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啊……
這個世界竟然不需要神。
但可以存在這么久,不得不說是個沒用的奇跡。
懷幸蹲坐在石板上,雙手抱著膝蓋仰望夜空,繁星滿布,星光灑落下,如給周遭建筑蒙上一層虛幻的薄紗,身后小稚果輕輕的鼾聲匿在風中。
她收回視線,審視目力所及的一切,最終停在男孩身上,難怪,沒有神的廢物世界才能有不尊重神的人存在。
她起身擺好鐵皮,頭也不回地離去,
小稚果醒來時已經是深夜,星光從鐵皮的縫隙里透進來落在身上,小小的家如往日安靜。從家里出來,他掃視一圈,垂下眼瞼,那位姐姐走了嗎?
枕頭旁放著疊好的新衣服,他端詳好大一陣,徑直離開。
別想這些了,去K字斗獸場瞧瞧情況,低等人比賽究竟要不要門票。
等贏了再給自己時間,好好回味其它事情。
小稚果定下心神,身形極快的躥入黑暗中。
晴天沒持續多久,便又有陰云翻涌來,此刻正是凌晨,越往城中心云層就越厚,細雨如絲,城市里未完工的鋼鐵建筑在夜里有種深重濃厚的氛圍,隨處可見的鐵藝制品讓這種氣氛更甚。
這條街不算僻靜,馬路兩側有停放的轎車和摩托車,漆黑的車皮被雨水沖刷干凈,將從商店玻璃透出光芒倒映其上。
沿街一直向前走,過十字路時還能看到汽車駛過。小稚果抬頭,遠遠的看見四座環繞建造的大樓,每座頂上都垂下兩條粗重的鐵鏈,被建筑擋住視線,他也無法見得鐵鏈拴著的是什么。
又過了兩條街后終于看到K字斗獸場,那八條鐵鏈正是垂扣在它圓形建筑頂的邊緣。斗獸場前車輛更多,進出客人絡繹不絕。
他回憶海報上的提示,不能從正門進,那些膽小鬼害怕大英雄(實際上是注意自身身份,禁止弄臟一切擺設以及讓高等人不滿),建筑側面有扇隱蔽的門,去找找。
斗獸場前人多,小稚果迅速穿過街道跑進陰影里,輕喘著氣,目光掃過建筑墻壁,貓腰行走停在一座破舊簾子前,小心掀開門簾,鐵門半掩著,內里光芒照射出。
是專門給低等人的比賽,所以自己進去沒事吧?他躊躇著要推門,忽聽里面傳來聲音:“那群卑賤的低等人來的少,叫我怎么玩得盡興?”
另一道聲音略顯蒼老:“少爺若是早來幾天,我就不讓他們只廢條胳膊進去了,不過應還會有人來,我會讓他們去找少爺。”
“最好這樣,我先進場了。”那人說著,小稚果聽到腳步聲,頓時繃緊神經,快速躲進一堆雜物后,探出腦袋觀那男子向著斗獸場正門走去。
他皺起眉頭,這么進去,一定會成為他們的玩物,自己不可能在人家的地盤逃走,可并無其它方法……慢著,并不是沒有。
他眼神一凝,身形靈活地沒入巷中,以四肢奔跑,朝商業街而去。
天色漸轉空蒙,冷風裹挾著雨絲在鋼筋鐵柱間穿梭,發出呼呼的聲音。小稚果焦急地巡視四周,兩手抓了抓被雨淋濕的頭發,忽見有大群人從另一條街跑來,神色慌張。
這條街的人不明所以,有人攔住其中一嚇得臉色慘白的男人詢道:“發生何事了?這么亂小心遭管理所的打!”
“你閃開!被打也好過讓惡鬼弄死!”
“什么惡鬼?”
“自己去看!”男人罵罵咧咧跑遠。
小稚果蹙額,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欲走卻是想以那姐姐的性子興許很愛湊熱鬧,去那兒看看。
他穿過人群,剛至街邊就聽一道撕心裂肺的嚎叫聲響起,頓時頭皮發麻,目光越過人群停在街中央,那兒無數鬼頭漂浮,嬉笑著襲擊路人。
那是……
黑灰色的水霧漸漸充斥整條街,血腥味混雜在風中變得冰冷。懷幸站在猙獰可怖的鬼頭中間,神情冷然,她的腳邊躺著一個男人,身體不知被何物啃食的殘缺不堪,甚至有條腿盡成白骨。
他恐懼而絕望地看著眸如血的女孩,無力地張了張嘴,眼中光芒慢慢消失。
恐慌極速彌漫,路人逃的逃、死的死,街上一時只有鬼頭恐怖的笑聲,氣氛死寂而蕭索。
小稚果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因害怕發出聲音,緩步后退,他直覺現在的姐姐不是自己認識的那位,再想和低等人說話這件奇怪的事,她一定是惡魔轉世,上策還是保命要緊。
然而這邊舉動還是讓女孩察覺到,她側回首冷冷地注視著他,幾顆鬼頭迅速飛來,在此之前,懷幸就瞬間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你干嘛?”他背靠在路燈桿上,結結巴巴地說。
“我是神。”她冰冷地重復這句話,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唔……”小稚果忍痛不敢出聲,她的手指戳穿皮肉按在骨頭上,令他渾身發麻。
怎么突然之間變成這樣?姐姐她好可怕……可是,身為低等人的自己遭受到這些應該是尋常事,為什么會有些傷心?
忽然,懷幸抽出帶血的手指,抬腿將人踢撞在墻壁上,抿著嘴巴頃刻消失。
走了?
究竟發生什么事了?
小稚果恍然抬首,吃力地起身,看四周黑灰水霧全然彌散,街上空無一人。血腥味尚在鼻中,他抽了抽鼻子,抹掉眼淚朝南而去。
如果不能從姐姐著手,就想別的辦法進入斗獸場。
等回家緩緩再考慮……
他猛然停步,捂著臉哭起來,可是那個姐姐之前救了自己,又為什么要這么做?跟她說話時,感覺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她怎么變成那副樣子?
是自己的問題吧。
那么在意高等人干嘛?!
小稚果邊哭邊回家,又委屈又失落,心說高等人都是討厭的東西,以后絕對不會再對你們有一點好感!一點點都沒有!
思緒剛落,他就看到家門口的石板上坐著一個人,頓時躲在石頭后。
風聲朔朔,細雨斜飛,懷幸以余光而視,看石頭后有腦袋探出逡巡,嘿然不言。
男孩攥緊衣服,癟著嘴眸光流轉,忽如離弦之劍沖來撲到她身上,張嘴但沒咬下去,抬頭奇怪地問:“我已經這么兇了,你為什么不害怕?”
“你不敢。”她淡然道。
“誰說我不敢?”他亮出尖尖的虎牙,“你剛剛那么嚇我,還把我肩膀弄傷,好了,現在我不欠你什么了,而且永遠不會原諒你。”
說著,他作勢要咬她的脖子,用余光觀察其人,不小心牙齒觸到她的皮膚上,連忙用手給擦了擦,又鼓著嘴郁悶地低下頭。
懷幸用手指逗弄他的耳朵,看那獸耳抖個不停。
“別動我耳朵!”他按住她的手,盯著那雙漆黑的眼睛,久久未語。
“我沒做錯,是他先罵的我。”半晌,懷幸不悅地說。
“那你打他就好,打我干嘛?就算我對你們高等人不滿意,也是在心里偷偷說,可沒講出口!”
“……”她氣道,“我是神,為什么每次都要說‘你們’?這兒只有我一個!我不和螻蟻一群!”
小稚果怔了怔,低頭避開她咄咄逼人的視線,小聲說:“我一直都這么說呀,不對嗎?那你等我想明白哪里錯了再回答你。”
這樣一來,似乎又是自己沒出息了,他決定找回點氣勢,就說:“你是不是跟人說自己是神的話,才被罵的?我就說同樣是高等人,沒人聽這個。”
懷幸搖頭:“不是,他要我和他睡覺,還罵我下賤,這是對神的極大褻瀆,比你對神的輕視還過份,我只是讓他吃了自己的肉然后剖肚看那種惡心的東西有沒有消化,剩下都是鬼做的。”
“這……”小稚果咋舌,“你也太容易生氣了。”還很恐怖。
“可是他罵我。”
“哦,”他滿目疑惑,說臟話的人更討厭,但自己只說她容易生氣,姐姐似乎理解錯了意思,他就試探著問道,“不正常嗎?”
這次輪到懷幸奇怪:“罵人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很正常?”
“我不知道,我老聽有人這么說那些姐姐,但她們沒有像姐姐這樣,我以為……如果不正常的話會有人說吧?啊!不過我倒是知道要是高等人之間用童器啦殖工啦說對方,那肯定就是很過份的罵人話,雖然這是低等人的職業。”
“那是什么?”
“嗯——”小稚果拉長了尾調,想著要怎么和她解釋這些,她怎么會不懂,她沒去零號避難所玩過嗎?最終,他想出一個解釋,用鼠人的話就是說:“那是我們低等人實現價值的途經之一。”末了,他小聲地說,“可是太疼,所以我無恥的跑了,我是個壞人。”
懷幸眼珠轉了轉,鄙夷道:“沒有神的世界果然很廢物。”看來得好好改造一番,做一個至少不讓神討厭的世界。
本神真是偉大。
小稚果咂咂嘴,跑去家里換上干凈的衣服,雙手插腰道:“說的沒錯,世界估計快快死了,人類也沒希望啦,在那之前你要不要好好玩一玩?我保證,那個地方特別好玩。”
“我不高興,不想去。”
“去嘛,我可以稍微原諒一下你剛才的行為。”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真的,你喜不喜歡變種獸?比我還兇的怪物,它們會打架。”
“那有什么好玩的?”她不屑一顧。
“嗯——其中一只野獸可能會換成我。”
“哪里?”
“K字斗獸場……”他還想說什么,話卻戛然而止,不可思議地看周圍驟變的景物,驀然回首,見不遠處的巨大的建筑,禁不住吞聲口水。
好、好厲害。
“偉大的神全知全能。”
他疑惑不解:“你認得此地?”
“這里我來過。”
小稚果眨眨眼睛:“好吧,我們快進去,你帶著我。”
懷幸嗯了聲,雙手揣兜朝斗獸場大門而去。
“你別走那么快,帶著我。”他連忙跟上,卻看她忽地回頭,抓住他的手一起裝進外套兜里,語氣平靜:“我帶著你。”
小稚果怔怔地隨她前進,感受著那只冰涼的手,眼中閃過茫然,之前他是怎么想的?
“小姐,若無進場門票,請交費五百元。”看守的男人瞄了眼那異靈人男孩,便將注意力放在短發女孩身上。
“是偉大的神,渺小的螻蟻。”懷幸隨手拿出錢給他,便帶人進去。
小稚果傻眼,這么多錢,他要何時還清?
以及,她哪里來的錢?
目光再次回到身旁的人,他咬了咬唇角,掙脫她的手:“你先在這里玩,我很快就會回來。”說罷就向另一側區域跑去,低聲自語,“對不起,謝謝。”
懷幸握了握手掌,凝視男孩離去的背影:“沒關系,不客氣,偉大的神知道。”
她回頭,目光穿過絢麗的燈光沉入深邃的夜里,她感到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無時無刻,察不出情緒,那令她相當煩躁。
她臉色難看扯了扯脖子上的項圈,眸子漸漸充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