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剛過,新年的第一場瑞雪剛剛落下。
京城中,鱗次櫛比的屋頂皆覆蓋著皚皚白雪,與麗日晴天相映,煞是好看。
午后,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太陽落山之后,城門便要落鑰,故而住在城中的人,紛紛從城外回來,而進城來辦事的人,則趕著把事辦完。
大街上,行人接踵摩肩,熙熙攘攘。
荼靡手里拿著一串糖葫蘆,冬日里,紅艷艷的山楂外面裹著一層糖殼,頗是誘人。。
京城的街市,她并非第一次來。自從學會騰云飛升、駕鶴縮地,她在仙山上待膩了,就會偷偷溜出來,到各處熱鬧的地方去逛一逛,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京城。
故而京城的各處街市里坊,荼靡也都熟悉得很,何處是名勝,哪里有好吃的,她閉著眼睛也能找到。
不過在從前,她每一次來都優哉游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這一次卻不一樣。
白凜的手里也拿著一串糖葫蘆,一邊吃著,一邊觀望著四周,目光銳利。
來往行人紛紛將目光投來,上下打量。
荼靡忍無可忍,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那糖葫蘆先收起來,”她說,“坐下來再吃。”
白凜轉頭看看她:“為何?”
荼靡沒好氣:“你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衣裳,哪里有你這樣的道長。”
白凜將目光往自己身上掃了掃,不置可否。
此番出來,荼靡仍然是按照從前的習慣,打扮成藥童。而白凜則代替沈戢,扮成了道長。如那些正道門第里出來的人一樣,他鶴發童顏,白髯飄飄,腰佩長劍,寬袍大袖,可謂是道貌岸然。
其實剛來到的時候,白凜并不是這個模樣。
荼靡覺得跟他變成人比起來,他還是變成狗比較保險。白凜雖一臉不樂意,但還是照她說的變了。
但很快,荼靡就發現了自己的失策。
還沒有進城,白凜就被一堆的野狗圍住,在他面前翻肚皮,要給他舔毛。除此之外,頭頂還盤旋著各種各樣的禽鳥嘰嘰喳喳叫著,遮天蔽日。而大路上的牛車、馬車、駱駝、毛驢也紛紛朝這邊跑了來,仿佛朝覲。
至于路上的行人,則無不像仙山中一樣,每個人都對白凜露出驚艷之色。
眼看著場面要失控,荼靡慌不迭地使出逃遁之術,帶著白凜速速藏到隨身的隱界里。
“我天生如此,并非故意。”白凜一臉無辜,道,“麒麟無魂相,就算有白玉芰遮掩,我也一樣會被飛禽走獸所感知。”
荼靡翻個白眼。
于是,當二人當真走在大街上的時候,便成了當下的模樣。
但荼靡發現,變成人形之后的白凜也并不能讓她省心。
一開始,白凜還頗為講究,走在大街上,步態從容。他畢竟是個上神,人前裝模作樣頗有心得。
但他并不是個十分有耐心的上神。
走到京城著名的西市之后,周圍變得熱鬧繁華,食肆林立,各種各樣的食物香氣鉆入鼻間。
看到他那直勾勾的眼神,荼靡知道大事不好。
在仙山上,白凜就已經讓荼靡見識過他不要臉的本事,在這西市之中,則更勝一籌。
進入西市之后沒多久,他忽而盯著一處高樓,快步走了過去。
那高樓是一處有名食肆,賓客云集。荼靡以為他發現了那司南碎塊的氣息,忙跟在后面,卻見白凜跟在一個體型肥胖的富商身后,直接上了樓上的雅間。
“此間的招牌酒菜都有什么?”他對伙計道,“全都呈上來。”
荼靡:“……”
最終,白凜這一餐花掉的錢財,乃荼靡生平未見。付錢的時候,隔壁那富商笑瞇瞇地過來代勞,而后,白凜在掌柜和伙計們點頭哈腰的恭送之下,離開了食肆。
臨走前,他還讓那富商給他們一人買了一根糖葫蘆。
“你不是沒有了神力么?”走出酒樓之后,荼靡忍不住問道,“怎還能操縱他人心智?”
白凜不以為然:“區區凡人罷了,操縱心智何須神力?”
見荼靡不解,白凜將一樣物什拋過來。
她連忙接住,將玉盒打開,聞到里面的奇香,明白過來。
這是一種修真騙子們常用的迷魂藥。誰沾在了身上,就會對施藥人言聽計從。
“誰給你的?”荼靡瞪起眼睛。
白凜一邊不緊不慢地吃著糖葫蘆,一邊道:“沈戢。”
果然是那死魔頭,荼靡心想。
“你從前不是也曾時常下凡么?”她問,“在得到這迷魂藥之前,你如何付錢?莫不是枉顧天條,將石子樹葉之類的物什變成錢財,詐騙凡人?”
白凜鄙夷地看她一眼:“我在自在居和仙山之上,想吃什么,曾花過錢么?”
荼靡想了想,果然不曾。
“我看上了什么,皆乃凡間榮幸。”白凜一臉理所當然,“若不是你讓我用那白玉芰遮掩魂相,方才那些食物,不必我開口,食肆中的人也會乖乖送到我面前來。”
看著那倨傲的模樣,荼靡十分想回嘴,但話沒出口,忽而聽到大街上一陣喧嘩。
望去,只見敲鑼聲聲,有人開道,一行車馬正在走來。
那陣仗,一看就是貴胄之家出行。成群的仆婢,穿金戴銀,衣著光鮮,將幾輛裝飾華貴的馬車簇擁在中間,隊伍足有半條街那么長。陽光下,馬車上的金飾閃閃發光,路過之時,香氣撲鼻。
“這是什么人家?”有人問道,“這般招搖過市,莫不是圣上?”
旁人笑道:“這哪里是圣上,圣上若是出宮,比這陣仗可大多了。”
又聽另有人道:“聽說,圣上近來住到京郊行宮里去了?”
“可不是。去年圣上帶著貴妃去了一趟洛陽看牡丹,回來之后就病了,一直在京郊行宮將養。”
“嘖嘖,我就說那事邪行,牡丹春季開花,哪里有深秋盛放的?這般反常,必是妖邪作祟,圣上這病是中邪了也說不定。”
“邪行歸邪行,我最近可聽說,圣上得了良醫,身體漸好了。”
“哦?”
“不然你以為這些貴胄出城去做什么?今日圣上在行宮之中設宴,要與百官同樂……”
荼靡對這些事并無興趣,見前方路通了,催促白凜快走。
卻見白凜沒有動,只望著那隊車馬的方向。
“那香車之中,有司南碎塊的味道。”他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