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凜望著陽鈞,坦然道:“寶苑中的神器,我大多看過,并無十分想看的。若非要選,當屬規矩。”
包括陽鈞在內,眾神仙聽到這話,皆露出訝色。
規矩,在凡間指的是萬事萬物遵循的法則,在天庭之中,卻是實實在在的神器。
當年盤古開辟天地之后,由伏羲和女媧丈量天地。
伏羲用矩,女媧用規,三界各處方圓幾里,高深幾許,山河日月,星辰軌跡,皆在測量之列。
當這些上古神祇們遁入太虛沉睡,玄冕等五位上神創立天庭,管轄三界。而后,玄冕根據女媧和伏羲傳下的三界法則創立天條。
而作為天條的象征,女媧規和伏羲矩也一直保存在了寶苑之中,合稱規矩。這兩樣東西,雖然也被稱為神器,卻其實并無丈量之外的用處,在當年伏羲女媧丈量過天地之后,再也不曾使用過。而寶苑也甚少將它們擺出來,而是一直存放在收納至寶的密庫之中。
“哦?”陽鈞看著白凜,道,“你為何想看規矩?”
“前些時候,我謹遵上君和真人教誨,到凡間去,似凡人一般,以雙足跋涉,游歷天下。”白凜道,“我等神仙久居天庭,一步萬里皆不在話下,而身為凡人,百里亦是艱難。由此,我想到了開天辟地之初,伏羲女媧亦似凡人一般,以一規一矩,丈量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而后,方成就當今三界法則。見微知著,豈可不感慨上古神祇苦心。”
這話出來,眾神仙們亦露出感慨之色,微微頷首。
北斗星君站在神仙們中間,聽得白凜口中說出這樣一番從未有過的人話來,只覺恍如隔世,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以至于腰桿從未像現在這般挺得硬朗。
陽鈞聽罷,目光深深,面上露出微笑。
他看向北斗星君,道:“聽聞星君輔佐白凜神君盡心盡力,今日所見,果然非虛。”
北斗星君連忙一拜,道:“皆神君智慧,臣不敢居功。”
陽鈞又看向金甌上仙,道:“白凜神君既有意將規矩一觀,還請上仙成全。”
金甌上仙一禮,道:“臣遵法旨。”
*
密庫,位于寶苑正中。
它是一座圓頂方屋的大殿,以靈金鑄成,不懼一切風雨水火及法力侵蝕,是三界之中最堅固的寶庫。
金甌上仙來到密庫前,守衛的仙官隨即將門打開。
靈金鑄就的金門,在開啟時發出沉重的聲音,往里面望去,只見萬千明珠高懸,將大殿照得亮如白晝。
“二位神君請。”金甌上仙向陽鈞和白凜一禮,恭迎入內。
這密庫之中的寶物,有許多已經送到了外面去供人觀瞻,剩下的,或是如規矩一般名氣大于實用,怕不小心碰壞了;或是不宜見人,以免生事。
每一樣寶物,亦陳列在潔白的玉石臺上,瑞光回護四周,美麗而圣潔。
金甌上仙對這密庫早已爛熟于心,引著陽鈞和白凜,穿過重重的石臺,來到大殿的正中。
規矩乃是用開天辟地之初,由盤古從混沌取來億萬年淬煉的真金所鍛造,縱然在伏羲和女媧手中使用過無數次,又閑置了漫長的歲月,卻毫無損耗,至今仍是剛剛制成時的模樣。
“也因得從無損耗,此二物乃三界萬物準繩。”金甌上仙頗為自豪道,“無論天庭、凡間還是冥界,所用尺規,皆以此二物為范,毫厘不差。”
陽鈞微微頷首,看向白凜。
只見他注視著這兩件神器,目光依舊平靜。
來自混沌的真金,與上方明珠的光照相映,熠熠生輝。
白凜的眼睛穿過那美麗的光澤,注視在不遠處。
那處石臺上,擺著一小堆白色的石塊。
不必走到近前,白凜也知道,那就是天庭手上的經緯司南碎塊。
一切如他預料,分毫不差。
今日,他之所以到這寶苑中來,就是因為天庭搜羅的經緯司南碎塊,就放在了這密庫之中。
白凜身為上神,要到寶苑中看些什么東西,其實不難。但司南碎塊畢竟關乎辰元珠,與眾不同。白凜若刻意接近,難免會被有心人猜疑。而趁著寶苑開啟之時入內,則名正言順,并無不可。
尤其是有陽鈞這么一位上神作伴之時。
金藍異色的雙眸映著規矩的光,微微浮動。那一堆碎塊,在虛幻的神識之中如小童手中的積木,一片一片,拼湊而起。與白凜那些碎塊的影子互相嵌合,漸漸組成一體。
“……只可惜,當女媧伏羲遁入太虛,規矩再無人可用,只淪為擺設。”金甌上仙一番敘說之后,感慨道。
陽鈞道:“無人可用,亦非壞事。除非天地再陷入混沌,萬物盡毀,法則盡失,重啟之時,方是這二物一展用途之時。那般境地,又豈可慶幸?”
金甌上仙頷首:“真人所言極是。”
“白凜。”陽鈞道,“你以為如何。”
心頭倏而一震,幻象盡皆消散。
白凜看向陽鈞,神色依舊平靜無波。
“我亦是此想。”他答道。
陽鈞看著他,少頃,道:“這密庫非久留之地,我等還是到宮苑中去,與眾仙同游。”
白凜頷首:“遵命。”
待得步出密庫,外面赫然是另一重天地。韶樂悠揚,彩云紛飛,歡聲笑語不斷,與密庫中的莊嚴肅穆截然相反。
“你到凡間一趟,如何看待天條?”陽鈞忽而問白凜,“據我所知,無論天庭還是凡間,詬病從無斷絕。”
白凜怔了怔,隨即答道:“天條乃維系天庭永恒統治之物,萬事萬物受制其中,有所怨言,亦在常理。”
“永恒統治。”陽鈞望著遠方的天空,雙眸幽遠,“世人總以為,規矩不滅,則天庭不滅。可與天庭比起來,規矩才是那永恒之物,就算沒有了天庭,三界也仍然有女媧伏羲留下的規矩,作為運行之法。”
白凜看著他,目光中有些異樣。
“既然如此,天庭又何以存在?”他問。
陽鈞反問:“在你看來,是為何?”
“自是遵循神祇意愿。”白凜道,“萬物生長于天地之間,不可無人照料,天庭便如父母兄長,替離去的神祇照拂。”
陽鈞注視著他,那不茍言笑的臉上,不知喜怒。
“今日,你能到這寶苑中來,乃是甚好。”他緩緩道,“你是上神,亦有維系天庭之責,無論神仙還是凡間萬物,皆是你子民,不可疏遠。”
白凜一禮:“弟子遵命。”
陽鈞不多言,自往寶苑中而去。
白凜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神色微微起了變化。
仙山上,荼蘼才從早課下來,回到小屋里。
她望了望內室。
那狗窩干干凈凈,沒有人來過的痕跡。
自己那張大床也是一樣。
心頭那空蕩蕩的感覺又浮了起來,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諸腦后,突然,門被推開。
荼蘼望去,只覺眼前一亮。
白凜身上仍舊穿著逛寶苑時的衣裝,除了腳上的鎖鏈,人模人樣。
“你這么快就回來了?”她又驚又喜地問道。
白凜卻神色沉沉:“叫上沈戢和阿嬈,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