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將坎淵樓上上下下看過一圈后,對其固若金湯的構造贊不絕口,立刻傳令別院全員悉數躲到此樓中。
眾人得令后即刻從院內各處趕往坎淵樓,堪堪一炷香的功夫,除了左近高處留的觀察哨外,別院內男女老少百余口人已悉數入樓。如蘭雖然依舊悲慟不已,但她很清楚今夜無暇傷心,遂抹干眼淚,強打精神,指揮內宅女眷們快速轉移,所過之處,不忘用洋溢著必勝信心的笑容打消眾人心中的氣餒。
昏迷中的鳳雛龐統也被女衛陳粉抱了過來,斷臂處已由醫師上藥包扎,雖然仍在昏迷中,但呼吸平穩,氣息悠長,當無大礙。
劉琦見人已到齊,遂令落下橫木,而后讓婦人攜傷員躲入地窖,只留青壯守在一樓,各發兵刃甲胄,并將樓內所有鐵架銅柜、糧包重物移到門后窗邊死死頂住。
玄女衛們則在二樓架好弩機長弓,雖然為數不多的通風窗早已被木板釘死,但箭矢尚能從用作瞭望孔的縫隙中悄悄伸出,瞄準窄巷外的竹林。只要敵人出現在視野,迎來的必將是暴風驟雨般的襲擊。
是夜月暗無光,燈燭皆已熄滅,所有人皆無聲無息、或立或坐,等待著未知的攻擊。
從窗欞縫隙中往外看去,平日里燈火輝煌的簪花別院此時黑黝黝一片,除了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外,沒有半聲響動,死寂得猶如一片墳墓,充斥著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和窒息感。連夏日里最愛叫個不停的蛤蟆都感覺到了今夜的不同尋常,蜷縮在水池底的巖縫里,半個聲都不敢出。
劉琦提著風燈,將各個崗位都巡視了一邊,又專門從坑道下去地窖探視龐統,見其呼吸平穩、狀況良好,一直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暗說雖斷了一臂,但好歹保住了命,只要人還在,就有無限的未來,總比落鳳坡命隕當場要強。
再者那女衛陳粉對他照顧得頗為細心,滿滿都是真情實意,說不定禍之福所依兮,鳳雛的良緣就在此處,回頭等這邊事了之后,倒是可以撮合牽線一番。
一陣胡思亂想中,劉琦走回到如蘭身邊,后者正在逐個安慰瑟瑟發抖的婢女和仆役,那溫柔的嗓音自帶一股無形的魔力,讓原本惶恐不安、抽泣不停的人們都漸漸鎮靜了下來。
見劉琦過來,如蘭忙淺笑問安,她知道此時劉琦肩上所擔著的巨大壓力和責任,并不想讓他再費心牽掛,所以嘴角努力上彎,想要回應以平和與溫柔,但眼角的疲憊和倦容卻將她生理和內心的困頓暴露得一覽無余。
劉琦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上前牽起如蘭的手,帶入小隔間內,而后緊緊抱在胸前,溫柔的撫摸著那滿頭如瀑青絲,輕聲謂道:“想哭就哭出來吧,沒必要忍著。”
如蘭只覺劉琦那并不算寬厚的胸膛此時竟是如此的溫暖而舒適,不知不覺中卸下了心中繃緊的那根弦,淚水奪眶而出,低聲在男人懷中抽泣了起來。
劉琦將如蘭攬在懷里,聽著她努力壓抑著的哭泣聲,他未發一言,卻勝過千言萬語。
良久,如蘭才止住眼淚,抬起頭滿懷歉意謂道:“非但未能為劉郎分憂,反倒還要你費心費力來安慰,奴家心中真是好生抱歉。”
“你個小妮子,說的什么傻話,”劉琦假裝生氣的捏了捏如蘭的小鼻子,又心疼的摸著那雙已哭腫如桃的妙目,嘆聲謂道:“幸好你沒事,如果真的......我是說如果,又該讓我如何獨活于世?”
一說到這,如蘭又想起了為她擋箭、替她而死的阿珠,頓時悲從心起,再度潸然淚下,劉琦心中暗自后悔,好言相慰半晌,如蘭才緩緩收聲,嘆了口氣后,將事情始末細細道來。劉琦結合之前影衛所探知的消息,這才大概厘清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蔡龍跟著新野縣流民混入大溪堰農場后,很快便發現劉琦現有的實力和影響力都遠超預判,原本依靠韓玄和施襄在江面截殺的計劃失敗的可能性極大。這種情況下按尋常人的邏輯應當是上報蔡瑁等候新指令,然蔡龍可不是尋常殺手,他并未推翻原有方案,而是變實為虛,另辟蹊徑,看似韓玄、施襄幾路人馬熱熱鬧鬧、殺氣騰騰,實則成了他用來掩飾真正殺招的幌子,今夜的江陵城才是他選擇的出手之地。
蔡龍先是啟動了不語蟬封言這顆暗棋,利用他控制城防,將江陵城變成了困住劉琦的牢籠。再用庫房珍寶為餌將劉琦引往第一重陷阱——郡守府。
劉琦果然中計,興沖沖的趕了過去,幸好途中遇到從水軍回轉的龐統、劉封,而龐統又看出來了郡守府內的異常,這才得以躲過一劫,匆匆回轉簪花別院,誰知卻正好踏入蔡龍精心準備的第二重陷阱里。
江陵人盡皆知,少將軍甚愛瀟湘樓出身的如蘭夫人,如蘭夫人被收入房中前,少將軍在瀟湘樓夜夜春宵,甚至都整出來馬上風。但時人卻并不知曉的是,因為陽焦陰魅未痊愈之故,自正月以來兩人已數月未曾同房。
蔡龍不知此辛密,認為劉琦晚間會找如蘭歡好,故而按常理將第二重陷阱設在如蘭房中,以便屆時借機暴起行刺。
但與前些日子的郡守府不同,因戰事已起,如今的簪花別院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縱使以蔡龍的身手,也很難悄無聲息潛入,更別說還要挾持住女主人如蘭了,不過蔡龍早已想好對策,啟動了另一張暗藏的底牌。
原來蔡家作為靠經商斂財的襄陽大族,一直與瀟湘樓關系密切,那名叫做阿春的死士更是早在數月前便以女功師傅的身份潛伏進了瀟湘樓,這些天以送布樣、交流織錦技藝為名多次出入簪花別院,既混得臉熟,亦摸清了內宅地形。
蔡龍早已將瀟湘樓出身的如蘭身世與族人查了個門清,將她選做劉琦身邊的突破口所在。于是在買通瀟湘樓管事后,他易容成婦人模樣,傍晚時借送布樣之機跟著阿春混入了別院內宅。
面對毫無防備來驗收布樣的婢女阿珠,女功師傅阿春提出布樣珍貴、不便輕易示人,讓阿珠去請如蘭親自來觀看,自己與蔡龍所扮隨從入臥房等候,實則借此避人耳目。阿珠見是兩名“女子”,阿春又是熟人,故而未作他想,徑直趕去織房,不多時便已請得如蘭趕來,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毫無防備,猶如兩只走向虎穴的小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