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如蟻的文字布滿全部黃紙。
但,
令人咂舌的卻是,
這無數小字竟一個比一個工整嚴謹,連一處修改的痕跡也找不到!
艾爾細看下來的第一眼便感到心神顫動。
一個宗教的核心無外乎兩點:
信徒與神。
現在能代表“神”的無疑就是這四張黃紙。
艾爾這種堅定的無產主義信仰者看了都不禁感到一股宗教獨有的神秘莊重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么“信徒”呢?
艾爾余光瞥了眼老約翰,
后者正把屁股對著自己,一邊摳耳朵,一邊哼著那不知名的小曲。
“……”
艾爾收回目光,一字一句地辨認黃紙上的內容:
【死神將希望交到文明的手上,讓他在虛無縹緲的前路上,開辟一段光明坦途;
所以黑暗見了主動褪去前方陰霾;
所以光明毫不吝嗇地將祝福揮灑;
所以戰爭與和平之間有界限紐帶;
所以生命終將誕生在前途的盡頭。】
黃紙上第一段內容就讓艾爾感到晦澀難懂。
“死神”、“希望”、“文明”……這些詞匯既有隱喻的意味在里面,但也不排除有真實的歷史片段夾雜其中。
宗教的起源與當時的社會環境、生產力水平、認知程度息息相關。
艾爾下意識地便想將“希望”、“文明”、“光明”等,這些詞語套用在這個世界某段真實的歷史中。
但可惜的是,
他對這個世界歷史的認知,也僅僅停留在人族艱苦卓絕、奮斗不息的長河中微小的一抔。
死神將希望交到文明手上,讓他開辟前路;在黑暗和光明的幫助下,前路的盡頭誕生了生命……艾爾如此總結這段話。
有輪回新生的意思在里面,也有黑暗和光明這種原始的認知在里面。
不過,
艾爾更在意的卻是“所以戰爭與和平之間有界限紐帶”這句話。
這句話越讀越奇怪,
反倒有種“文明出現之前,戰爭與和平之間沒有界限”的意思在里面。
耐人尋味。
莫非這句話影射了某段戰爭歷史?
因為文明的出現,這段戰爭才停止?
……
艾爾搖搖頭,又往下看了一眼。
大量的生僻詞匯讓他仿佛回到了曾經自己和牛津字典對罵的日子。
再看一旁的老約翰,
靠在地上愜意地哼著小曲,時不時地還會伸手撓撓自己的屁股,然后放到自己鼻子前聞一聞。
艾爾深吸一口氣,將目光重新放到黃紙上,
也不打算再逐字逐句去理解,
只是大略看過去一些關鍵詞句。
很快,
他的眉頭便越皺越深。
“文明這個詞重復得太多了!”
四張黃紙上,
“文明”幾乎出現在每一段文字中。
出現的頻率甚至遠高于“死神”一詞。
若非這四張黃紙是從老約翰那里親手拿出來的,艾爾都要懷疑這是另外一個宗教借著死神的名義來宣揚自己了。
這種事情很常見,
小宗教依附在大宗教下,完善建立自己的一套信仰。
對大宗教而言,
他們能借此發展壯大;
對小宗教而言,
他們也能謀取一片生機;
聯手攫取信徒的供奉,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這個世界的宗教關系,盤根錯節、冗雜混亂,根本就是一本糊涂賬!光是溯源辨根都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難怪艾爾會生出這種疑問。
不過,
艾爾想到此,又忽然明悟了什么似的,
直接將目光跳到最后一張黃紙的最后一段上:
【文明終將迎來他的孤獨,亦如天空璀璨的星河;
雖是無邊光芒,但永遠難以觸及真實;
只有虛空永存;
死神永存。】
沒頭沒腦的結尾讓艾爾瞬間了然,
視線又一次轉移,
眼珠子幾乎要貼到黃紙的邊緣上。
沒多久,
他的臉色就變黑了:
從這四張黃紙的邊緣處來看,這四張黃紙分明就是從某本書上撕扯下來的!
這分明就不是完整的經書!
甚至有可能壓根就不是死神教的經書!
通篇講的都是“文明”,說是依附在死神教下的文明教,艾爾都更相信一些!老約翰就拿這個當做信仰?
“老約翰!”
心里不爽的艾爾直接走過去拍了拍老約翰的肩膀。
后者翻過身來白了他一眼:
“臭小子又怎么了?”
“這經文……”艾爾揚了揚手中的黃紙:“你確定這是死神教的東西?”
“廢話!”
“你怎么證明?”
“我從死神教里一個祭祀的手里拿到的。”
“那個祭祀呢?”
“這里。”
老約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地面:“埋著呢!”
“……”
“那個滿臉皺紋的老臟鬼,死的時候還躺在女人的床上,連逃跑都沒有力氣,手里卻死死抓著死神教的經書,呸!”
老約翰毫不掩飾地露出厭惡的表情,往地上碎了一口:
“整個人都快燒成炭了,那本經書就只有這四張紙能看得清內容,我也就保存下來了。”
聞言,
艾爾有些無語。
他拿起黃紙再仔細辨認,
果然在紙張邊緣處發現了一些細微的灼燒痕跡。
“那你是怎么成為死神信徒的?”
“那個老臟鬼給我說,只要我信仰死神,讓他完成傳道的任務,他就能在蜜房里給我便宜一半。”
“……”
艾爾這下是真的被驚到了。
他完全沒想到……不,應該早有預料的。
傳教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傳”字。
展示能力也好,
遍灑金銀也好,
最終都要歸結到一個“說”字上。
老約翰一個人就能把“傳教”這條路給堵死了,什么正經的傳教士能把老約翰這樣的刀子嘴給收進去,這不是自毀根基嗎?
正當艾爾在一旁呆站著時,
老約翰摳了摳耳朵,繼續開口道:
“雖然那老臟鬼沒帶我去享受幾次就死了,不過好歹他也是讓我體驗過醉生夢死的感覺。
加上我原本就是收尸人,死神的教義很符合我的胃口,我也就一直信仰下來了。”
“是、是這樣嘛。”
艾爾抽抽嘴角,臉皮都快要抽筋了。
他看了眼手中的黃紙,又看了看老約翰,心中仍存一份幻想:
“那、那你見到過死神其他的信徒嗎?”
“見到過啊。”
“哪兒?”
“這兒。”
老約翰沖艾爾努了努嘴,旋即笑道:“你不就是嗎?正好,將死神教發揚壯大的機會就交給臭小子你了,說不定以后我還能跟著你,混個大祭司當當。”
“……”
這下艾爾徹底沒話說了。
老約翰說他沒見到過其他的信徒,艾爾打心里是相信的。
不然哪家宗教能放任他那么一張嘴在外面敗壞名聲?
除非那家宗教上上下下都是傻子……呃,艾爾自己現在好像也是死神教的一員了。
“我原本以為死神教是個大教派的,結果……”
艾爾難言心中的失望。
宣揚宗教的任務似乎變得不怎么行得通了。
在沒有根基的情況下,
貿然在第二軍團內和其他宗教搶信徒,這不是找死嗎?
艾爾看了眼身后的帳篷,里面儼然被黑暗充滿。
但他卻又仿佛看見了里面的那個人兒,
在黑暗里蜷縮在干草墊上,
均勻地播撒鼻息,
嘴角輕輕揚起一點弧度,
等待著陽光的重新輕撫她的面頰,將她喚醒。
無論如何也得試試……艾爾深吸一口氣,看著不遠處收尸人們新挖好的上百個土坑。
滿目皆是滄桑愴然。
他的身影,
一邊是死氣沉沉的守門人軍團,
一邊是安寧靜謐的老約翰帳篷。
耳邊傳來了老約翰那不知名的小曲:
“穿過陰霾,越過霧靄,到達黑暗旁,世界就在眼前……”
艾爾沒有注意到的是,
老約翰右手臂上、隱藏在麻布帶下的那條血淋淋的傷疤,
隨著他的呼吸一張一合,
仿佛隨時都將蘇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