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爭論
- (德)卡爾·馮·克勞塞維茨
- 8字
- 2022-01-27 17:50:13
第二篇
論戰爭理論
第1章
軍事藝術的區分
戰爭就其本義是斗爭,從廣義戰爭概念來看,只有斗爭才是產生效果的要素。斗爭是雙方精神力量和物質力量通過物質力量展開的一種較量,由于精神狀態對軍事力量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因此我們不能忽視它。
出于斗爭的需要,人們很早就有了一些發明,以便使自己在斗爭中處于有利地位。這使得斗爭發生了很大變化。但不管怎樣變,斗爭的概念并不會改變,它仍然是構成戰爭最本質的東西。
這些發明首先是斗爭者的武器裝備。武器裝備必須適合斗爭的性質,必須在戰爭開始以前就制造好,參戰人員能熟練掌握它們的使用方法。但是很明顯,制造和熟練使用武器裝備這些與斗爭有關的活動同斗爭本身并不是一回事,它們只是斗爭的準備,不是斗爭的實施。顯然,配備武器裝備本質上不在斗爭這個概念之內,因為赤手空拳的搏斗也是斗爭。
斗爭決定武器裝備的配置,而武器裝備又能改變斗爭的形式,因此兩者是相互作用的。
斗爭是在十分獨特的條件——即危險中進行的,因此它也是一種十分獨特的活動。這里有必要把兩種不同性質的活動區別開來。我們知道,在某一領域中極有才干的人,在別的領域中卻往往是最無用的書呆子,只要指出這一點,就足以說明把兩種活動區別開來的實際意義了。如果把裝備好了的軍隊看作是現成的手段,只要了解其主要效能就可以有效地使用它,那么在研究時把兩種活動區分開來也就不會有什么困難了。
由此可見,狹義的軍事藝術就是在斗爭中運用現成手段的藝術,被稱為作戰方法最為恰當;廣義的軍事藝術當然還包括一切為戰爭而存在的活動,也就是包括建立軍隊的全部工作——征募兵員、裝備軍隊和訓練軍隊。
從理論和現實意義看,區分這兩種活動極為重要。如果軍事藝術必須從軍隊的建立談起,并根據它所規定的軍隊來制定作戰方法,這種軍事藝術只能適用少數場合,現有的軍隊同這種軍事藝術所規定的軍隊很少相一致。但如果我們需要的是一種能適用于大多數場合,在任何場合都不致完全無用的理論,這種理論就必須以一般的戰斗手段為根據,而且只能以它們最主要的效能為根據。
由此可見,作戰方法就是部署和實施斗爭。如果斗爭是一個單獨的行動,那就沒必要再把它做進一步區分了。可斗爭是由若干個本身完整的單獨行動組成的,像在第一篇第2章里指出的那樣,我們把這些行動稱為戰斗,它們是斗爭的單位。于是產生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活動,即這些戰斗本身的部署和實施,以及為了達到戰爭的目的對這些戰斗的運用,前者稱為戰術,后者稱為戰略。
戰術和戰略的區分很普遍,人們即使不清楚這樣區分的理由,也能相當清楚地知道哪些現象應該列入戰術,哪些應該列入戰略。既然這種區分已較為普遍,必然有其深刻的道理。正是大多數人都采用這樣的區分,才使我們找到了這個道理。與此相反,那些個別著作家不根據事物的性質而任意確定的概念,我們沒有必要去考慮,并且只能認為它們是不會被采用的。
按照我們的區分,戰術是在戰斗中調兵遣將的學問,戰略是為了達成戰爭目的運用戰斗的學問。
至于如何進一步確定單個或單獨的戰斗的概念,以及根據什么條件來確定這一單位,只有對戰斗進行更加詳細的研究,才能完全說清楚。現在我們能夠肯定的是,就空間(即同時進行的幾場戰斗)而言,它的范圍受到個人命令所達的極限為止。然而,就時間(即一系列連續進行的戰斗)而言,它會一直持續到戰斗出現的危機完全過去為界限。
這里可能會出現一些難以確定的情況,也就是說,有時若干戰斗也可看成是一個戰斗,但這并不能否定我們這樣區分的理由,因為一切現實事物的類別總是通過逐漸的分類才形成的,我們這種區分也不例外。因此,即使觀點不變,也一定會有一些活動既可以列入戰略范疇,也可以列入戰術范疇。例如,像設崗哨那樣疏松地分布陣地和某些渡河的部署等就是這樣。
我們的區分只與使用軍隊有關,而且僅僅是針對使用軍隊而言。但是,在戰爭中還有許多活動雖然為使用軍隊服務,但是又不同于使用軍隊,有時同它的關系較密切,有時較疏遠。所有這些活動都與維持軍隊狀態有關。維持軍隊狀態是使用軍隊的前提,是它的必要條件,這就像建立軍隊和訓練軍隊同樣是前提一樣。但仔細考察起來,所有這些與維持軍隊有關的活動總還是被看作斗爭的準備,不過它們和斗爭非常接近,貫穿在整個軍事行動之中,和使用軍隊交替進行。因此,我們有理由把這些活動像其他準備活動一樣不列入狹義的軍事藝術,即真正的作戰方法之內。而且理論的首要任務是把不同種類的事物區分開,從這一點來看,我們也必須這樣做。誰會把給養和管理這一套瑣碎的事務列入真正的作戰方法呢?它們雖然和使用軍隊經常互有作用,但本質上是不同于使用軍隊的。
我們在第一篇第2章里說過,如果把斗爭或戰斗規定為唯一直接有效的活動,就可以掌握住其他一切活動的線索,因為這些線索最后都要歸結到戰斗這里。我們想以此說明,有了戰斗,其他一切活動才有目的,不過它們是按其本身的規律去達到目的的。在這里我們必須較為詳細地談談這個問題。
戰斗以外的其他活動在性質上是不同的。有些活動一方面屬于斗爭本身,與斗爭相同,另一方面又為維持軍隊服務。另一些活動則僅僅屬于維持軍隊,只是因為它們和斗爭之間有相互作用,才以其結果對斗爭產生一定的影響。
一方面屬于斗爭本身,另一方面又為維持軍隊服務的活動是行軍、野營和舍營,因為它們包含了軍隊的三種不同的狀態,而不管軍隊處于何處,都要做好戰斗的準備。
其他僅僅屬于維持軍隊的活動是給養、傷病員的救護和武器裝備的補充。
行軍和使用軍隊是完全一致的。戰斗內的行軍,雖然還不是真正使用武器,但和它有著內在的必然聯系,是戰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戰斗外的行軍則無非是為了實現戰略目的。這決定了應在何時何地以何等兵力進行戰斗,而行軍則是實現這種目的的唯一手段。
因此,戰斗外的行軍是一種戰備手段,但它并不從屬于戰略,因為軍隊在行軍中隨時都有可能進行戰斗,所以行軍既要服從戰略法則,又要服從戰術法則。當我們指示一個縱隊沿著山或河的一個方位行軍,那就是戰略決定,因為這里包含了一個意圖:如果行軍中有必要進行戰斗,寧愿同敵人在河或山的近側作戰,而不在遠側作戰。
當要一個縱隊不沿谷底的道路行軍,而在山梁上前進,或者為了便于行軍而分成許多小的縱隊,那就是戰術決定,因為這些決定同發生戰斗時如何使用軍隊有關。
行軍的內部部署永遠同戰斗的準備有關,是可能發生戰斗的預先部署,因此具有戰術的性質。
既然行軍是戰略用來部署其有效要素——戰斗的手段,包括在戰略上只考慮戰斗的結果而不考慮戰斗的實際過程,那么,人們在研究中經常用行軍這個手段來替換戰斗這個有效要素也就不足為奇了。例如,人們常說的決定性的巧妙行軍,指的卻是行軍所導致的戰斗。這種概念替換是很自然的,表述的簡化也能接受,因此不必特意反對,但這終究只是概念的替換,我們必須記住它的本質,否則就會犯錯誤。
認為戰略行動可以不取決于戰術結果就是這樣的錯誤。有人進行了行軍和調遣,不經戰斗就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于是得出結論說,有一種不必通過戰斗也能戰勝敵人的手段。這種錯誤的嚴重后果將在后面的分析中說明。
雖然行軍可以完全看作是斗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在行軍中有一些活動并不屬于斗爭,它們既不是戰術,也不是戰略。架橋、筑路等等這些便于軍隊行動的措施就是如此,它們只不過是一些條件。在某些情況下,它們可能與使用軍隊很接近,但還不同于使用軍隊,因此關于它們的理論也不列入作戰理論。
我們所理解的野營跟舍營正好相反,是軍隊比較集中因而具有戰備狀態的一種布營方式。野營是軍隊的一種靜止狀態,即休息狀態,同時又是可能在該地進行戰斗的戰略決定,而且從布營的方式來看,它又包含了戰斗的特點,即進行防御戰斗的條件。因此野營是戰略和戰術的重要部分。
舍營是軍隊為了更好地養精蓄銳而代替野營的一種活動。就營地位置和范圍來看,它和野營一樣是戰略問題。就為了準備戰斗而進行的內部部署來看,則是戰術問題。
除了使軍隊得到休息外,野營和舍營通常還有另外的目的,如掩護某一地區或扼守某一陣地。我們知道,戰略所追求的目的極其復雜,凡是有利于戰略的都可以成為戰斗的目的,而維持作戰工具,往往也必然會成為某些戰略行動的目的。
在這種場合,雖然戰略僅僅是為了維持軍隊,但我們并沒有離開主題,我們談的仍然是使用軍隊的問題,因為軍隊在戰區的任何地方做任何布置都包含在內。
但是在野營和舍營時為了維持軍隊而進行的不屬于使用軍隊的活動,如修筑茅舍、架設帳篷、從事野營或舍營內的給養和清潔工作等,則既不屬于戰略,也不屬于戰術。
至于防御工事,雖然位置的選定和工事的安排顯然是戰斗部署的一部分,因而是戰術問題,但就工事的構筑而言,它們并不屬于作戰理論范圍。這方面的知識和技能必須是受過訓練的軍隊早就具備了的,戰斗理論的運用是以這些知識和技能為前提的。
在單純屬于維持軍隊而同戰斗沒有交集的活動中,唯有軍隊給養同戰斗的關系最為密切,因為軍人每天都離不開給養。因此給養在戰略范圍內對軍事行動有較大的影響。之所以說在戰略范圍內,是因為在單個戰斗中,軍隊給養的影響大到足以改變計劃的情況盡管可能存在,卻極為少見。軍隊給養大多只同戰略發生相互作用,軍隊給養常常會影響到一次戰役或戰爭的主要戰略。但不管這種影響如何頻繁和具有多大的決定意義,給養是一種本質上不同于使用軍隊的活動,它只是通過自己的結果對使用軍隊產生影響。
至于前面提到的其他管理活動,同使用軍隊的關系就更遠了。傷病員的救護雖然對軍隊的健康來說非常重要,但是它涉及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對其他人的間接影響很小。武器裝備的補充,除了作為軍隊內部的一項經常性職能外,只需要定期進行,因此很少在擬制戰略計劃中加以考慮。
但也絕不能產生誤解。這些活動在個別情況下也可能具有決定性的重要意義。醫院和彈藥庫的遠近,確實可能是做出重大戰略決策的唯一依據。這一點我們既不想否認,也不想掩飾。不過這里不談個別的具體情況,而是從理論上抽象出一般。我們認為,不能把救護傷病員和補充武器彈藥的理論上升到與作戰理論具有同等的重要性,也就是說不值得把這些理論所得出的各種方式方法連同它們的結果,像軍隊給養一樣列入作戰理論。
現在再來明確一下我們研究的結論,屬于戰爭的活動可以分為兩大類:僅僅屬于戰爭準備的活動和戰爭本身的活動。理論的分類也必須與之相呼應。
屬于戰爭準備的知識和技能是為了建立、訓練和維持軍隊。究竟應該給這些知識和技能起個什么樣的總稱謂,我們暫時不予討論,但它們顯然必須包括炮兵、防御工事、所謂的基本戰術,以及軍隊所有的組織和管理,等等。戰爭理論則研究如何使用訓練好了的手段來達到戰爭的目的。它只需要上述知識和技能的結論,也就是說只需要了解它們的主要結果。我們把這種理論叫作狹義的軍事藝術,或者稱為作戰理論、使用軍隊的理論,雖然名稱不同,指的卻是一回事。
戰爭理論把戰斗作為真正的斗爭來研究,把行軍、野營和舍營作為或多或少同斗爭一致的軍隊狀態來研究。但戰爭理論不把軍隊的給養作為自己范圍內的活動來研究,而像對待其他既存條件一樣,只關注它的結果。
狹義的軍事藝術本身又分為戰術和戰略。前者研究戰斗的方式,后者研究戰斗的運用。行軍、野營和舍營這幾種軍隊的狀態,只是由于戰斗才同戰略和戰術發生關系。它們究竟是戰術問題還是戰略問題,還要看它們是同戰斗的方式有關,還是同戰斗的意義有關。
一定有讀者認為,沒有必要把戰術和戰略這兩個十分接近的事物做如此細致的區分,認為這對作戰本身沒有直接作用。可是任何理論首先必須澄清雜亂無章的、甚至可以說是混淆不清的概念和觀念。只有對名稱和概念有了共同的理解,才可能清楚而順利地研究問題。戰術和戰略是在空間和時間上相互交錯,但在性質上又不相同的兩種活動,如果不精確地確定它們的概念,就不可能透徹地理解它們的內在規律和相互關系。
如果有誰認為這一切都毫無意義,他要么根本不從事理論研究,要么還沒有被那些雜亂無章、混淆不清、缺乏可靠根據、得不出任何結論的概念——那些時而平淡無味、時而荒誕無稽、時而空洞無物的論述——弄得頭昏腦脹。在作戰理論方面我們之所以還常常聽到和讀到這樣的謬論,那是因為有科學研究精神的人很少研究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