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中,已經(jīng)帶了幾分寒意。
走到宅子門前,季賢警惕地看了看身后,見寂靜無人,這才推門進去。屋里亮著光,聽到動靜,一個小童搖搖晃晃地跑過來,一下撞到他懷里。
“爹爹。”小童抬頭睜著一雙大眼睛,奶聲奶氣地喚道。
季賢的眉間浮起一抹柔色,將他一把抱起來。
“谷雨,你又不聽阿菁的話,跑出去了是么?”他捏捏小童的臉頰,道,“總這般任性,小心被人販子捉了去。”
“人販子才不會捉我。”谷雨嘟著嘴,道,“他們?nèi)舾遥⑤紩阉麄兺ㄍㄗ兂墒^。”
“他就是嘴饞,總想著趙掌柜那里的桂花糕。”一個婦人走出來,笑著對季賢道,“郎君回來了。”
“阿菁。”季賢打個招呼,一邊將手里的荷葉包交給她,一邊問道,“她如何了?”
“還是老樣子。”阿菁道,“只是睡,不好也不壞。”
說罷,她往外面望了望,有些不安,壓低聲音:“這些日子,我總覺得心神不安,怕不會是有什么變故?”
“不會,放心。”季賢神色平靜,道,“我去看看他。”
說罷,抱著谷雨徑直走入房中。
屋子里頗是整潔。
內(nèi)室里,燭火靜靜燃著,透過紗籠,散發(fā)出柔和的光。
床上,一個女子一動不動地躺著,柔美的睡臉靜謐而蒼白。
季賢將懷里的谷雨放下,走過去,坐在床邊,將她仔細端詳。他從被子下拾起女子的手腕,按在脈搏上。
那脈象依舊虛弱,似有似無。
季賢的神色復(fù)又沉下,少頃,將那只手輕輕放回被子里,看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爹爹。”谷雨走過來,趴在他的膝頭,睜著眼睛望著他,“母親醒來的時候,會認得我么?”
季賢撫撫他的頭,道:“自然認得。”
谷雨卻撇撇嘴,道:“我不信。”
“為何?”
“母親從未睜眼看過我,又怎會認得我?”
季賢笑了笑,道:“她當(dāng)然會認得。她雖不曾開眼見過去,卻知道你的模樣,也知道你的名字。”
谷雨似懂非懂。
這時,阿菁將季賢買回來的食物用盤子盛好了,端進來。
谷雨早已經(jīng)聞到了香味,高興地跑上前去。
阿菁讓谷雨在桌子邊上坐下吃,自己則走過來,也看了看床上沉睡的女子。
“你出去了好幾日,”阿菁低聲道,“外面近來風(fēng)聲有些緊,我聽好些人說看到了天庭的影差。你在閬苑中偷盜九轉(zhuǎn)金鐘的事,莫不是被發(fā)現(xiàn)了?”
“九轉(zhuǎn)金鐘乃閬苑圣藥,我將它偷走,天庭發(fā)覺是遲早之事。”季賢淡淡道。
阿菁神色一驚,道:“那如何是好,若是……”
“此事我自有辦法。”季賢道,“這幾日,除了有人看到了影差,還有何事?皇帝駕臨彤園時的怪事,可查清了緣由?”
說到這個,阿菁不由苦笑。
皇帝駕臨洛陽,彤園中的牡丹盛放,迎接御駕,可過了一日之后,牡丹又當(dāng)著皇帝的面,枯萎衰敗。好端端的祥瑞之兆,轉(zhuǎn)眼成了兇兆,讓皇帝又驚又怒,連帶著洛陽太守一起倒了霉。
這事,不僅震驚了洛陽的凡人,也讓洛陽的精怪們一時議論紛紛。
尤其是花妖們。
洛陽牡丹聞名天下,成精的花妖,也以洛陽最多。可就連它們都迷茫不已,因為天時注定,即便成了精,也沒有誰會冒著觸犯天條的危險胡亂盛開。也就是說,那日皇帝看到的牡丹怒放的盛景,其實是幻象。
精怪們議論的重點,在于這幻象是如何弄出來的。
身為精怪,最敏感的東西便是法術(shù)。只要是功力高一些的精怪,但凡有人在自己的地盤施法,總能覺察出來,事后也能從蛛絲馬跡之中判斷這施的是什么法,師從何門何路。
而那日的幻想,竟然什么也查不出來。不僅查不出來,幻象出現(xiàn)之時,甚至許多精怪都被蒙蔽其中,以為彤園里的牡丹們真的逆時而開,嚇了一大跳。
“他們說,未必用的是法術(shù),恐怕用的是些致幻的迷藥也未可知。”阿菁道,“此事,不曾有天道宮的人找上門來,可見確實只是幻境,無人會受牽連。”
季賢頷首。
他之所以關(guān)心這件事,自然是因為它與自己有關(guān)。
這床上躺著的,正是綺霞,彤園里那花王的原身。
季賢正要再說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些動靜。
仿佛風(fēng)過樹梢,卻透著些不尋常。
季賢和阿菁皆臉色一變,各站起身來。
“我出去看看,你們不可出來。”阿菁道,隨即身形一移,消失不見。
季賢則將谷雨叫過來,抬了抬手指。
不遠處的墻壁上,一只柜子的門倏而打開。
里面赫然別有洞天,是一片隱界。
只見春光明媚,露出一片原野來。小溪流水,池塘生蓮,一群蝴蝶飛過,在柜門后面縈繞飛舞,仿佛在邀谷雨入內(nèi)。
“你到里面去玩耍。”季賢用袖子將谷雨的嘴巴擦了擦,看著他,傳音入密,“里面的樹精花妖,你都認識,過不久,爹爹便去找你。”
谷雨神色有些猶豫,道:“那……爹爹可定要來。”
季賢摸摸他的腦袋:“放心,快去。”
谷雨應(yīng)下,乖巧地藏入柜子里。門重新關(guān)上,屋子里復(fù)又一陣寂靜。
屋門外的院子里,已是劍拔弩張。
阿菁撐開法障,盯著面前的女子,神色不豫。
而那女子一身紫衣,發(fā)髻高綰,臉上的妝容精致而妖冶,濃艷得透著詭異。
她神色悠然,似全不將阿菁放在眼里。
“季賢呢?”她柔聲道,“我聞到他的味道了,快快讓他出來見我。”
阿菁冷冷道:“他不在。”
女子輕嘆一口氣,道:“阿菁,我知你當(dāng)初是受了綺霞恩惠,因她出手相救,得了一條活路,故而心甘情愿伺候她,為她賣命。可你莫忘了,你因得回護園中犯禁花妖,被天庭奪了官職,如今已經(jīng)不是彤園中的土地,而是個小小的地仙罷了,我要殺了你,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