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荼靡去寶霄城，神使開價不低，要三萬靈金。

對于下界而言，這著實是個巨大的數(shù)字。

“那可是寶霄城，”神使振振有詞，“可知陽鈞真人管的是什么？他管的可是天道宮。我?guī)阃低盗镞M(jìn)去，無異燈下黑，萬萬少不得打點各路。”

荼靡自是知道天道宮。

它掌管了天庭刑獄，從小偷小摸到誅滅叛賊，都在其職權(quán)之內(nèi)。讓無數(shù)修真者形神俱滅的雷劫，也是天道宮掌管。

每每聽到天道宮三個字，阿嬈就一臉畏懼，平日更是提也不敢提。

但荼靡并不懼怕。

她將靈金仔細(xì)地再數(shù)了數(shù)，放到暗格的罐子里。她雖然努力，但到開張不久，收得不多，也不知到那瓊云會召開之日，三萬靈金能不能存夠。

那荷包里，還有別的東西。

荼靡抖了抖，一塊晶石從里面掉落出來。

純黑而光潤，是一片雷膽。

所謂雷膽，也是這世間極其稀缺之物。

它是天庭降下雷劫的時候，觸地而生，每次往往只有一片，且半刻之內(nèi)若無人拾取，便會化入土中，消失不見。

世間無論凡人精怪，沒有誰敢接近雷劫降下之處，所以存世的雷膽寥寥無幾。

但荼靡跟他們不一樣，雷劫從來傷不到她分毫。

這雷膽，用來修煉內(nèi)丹是無上佳品，不過荼靡將它們收來，是有別的用途。

玉闕里的通天鑒，并非隨便可用，任何人要向它問話，須得以雷膽作引。

荼靡只試過一次，所用的雷膽，正是救下阿嬈時獲取的。

——我的父母是誰？

那時，她千方百計引開池明，終于站到通天鑒面前時，迫不及待地問道。

但通天鑒給她的答案，卻頗是虛無。

只見通天鑒里黑洞洞的，隱隱可見雷電云氣翻滾。荼靡看了好一會，才分辨出來，那里面所見的，正是伏龍仙山。

烏云遮天蔽日，一個小小的襁褓躺在荼靡熟悉的山門前。未幾，一只仙鶴飛來，將襁褓叼起，展翅而去。

紫垣上，仍霞光明媚，狂風(fēng)暴雨，無法觸及半分。

南海仙翁端坐在青石榻上，仙鶴飛來，他微微睜眼。

未幾，襁褓已經(jīng)落入他的懷中……

當(dāng)時，荼靡并不知道自己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躺在了自己這小屋里。

南海仙翁坐在她的床邊，看著她，面沉似水。

荼靡扯著南海仙翁的袖子，執(zhí)著地望著他：“師父，我究竟是誰？”

南海仙翁看著她，長嘆一口氣。

——“從前之事，深究無益。既入山門，前緣皆斷。”

當(dāng)時，他說的話跟今日一模一樣。

但荼靡并不甘心。

*

荼靡的來歷，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

仙山上的人們只知道，十八年前，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被人丟棄在山門前的。

十分蹊蹺的是，那山門的法障居然為她打開了，哭聲引來南海仙翁，將她收養(yǎng)了去。

她并非精怪，因為原形就是人樣，是個實實在在的肉體凡胎。但她學(xué)起法術(shù)來，天資卻遠(yuǎn)勝凡人。十八年，對于仙山上的人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但荼靡學(xué)到的本事，比別的師兄弟還要多。

荼靡自幼就知道自己是個棄兒，不過她從不為自己的身世煩惱。伏龍仙山上應(yīng)有盡有，南海仙翁待她不錯，同門也與她相處和睦，荼靡并不覺得自己跟那些有父母的孩童比起來，有什么不足。

但漸漸長大之后，這想法有了變化。

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但跟同樣凡胎出身的人不一樣，也跟世間的所有精怪不一樣。

比如，她不怕雷劫。

這件事，是她有一回出門為師父買酒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

那產(chǎn)美酒的村子附近，有一只魃尸。荼靡來到村子里的時候，忽而見頭頂濃云聚攏，如同墨汁滴入水中。

但凡修真之人都知道，這等異象，正是天雷降下的前兆。

原來那魃尸修行魔道，以人血為食，至陰至邪，被天道宮所察覺，于是要降下天雷，將其毀滅。

然而這魃尸十足精明，化作人形，從山里鉆了出來，逃竄到了荼靡所在的村子里，企圖以無辜之人為掩護(hù)，逃離天庭懲戒。

荼靡知道這天雷定然會落下，方圓百丈之內(nèi)，活物無存。到時不僅魃尸，村人也會受累。她即刻應(yīng)戰(zhàn)，一邊讓村人離開村子，一邊與那魃尸搏斗。

魃尸能憑一己之力引來天道宮懲戒，自是道行高深，與荼靡大戰(zhàn)數(shù)十回合，難解難分。最后，它見無法擺脫荼靡纏斗，一怒之下，索性抱著荼靡一道滾入從天而降的雷火之中。

那時，荼靡本以為自己會跟魃尸一道灰飛煙滅，但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好端端的，魃尸則成了灰燼。

此事著實詭異，后來，荼靡四處尋找那些渡劫的精怪，趁它們渡劫之時，以身相試。

結(jié)果一模一樣，無論是那些渡劫者是死是活，荼靡皆毫發(fā)無損。

此事，荼靡曾告知南海仙翁。

仙翁只說她這是本事學(xué)得到家，金剛不壞。不過這等本事，自己知道就是了，不可張揚。

荼靡那時很是高興，以為自己果然天資過人。但沒多久，她就發(fā)現(xiàn)了更奇怪的事。

不光是雷劫，天庭在人間設(shè)下的各種金科玉律，對荼靡皆毫無妨礙。

她可上天入地，天然會使障眼之法，變化于無形。只要她不想被人知道，就算南海仙翁，也無法算出她做過什么事。而那些與她搏斗的各路妖魔，直到被解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敗在了誰人手上。

這本事，自是給荼靡極大的便利，但也愈發(fā)讓她感到不安。

她查遍南海仙翁的藏書，問遍博學(xué)廣識的師兄，卻找不到答案。每一個人都告訴她，在凡間，沒有人能夠在天庭的眼皮子底下把雷劫擋住。

那么，自己究竟是何來歷？

這成了一直讓荼靡疑惑不解的問題。

南海仙翁那老叟既然不肯多言，荼靡便把主意打到了玉闕里的通天鑒身上。

所以，她熱衷于幫人渡雷劫，不但能收好處，還能得到雷膽。

或許那時，是自己問得不對。

荼靡想著，并不氣餒，反而繼續(xù)收集雷膽，準(zhǔn)備下一次再溜到玉闕里去。

至于南海仙翁的禁令……荼靡估算著，他過不多久，又會出門仙游，很長一段日子看不到人影。而玉闕的看守，仍然只有池明，只要自己小心些，不像上次那樣大意，總會找到辦法。

就去那么一次，興許就能弄清了。

荼靡暗自對自己道，打算將雷膽放到紫金盒里。

可手指觸碰的一瞬間，突然，眼前漆黑。

一腦海里，一雙眼睛猛然睜開，冷若寒冰。

兩眼之間，一道紅痕明艷如血。

荼靡嚇一跳，只聽“啪”一聲，那雷膽從手中落下，竟然已經(jīng)碎成了齏粉。

而那幻象也隨之消失。

荼靡瞪著雷膽的殘骸，只覺后背生涼，驚魂未定。

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