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守城門(1)
書名: 野人擄走我之后,談了八次戀愛作者名: 刻日本章字數: 2966字更新時間: 2025-07-27 20:42:43
風凝固在沙漠熾熱的喉管里,綠洲那一小簇鮮活的綠卻在詭異地晃動。
程朗和綠瑩交換了一個眼神,背脊一寸寸繃緊,粗麻衣下的肌肉無聲地鼓脹起來。
他們伏在冰冷的雉堞后,眼睛一眨不眨地鎖定那片不該起舞的蔥郁。
沙粒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綠瑩忽然低吸一口氣,指尖無聲地指向森林邊緣——不是搖曳的綠洲,而是更深、更暗的墨綠叢林。
陰影在蠕動、匯集,隨即,如同一捧被潑出的黑水,無數細小的影子裹挾著揚起的塵土,瘋狂地竄出林線,直撲向高高的城墻!
兔子、沙狐、長耳跳鼠……這些往日見到人就驚慌逃竄的小生靈,此刻竟像一支沉默而洶涌的潰軍。
“獸群來了!獸群來了!大家注意!”
程朗的吼聲撕裂了凝滯的空氣,如同石塊砸入死水,城垛上的守軍一陣騷動。
奔騰的獸群驟然剎住,滾滾煙塵如凝固的黃云,停留在城墻數丈之外。
塵土散落處,站在最前方的,赫然是一只渾身覆蓋著暗褐色硬皮、體型異常壯碩的沙巖蜥。
它的眼睛是兩粒凝縮的熔金,此刻正筆直地釘在程朗臉上。
那雙眸子沒有絲毫的獸類暴戾,深不見底,翻涌著一種古老而沉重的智慧,還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審視。
視線相接的剎那,一股冰冷的麻意毒蛇般竄上程朗的脊椎,瞬間吞噬了他的雙腿。
他腳下一軟,下意識地伸手死死摳住冰涼的墻磚,粗糙的棱角幾乎要嵌入指甲縫里。
不能倒!身后有綠瑩,有這緊閉的城門,更有無數倚賴這高墻才得以喘息的活人!
他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硬是憑著一股蠻力,繃緊每一塊顫抖的肌肉,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身體,與那黃金眼瞳隔空對峙。
空氣凝固得如同鐵塊。
“咔嚓!”
城墻上驟然燃起一串躍動的火舌。
守軍手中的火把次第點亮,躍動的火光劃破了暗沉,將城墻根下照得一片橘紅,也在那些小獸驚恐的瞳孔里投下搖曳的影子。
灼熱的光亮和噼啪的聲響如同無形的鞭子。
金黃的熔巖眸子最后深深烙了程朗一眼,那只沙巖蜥喉嚨里發出一陣低沉如地鳴般的咕嚕聲。
下一刻,它猛然轉身,粗壯的尾巴在空中劃出一道沉重的弧線。
潰散的獸群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沒有絲毫猶豫,再次裹入沉沉的夜色和森林的暗影之中,只留下漫天未曾落定的塵埃,無聲地飄灑在城墻根下。
后半夜的沙漠,寒氣刺骨。
城墻上的火光漸漸暗弱,只余下幾星守夜火把在呼嘯的夜風中明明滅滅,在粗糲的城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喧鬧早已沉寂,森林重歸一片死寂的墨海。
程朗卻像一尊石像,被凍結在哨位的陰冷角落。
粗麻衣裹不住后半夜侵肌蝕骨的寒意,更擋不住疲憊如潮水般沖擊著每一寸骨頭縫。
他知道。
那只黃金眼瞳無聲的凝視,獸群突兀的集結和無聲的退卻,都昭示著一個無需言明的鐵律——今夜并非利爪撕裂門扉的時刻。
然而,白日奔逃時被粗糲沙石刮開的傷口正在衣服下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在肋骨深處扯出鈍痛,而城門鐵索上那些散發著腥膻磷光的、惡獸留下的新鮮爪痕,已深深地刻進了他的眼底。
那沙巖蜥眼睛里沉重的悲憫,更如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心口。松懈?是比死亡更甜美的誘惑,卻也是將咽喉主動送到利齒下的愚蠢!
眼皮重如千鈞,每一次眨動都是生死拉鋸。
他用指甲狠狠掐著掌心,銳痛刺激著麻木的神經。
目光卻穿過濃得化不開的夜霧,牢牢鎖死在遠處那片死寂的森林輪廓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草動風鳴。
冷冽的空氣吸入肺腑,如同咽下帶冰碴的刀片,卻讓他混沌的大腦維持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城墻的陰影籠罩著他,像一片沒有溫度的披風。
沙漠的寒氣在黎明前最濃重的時刻仿佛有了實體,像冰冷的藤蔓,沿著城墻的磚縫攀爬,鉆入骨髓。
程朗的整個身體都在發出無聲的悲鳴,仿佛被巨大的石碾從頭到腳一寸寸碾過。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牽扯著肋間的劇痛和四肢百骸的酸脹,眼前陣陣發黑,城墻在視野的邊緣模糊、晃動。
就在一個幾欲栽倒的瞬間,他下意識地轉頭——綠瑩蜷縮在幾步之外一個稍背風的角落,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城磚。
她不知何時已經闔上了眼,腦袋一點一點地歪向肩頭,呼吸清淺得幾乎聽不見。
火光微弱,在她被麻衣包裹的、顯得愈發纖薄的側影上跳動,睫毛在她蒼白的臉頰投下兩小片脆弱的陰影。
她看起來就像一只在寒風中力竭休憩的小雀,褪去了白日奔逃時的警覺和堅韌,只剩下不堪一擊的孱弱。
一股陌生的、滾燙的暖流猛地沖過程朗冰寒凝固的胸膛,短暫地驅散了那徹骨的麻木和冰冷。
那不再是同伴間的責任感,而是一種更深沉、更不容置疑的沖動——想用自己的背脊替她擋住所有冷風,想將城墻磚石的寒意驅離她的身周。
在這個充滿恐怖巨爪和旋轉獠牙的、完全陌生的、令人窒息的世界里,她的存在本身,此刻在他疲憊欲死的身體里點燃了一星微弱的爐火。
原來,有這樣一個可以注視的身影在身邊,即使前路是未知的深淵,仿佛也多了一份挨下去的、笨拙的勇氣。
他的目光無法移開,貪戀著那點脆弱的寧靜。
然而,這個念頭剛剛在心頭泛起漣漪,一個冰冷的浪頭又狠狠砸了下來。
他們的旅程是什么?是從一頭惡獸爪下逃向另一頭惡獸未知獠牙的死亡遷移。
他們之間又可能有什么?是朝不保夕里生出的露水情誼,隨時會被黃沙吸干,被利爪碾碎。
一絲苦澀悄悄漫上舌尖。
他清醒地、近乎殘忍地壓下那不合時宜的妄想,視線卻依舊固執地停留在她垂落的睫毛上,仿佛那是風沙中唯一可供錨定的蘆葦。
萬籟俱寂,連風都沉寂了。
死寂如同厚重的天鵝絨,沉沉地覆蓋著整片沙漠、高聳的城墻和墻下那片隱伏著巨獸爪牙的墨綠森林。
陡然——
天邊一線!一道無比鋒利、無比決絕的亮白利刃,驟然刺破了深邃天鵝絨的邊角!
黑暗如脆弱的琉璃裂開縫隙。
先是朦朧的灰,隨即是凜冽的銀,繼而噴薄出灼目的金!那光如同從冰冷的熔爐里傾瀉而出,迅速蔓延,驅趕著沉重的寒夜和凝結的暗影,將沙漠粗糙的輪廓、城墻冷硬的棱角、甚至遠處森林搖曳的模糊邊緣,都鍍上了一層銳利而真實的輝光。
破曉,像一個無聲的命令。
城墻上輪值的號角聲嗚嗚響起,疲憊的守軍拖著腳步開始換防。
綠瑩被這聲音驚動,猛地一顫,從短暫的昏沉中蘇醒過來。
她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正好對上程朗倉促間收回的視線。
那雙眼里還殘留著一夜未眠的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以及更深層、她一時無法解讀的復雜情緒。
“程朗,天亮了?”她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
程朗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用同樣嘶啞的喉嚨發出一聲模糊的音節。
他撐住墻磚,試圖站直,僵硬的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強撐著挪動腳步時,腳底的劇痛提醒著昨日流亡的倉皇。
沒有更多言語。
兩人在刺目的、冰冷的新日光下,像兩具僵硬的人偶,拖著灌滿冰水般沉重麻痹的雙腿,一步一步挨下城墻冰冷的石階,在輪值的士兵漠然的注視下,重新踏入了城門后那條散發著陰潮霉味的狹窄通道。
通道盡頭,是那間暫時能囚禁他們的“安全”——簡陋而冰冷的石室。
石室的門在他們身后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面刺眼的光亮。
里面更加陰冷,唯一的微光是從門縫和石壁縫隙里吝嗇地擠進來的幾縷金色光線。
空氣里是熟悉的塵土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他們昨日草草處理傷口后留下的。
兩張簡陋的草席攤在冰冷的地面上。
噗通,噗通。
兩人幾乎是同時松開了最后一點強撐的力氣,癱倒在草席上。
粗麻衣摩擦著皮膚,像粗糙的樹皮貼在傷口上,傳來陣陣難忍的刺痛。
骨頭終于接觸到了支撐物,疲勞便如滔天巨浪般瞬間淹沒了意識的海岸線。
身體在草席上短暫地發出滿足的嘆息,隨即被席卷而來的黑暗沉沉裹住。
在意識滑入混沌深淵之前的最后一瞬,程朗只是模糊地看到,幾步之外的另一張草席上,綠瑩蜷縮的身影被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一道朦朧的輪廓,像沉入沙地的幼嫩綠芽,暫時脫離了風雨,卻遠未得見真正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