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灌滿一室靜默，枝葉投落下寂寞的影子，微微搖曳。

身側兩人輾轉反側后便相繼入睡，許是今夜所接受的信息沖擊力太大，讓兩人對高等人產生懼怕，以至于都抱著懷幸的一只胳膊，讓她無法翻身，更別提離開。

無奈，她只得躺姿如挺尸，望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便愜意地閉上眼睛。

馬上就會擁有好多忠實的信徒。

就說自己是要被無數人敬仰和崇拜的。

想想……真開心啊。

她忍不住嘴角上揚，過了會兒又板起臉來，還是覺得悲哀，這本是神該有的，現在卻要自己想辦法爭取。

招人的事解決后便是有關低等人修行一事，她直覺這和當年改造身體脫不了關系，但一時半會兒還不知二者身體不同處在哪里。本來想不去找不同了，干脆就照著變種人的身體改造其他人種，后來稍微嘗試，發現自己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大的能量轉換，那樣的方法想要實現得再等幾年。

全體不行，只改造來上命的個體呢？懷幸幽幽睜眼，左右一瞧，腦中浮現小稚果的模樣，她手指動了動，照變種人的樣子就不好玩了，還是這樣可愛。

話說，笨果子長大了也會像現在嗎？

算了，再想一個辦法，她會讓所有人都能修行的，那些人就會時時刻刻想著自己，敬重自己。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就走，阿爸不要打我！”

突如其來的呼聲打斷她的思緒，懷幸看著抱頭哭泣的寧惜，皺眉道：“你要去哪里？不是說待在上命嗎？都沒有一天一夜，講一小點信用都不可以嗎？”

寧惜依然哭泣，不作絲毫回應。

是做噩夢了嗎？她試著伸手去拉，不料其人順勢而睡，枕在她的胳膊上，哭聲漸為抽泣，直至被鼾聲代替。

月光緩緩移動，鋪在三人身上，風聲如奏自然之簫。懷幸無奈，只好變幻出一只手來，替人蓋好被子。

她若有所想地看著寧惜，螻蟻經常做噩夢？一想上次昏迷后驚醒的事，她撇撇嘴，好吧，這也是個問題，得想辦法解決。

“你說你們螻蟻事這么多，沒有我可怎么辦，就這還不尊敬一下神……”

懷幸邊說邊迷迷糊糊閉眼，本來是在思考，卻不知怎的，聽著身邊兩人輕輕的鼾聲竟也睡著，再睜眼時已是天亮，晨光充滿房間，一只綠色小鳥停在枝頭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神……居然睡覺了？！

她頓時捂臉，耳根通紅，三秒鐘后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整理床被，就說是給她倆講故事太費心神了，一千多年前的故事呢。

正是初晨，自天窗穿過的金色陽光無論何時都會照在廣場中央的懷幸雕像上，若是夜間它便為淡紫星光；廣場上建有兩座花壇，各色鮮花爭奇斗艷，蝴蝶翩飛。

小稚果靠著街燈席地而坐，逗著松鼠玩，“咯咯”直笑。懷幸抬頭，目光越過一棟棟建筑落在學校中，藍爾莎和寧惜在認真聽課。再遠處，伽漓與伽洵虐殺演武場里的虛擬怪物，兩人打著打著開始商量出去玩。

她靠著護欄，心思神往。忽聽樓下傳來聲音：“姐姐是不是要開啟下一步計劃了？”

“先不，你有什么事？”她回神問道。

小稚果仰著頭說：“沒有，我就說你把腦袋保護好，萬一用多了沒有了呢？你不要多想，我第一次做弟弟關心一下姐姐，就這樣。”

懷幸：“我第一次做姐姐，想打死你？你不去修行嗎？你看你弱的，我叫你飛上來都不可能。”

“姐姐走了之后我就去修行，才從山里回來，”他鼓著嘴巴，“而且我是飛不上來，但能爬上來呀。”

小稚果說著起身，摩拳擦掌，掃視一圈找好借力點，腳底現藍色刃痕，身形一動，便速度極快躍上各建筑間。

“你看我是不是上來啦！”他穩穩站立，雙臂張開，笑容燦爛。雖異靈人本身跑跳不差，但若無能量幫扶，也無法躍上高臺。

懷幸嘴角向下撇了撇，抬手就拍了他腦袋一巴掌：“笨蛋，居然敢踩我的雕像，這是對神的褻瀆，去，擦干凈。”

小稚果抱著頭滿臉不高興，咕噥著：“不是姐姐叫我上來的嘛……欸你看，小松鼠幫我擦干凈了！”他笑著接住撲來的松鼠，一臉自得。

上命上方房屋以中間走廊連接，縱橫交錯，自下向上望讓人眼花繚亂。

姐弟倆慢騰騰地穿過行廊，懷幸看著抱松鼠玩的小稚果，詢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小動物？精靈呢？”

“我不知道，我自己挺喜歡的。”他說完又補充一句，“就小動物，不咬人的那種。精靈的話……不清楚，我沒見過。”

“如果這些都是我給的，會被所有人喜歡吧？算了你別回答，就是會被人喜歡，那就這么定了。”

小稚果聽得一頭霧水，也不去問，拉著自家姐姐的手散步，反正，這一刻這么美。

*

“無聊，真沒什么好玩的。”伽洵雙手做枕靠在柵欄上，呆呆地望著演武場編織的虛擬天空，“那山中的變種獸弱得難以置信，想不通是怎么活下來的。”

伽漓朝他的方向掃了一眼，便繼續給雙手纏繃帶：“我打算有機會去趟北域，你說，半生人的血是什么滋味？”

“真的？”他立刻坐直身子，“一個人嗎？”

“不然呢？”

“我怎么辦？”

伽漓打開演武場的大門，虛擬世界景像頓然消失，她回頭懶懶地說：“你就留下來嘍，走吧，小幸說待會兒要宣布大事。”

“我留下來不就一個人了么？我們可是雙胞胎欸。”他連忙追上，向著廣場中央走去。

兩人來到廣場時藍爾莎與寧惜也候在雕像下，竊竊私語著，小稚果則站在花壇外等待。

伽漓抬首，見懷幸站在走廊上俯視眾人，說：“偉大的神發現講道理不管用，因為凡人的世界就沒道理。所以我要換個方法。”

她說話時神情微有變幻，黑灰水霧自其身散出，直沖廣場，兩縷水霧相撞瞬間形成一座漩渦，眨眼便擴大有十米見方，內里水霧充盈。

小稚果認真觀察，不見那日出現的猙獰鬼頭，這兩者不是一物么？

懷幸神色驕狂，睥睨而視，抬手打了個響指，場上水霧驟然彌散，那十米區域赫然出現三十多個孩童，皆渾身骯臟，衣不蔽體，年齡最大的與伽漓兩人差不多，只十二三歲。

突然出現在陌生的環境，孩童們驚恐不已，愣愣地看著周遭一切，相互依偎。驚訝的不止他們，還有場外眾人，寧惜張大嘴巴，不敢置信，便移目走廊上的人。

“這……是哪里來的？”小稚果睜大眼睛，不由望向高處。

懷幸斟酌了下用詞：“偷來的。”

這時，一個孩子壯著膽子問道：“這是什么地方？你們又是什么人？為什么抓我們來？”

懷幸邊說邊后退：“你們不要和我說話，一個字都不要，先住下去學校讀書，半個月后我們再談談。就這樣。”

言罷，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寧惜拉了拉藍爾莎的衣服：“莎莎姐，我們得幫他們吧？”

“嗯，”她點頭，沖孩子們柔聲道，“大人不會傷害你們，跟我來。”

“大人？什么大人？她是高等人？你呢？是低等人？”

這一連串的問題讓藍爾莎蹙起眉頭，正思考如何說時，小稚果啟口道：“大人就是偉大的人，你們不要擔心什么，這里就是我們共同的家。我們去洗澡洗干凈，穿新衣服，還有書讀，我們快走吧。”

那先前說話的孩子一臉茫然：“你在胡說什么，我們怎么能這么做？是剛剛那個女孩子讓我們出現在這種地方？她究竟是不是高等人？”

“廢話真多。”伽漓不屑地哼了聲，她一開口，那群小聲議論的孩子頓時噤聲。她冷眼掃過一眾人等：“跟我來，最好別讓我看見有誰落后。”

她率先離開，三十多個孩子立馬跟緊，不敢落后一步。

藍爾莎與寧惜面面相視，也跟了上去。

小稚果咂咂嘴：“不知這樣是好是壞。”那么多人，藍姐姐定忙不過來，去看看有沒有哪里需要幫忙。

看著所有人離開，伽洵眸光流轉，望向上方走廊。

*

“呼～”

懷幸長長地出了口氣，半個月后不求他們認得多少字，起碼讀過糅合了故事的書籍后，會認真聽她說話，好好交流一番，自己也不用挨罵。

“我可真聰明。”

書房內燃著熏香，縷縷青煙上升，在穿窗而入的光束中緩緩游動。她腳步輕快地走向書桌，煙鏈被沖破，旋即彌散在空中。

桌上厚厚的書本被攤開，印刷著密密匝匝的數學方程式，她提筆思索了下，就在用了一半的稿紙上繼續寫字，待寫完暗自摸索幾分鐘，便搖搖頭將紙放到手肘邊一摞高高的廢紙上，拿出新的紙繼續計算。

房間里又形成一條輕飄飄的煙絲帶，搖搖晃晃時，被從門縫里鉆入的風吹散。伽洵出神地望著陽光青煙為幕、少女執筆書寫的畫卷，后知后覺，微笑道：“小幸？”

“你在叫誰？我不知道。”

“叫的自然是剛才偉大的神咯。”

懷幸瞧了他一眼：“你這么不堅定的人，是個做叛徒的好苗子。”

伽洵笑而不語，與隨后到來的伽漓一同進入房間，慢條斯理道：“這種先給好處的辦法等后期人數變多，支撐得過來嗎？”

“也不是先給好處，就我們之間先可以正常交流再說，至于后期低等人會主動來……”她說著沒了聲，看看趴在桌對面的伽洵，又看看提著椅子坐旁邊的伽漓，奇道，“你們有什么事？”

“小幸，你是認真的嗎？”伽漓揉揉她的腦袋，溫聲詢問。

懷幸皺眉道：“我不認真我這些天在干嘛？要是這個世界尊敬神的話，我也不用這么麻煩。”

“這樣啊，”伽洵眼神微沉，忖度著說，“小幸有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一個搶奪南境資源的第三勢力，聯盟要如何對付？身在避難所與地下城的低等人要怎么知曉上命的存在，又是否有能力來到此處？我知道你不會在意臥底，但要怎么保證你說服的人不會被另一方說服？”

懷幸不語，伽漓抽出一張紙在上面寫字：“有沒有一件事，小幸是不用‘我是神’這樣的思維去考慮的？比如人們對神無條件臣服，對普通人卻不會，在人數增多條件增加時，普通人要怎么去滿足？且做一切事情之前，都要有人心易變、努力付諸東流的自我安慰語。”

懷幸還是沉默。伽洵握住她的手：“還有，當你給過他們這么多好處時，能保證他們有報恩的心嗎？”

“我……不是很需要這個，只要尊敬崇拜我就好。”

“可是，假如這個人不認為自己得到的一切是他人贈予，像你說的那般都是自己應得的，也就沒有因為感恩去做的一系列事情。”伽洵聲音愈發溫柔，看著她的眼睛說，“你看你想要個大世界，上命如今是小世界，這里一切都靠著你才能運轉。地下燒水工是你變幻出的人，靠你的精神維持活動，食堂廚師、食物加工者甚至糧食生長等等哪一樣不需要你？當世界足夠大時，你支撐得起嗎？”

懷幸沒有回答，伽漓續言：“也許你有能力供養十地，但你付出與得到的相等么？小幸，你是知道我們的，那些人甚至這個世界的死活與我們無關，我們只在意你。你用自己的一切去換取尊敬和崇拜，不覺得很累么？你能換個開心點的方式得到想要的一切吧？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嗯——”她沉吟良久，終于說，“我睜眼時，腦袋里就有個聲音說‘你是獨一無二的神’，我有神的能力，我是神，沒辦法用普通人的思維去考慮。我想他們若渴望神的出現，我會感受到，并且帶他們來到這里。

“把希望寄存于神，前提是知道神的存在，所以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上命的存在，那些留下來的低等人就是會給他們美好生活的代表。聯盟自然會知道，但我不擔心。”

頓了頓，她又說：“我知道你們說的這些，我才不會把這些東西給不尊敬我的人，可低等人的思維實在讓我無法交流，只好讓他們先學嘍，再慢慢來。書里面有講禮貌的那些，他們學了就會懂得感恩吧，等幾個月糧食正常生長，也有存糧，他們就能代替那些人。同時控制這么多，的確很容易暈倒。”

伽漓說：“書上的這些高等人沒學么？你看哪個高等人相同了？”

懷幸：“……”

對啊，她遇到的都是滿口臟話的粗漢，哪里懂得禮貌了？都不如她的笨果子！

“那樣不行……”她抿著嘴巴，絕對不可以，不想忙忙碌碌半天，卻迎來一群讓自己養老的白眼狼，可若讀過多少書證明不了什么，她又無法控制別人的思想……

慢著……在上命，她說了才算！管別人怎么想，先表面功夫給她做齊了！

懷幸說：“我知道，我不會為別人全身心的崇拜讓自己太累的。”她自然有別的辦法去解決，她要讓人知道，她才是唯一的、無與倫比的，敬愛即使假裝也得給她裝像了！她的好處可不是白拿的，哪有那么好的事？

伽洵說：“要不要考慮解決那個老黏著你的家伙？看著就讓人來氣，也會讓你變得沒威嚴。”

“不了，我挺喜歡的。”她搖頭，用筆尖點著稿紙，“我還是得解決修行這件事，他們要有自保的能力。至于上命今后的路，我有點朦朧的計劃，先等等吧，看來的這些人會不會改變想法。我要很嚴肅地和人討論。”

“這種事就不用假裝啦，用平常的狀態就好。”

懷幸看她：“平常？”

“當然。”伽漓頷首，其人本就不愛笑，沉默時自身所帶戾氣更顯，不過——“你少說點話，那會讓自己看起來不近人情，也有威信。別開口就沒完沒了了，幾個字表達清楚意思即可。好吧，你應該學學歷來上位者是如何說話的。”

“可我有好多話要說，幾個字怎么能概括？”她不解，“我才不跟你們凡人學呢。”

伽漓：這分明就是個孩子啊。

“姐，要求太高了，小幸還小嘛。”伽洵笑道，況且和小稚果那種真正的小屁孩在一起，怎么可能嚴肅起來？畢竟他曾見過懷幸上一秒漠然斬殺侮辱她的人，下一秒便和小稚果玩鬧起來。

懷幸努努嘴：“我才不是上命里年齡最小的人，你這個別人的弟弟好意思說我這個別人的姐姐？”

伽洵：“……”

懷幸思緒重新回到上命中，目前看低等人讀書之后的效果，再羅列計劃。她會找到不讓自己吃虧的辦法，她想要無數人的尊敬與崇拜，那同時代表一樣東西——權力，她還要更多，但這不意味付出就要等同甚至超越。

聰明的神不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