的老大,也不見得他便是幕后指使。”
他匆匆回身:“你們行事如此魯莽,屢屢將我置于險地,如何讓我信任于你們。多留無益,速回速回!”
金狼望著尹世籌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大人,這尹將軍膽小怕事,生怕受到牽連,若是因此拒絕合作怎么辦?”
葛慶倫搖搖頭道:“他不會的,”他的目光在昏暗的房間中掃視,簡潔而老舊的家具,任意擺放顯得繚亂的物件,無不透露出一個粗糙的單身漢的生活方式。
金狼催促道:“大人,尹世籌已帶人走了,再待下去也增加我們的風險,還是快走為妙。”
葛慶倫道:“不急,”他在屋內踱著步,心中的疑慮久久揮散不去。他的目光穿過院落,穿過院門,落在對門的院墻上,忽然心中一動。
悅來客棧,尹世籌在床上輾轉反側,副官起身給尹世籌倒了杯熱水:“大人,可是住得不舒服?”
尹世籌搖搖頭,副官道:“大人何不回府上歇息?”尹世籌在大同城內是有府邸的。
尹世籌道:“你我本是秘密出營,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怕是說不清楚。”
副官道:“可這客棧既無兵士守衛,不安全。”
尹世籌呵呵一笑,自信道:“你我出營本屬臨時起意,途中又小心戒備,若是碰上翦徑蟊賊,憑你我的功夫還應付不了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隨即沉了下來。
副官追問道:“那大人深夜輾轉反側,可是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