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修煉上熙載自創的心法之后,虞皎只覺體內真氣如江河奔涌,四肢百骸無不舒暢。
每一次吐息,仿佛都能與天地共鳴,連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也清晰可聞。
她緩緩睜開眼,目光如秋水般澄明。
虛懷院的乾位、巽位、艮位各有一名武功高強的好手在監視著。這些暗衛,戴著猙獰的獸面面具,隱匿于夜色之中,仿佛無聲的幽靈。
暗衛,直屬于虞室皇帝的隱秘部隊,專司護衛皇帝之責。他們的面具以七種獸形為別,分為七隊,番號“天樞衛”。
熙載學成歸來后,便在天樞衛中任職,直至升為“天樞左使”。
夏氏繼位后,雖接管了天樞衛,但面具之下是誰,唯有暗衛自知。虞皎亦無從得知,虛懷院外的這些暗衛,究竟是舊日同袍,還是新晉之人。
但,這也沒什么分別。
熙載在虞時,已是天樞左使,統領一隊精銳。這些暗衛,多是他昔日的同僚或下屬。即便如今名義上效忠于夏本,但人心向背,豈是輕易可改?
“貴主,尋找線人一事,已然辦妥。”蘭若見虞皎修煉完畢,上前低聲稟報。
虛懷院的精舍,是虞皎的日常起居與修煉之所,除弦歌與蘭若外,旁人不得擅入。自冰碧館歸來后,虞皎更是半步未出精舍。精舍外連著一方小庭院,竹影婆娑,虞皎常在此練習外功,身影如鶴,翩然若仙。
在虛懷院的其他侍從眼中,虞皎神秘而高不可攀。雖有心窺探,卻因敬畏諦教教宗之尊,不敢多言。
“是誰?”虞皎問。
“七公主的陪嫁,紅燕,自夏國府便跟隨七公主。她老娘害了癆病,去咱們分號抓藥,被我知道了。這樣的人家,若肯給他們好藥,有什么不愿意做的?”蘭若答道。
“癆病……”虞皎輕嘆一聲,“此病纏綿難愈,只能以藥吊命,患者日夜咳血,痛苦不堪。醫者能做的,不過是減緩其苦楚罷了。”
“七公主發病時,沒少打罵她,紅燕早有怨念。”蘭若補充道,“七公主逢一、五、十必去廟里聽戲。常去的是慈恩寺、凈業庵、大覺寺。”
虞皎微微一笑:“沒想到七公主還是個戲迷。這幾個都是南派的寺院,正好省去許多麻煩。你嘗試去聯絡一番。”
蘭若笑道:“已經和外頭聯系上了。貴主離開冰碧館前不都交代好了?咱們的人日日守在國公府外,就等著咱們的消息呢!”
虞皎頷首:“很好。咱們的計劃可以開始推進了。國公府內的耳目摸排還要繼續,哪些是可用之人,哪些是朝廷的鐵桿支持者,一點都不能馬虎。”
蘭若點頭應是,正欲退下,忽聽虞皎低聲道:“且慢。”
蘭若回身,見虞皎目光深邃,似有未盡之言。
“紅燕之事,務必謹慎。”虞皎緩緩道,“七公主雖性情暴烈,卻非愚鈍之人。若她察覺有異,咱們的計劃便前功盡棄了。”
蘭若神色一凜,低聲道:“貴主放心,奴婢明白。”
虞皎望向窗外,竹影搖曳,日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她靜默片刻,輕聲道:“去吧。”
這日,神愛與棲筠在園中閑逛,來到虞仹素日讀書靜坐的閣子外。閣子四周種滿了木芙蓉,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神愛正欲走近,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侍女拎著壺在澆花。那侍女身著淺色襦裙,肌膚勝雪,竟襯得木芙蓉都有些黯然。
神愛蹙了眉,心中生出一股無名火。她想起虞仹素來不喜奢華,這些侍女卻偏偏要化得花枝招展,簡直是對他的褻瀆,冷冷道:“紅燕,待那侍女澆完花,喚她過來。”
紅燕應聲上前,待那侍女澆完花,便將她帶到神愛面前。侍女低頭行禮,聲音輕柔:“奴婢見過公主殿下。”
神愛冷笑一聲,目光如刀:“你們郎主一心向佛,尚素恥華,你倒好,天天化得這般花枝招展,有意叨擾你們郎主修行!你既愛化,我來幫你化!”
那侍女大為驚駭,抬頭看向神愛,眼中滿是惶恐。她見棲筠站在一旁,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只是無邪地望著她,心中稍安,聲音顫抖卻堅定:“公主殿下明鑒,奴婢只是……”
神愛不等她說完,便冷冷打斷:“不必多說,跟我來。”
侍女不敢違抗,只得垂首跟著神愛一路到了正房。才至正房,腳步未穩,便覺眉骨一道道發寒。她還未反應過來,神愛已手持一柄刻刀,刀尖正淌著鮮血。
侍女驚叫一聲,伸手欲擋,卻覺手指一麻,耳邊傳來刺啦刺啦的聲響。一股血腥氣隨著眼角眉心的灼痛而來,她只覺眼前一片模糊,粘稠溫熱的血液糊住了她的雙目。
神愛冷冷道:“眉上填青,其余傅朱!府中丫頭都不許化妝!”
侍女癱坐在地,雙手顫抖著捂住臉,淚水混著鮮血從指縫中流出。她不敢哭出聲,只能低聲啜泣。
神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沒有一絲憐憫:“今日之事,若有人問起,便說是你自己不小心傷了臉。若敢多嘴,后果自負。”
侍女連連點頭,聲音哽咽:“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神愛揮了揮手,示意紅燕將她帶下去。待侍女離開后,她轉身看向棲筠,語氣柔和了幾分:“棲筠,你可記住了,府中的丫頭,都不許這般輕浮。”
棲筠眨了眨大眼睛,乖巧地點頭:“棲筠記住了。”
神愛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走吧,我們再去別處逛逛。”
棲筠跟在神愛身后,小手輕輕拽著她的衣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她早慧,心機深沉,卻懂得用童真掩蓋。她看著那侍女離去的背影,心中并無波瀾,仿佛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場戲。
她抬頭望向神愛,眼中滿是依賴與順從,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天真無邪的笑容。
“嫂子,我們去哪兒?”棲筠輕聲問道,聲音清脆如鈴。
神愛低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溫柔:“去湖邊走走,可好?”
棲筠點頭,小手緊緊握住神愛的手。她心中明白,在這府中,唯有順應神愛,方能安然無恙。
兩人漫步至湖邊,湖水清澈,倒映著天光云影。
棲筠蹲下身,伸手輕觸水面,漣漪蕩開,映出她粉雕玉琢的小臉。她抬頭看向神愛,眼中滿是純真:“嫂子,這水真清。”
神愛微微一笑,伸手輕撫她的發:“是啊,清可見底。”
棲筠站起身,小手拍了拍裙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嫂子,棲筠這兩日查看賬本與廚房記錄,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
“哦?有什么不妥?”神愛問。
神愛素來疼愛棲筠,前幾日見她對著賬本好奇,棲筠便央求著要看。神愛見她興致勃勃,便將賬本都給了她。
“師父的飯量,以八月初三為界,前后竟然相差了三成。若是重傷未愈,怎會有如此胃口?”棲筠歪著頭,語氣天真,“嫂子,你說,師父是不是在裝病啊?”
神愛看著湖面微微蕩起的漣漪,那些賬本和記錄,她翻來覆去看了多次,一點問題都沒有瞧出來,沒想到棲筠竟然能發現其中的關鍵。
但這不是她眼下最關心的,若虞皎當真痊愈了,就該讓她出手了。
午后,陽光透過窗欞灑進書房,虞皎放下手中的書卷,輕輕揉了揉眉心。她已讀了整整一上午的書,案頭的書冊堆得高高的,筆記也密密麻麻寫滿了紙頁。
弦歌端來一杯熱茶,輕聲道:“貴主,該用午飯了。您這一上午都沒歇息,當心累著。”
虞皎接過熱茶,微微一笑:“往后可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學習了,我這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弦歌擺好飯菜,百翎小心翼翼地貼在虞皎身邊,細細地嗅著她的衣角,仿佛在尋找什么秘密。
弦歌笑道:“自貴主回來后,百翎比從前粘人了,連沐浴都形影不離地跟著。貴主讀書,它便在一旁守著;貴主腳一動,它便跟著動;貴主關房門,它便趴在門口,一開門就沖進來。”
虞皎側首看著百翎,撓了撓它的下巴,百翎瞇起眼睛,發出滿足的呼嚕聲。虞皎輕笑道:“或許它發現了什么秘密呢!”
弦歌正欲追問,蘭若從外面進來,低聲道:“貴主,外面傳河中的消息了。朝廷攻打河中府屢次不成功,軍隊數次陷入重圍,糧草不繼,士氣低迷。”
虞皎放下茶盞,微微頷首:“河中府是關中屏障,又是從前太子的勢力范圍,居然也拿不下來,夏本必然氣悶。河中的守將姚將軍,我是了解的,尋常將軍壓根不是他的對手,除非從內瓦解。不論派誰去河中,就如同陷入沼澤。以朝廷如今的實力,必要僵持一年半載。”
她頓了頓,繼續道:“夏本的心腹大患,誰拿下了,必然是大功一件,這可是一個絕佳的誘捕陷阱。夏本多疑,這樣的功績也只愿意給近親了。”
虞皎吩咐蘭若:“設法傳信給那位,讓他推薦鐘離均去河中吧。”
弦歌道:“貴主這是要支走鐘離均,保護鐘離愔姑娘么?”
虞皎搖頭:“治標不治本,愔娘在外一日,終究是不安全。”
蘭若又說道:“還有一事。正如貴主所料,七公主想在我們院找一個眼線。我已經按照貴主的安排,讓我們院的纖云拜山頭了。”
虞皎點頭,淡淡道:“纖云機靈,讓她小心行事,莫要露出馬腳。”
蘭若應聲退下,虞皎端起飯碗,忽然笑道:“說起來,這兩個月辛苦你了,替我吃了這么多頓飯,如今可會由奢入儉難?”
蘭若笑道:“貴主素來節儉,哪里就奢侈了?我自然是習慣的。”說完,便退了出去。
神愛坐在桌前,手中握著筷子,卻遲遲未動。她目光低垂,似在思慮棲筠所說之事,連虞仹和棲筠的對話也未聽清。
棲筠喊了她好幾遍,她才回過神來,溫柔問:“怎么啦?”
“嫂子,兄長跟你說話呢!”棲筠甜甜一笑,眼中滿是天真無邪。
神愛略有些尷尬,看了看虞仹,道:“紀公想與我說什么?”
虞仹神色溫和,并未生氣,只淡淡道:“師父喜食木瓜,宮里賞的木瓜,挑些好的,送去虛懷院吧。師父雖然在閉關,但作為晚輩,還是能送些東西去,聊表孝心。”
“好。”神愛擠出一個微笑,心中卻暗自冷笑。
虞仹用完飯,起身去了書房,只留下神愛和棲筠。
棲筠觀察著神愛的神色,心中思忖:“看來,她還沒想到引蛇出洞的法子。師父,娘的事……我還是想聽你說。我知道,憑我自己見不著你,所以只能借助嫂子的力量了。”
她低頭扒了一口飯,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嫂子,兄長對師父真是孝順呢。”
神愛淡淡道:“紀公向來重情義。”
棲筠甜甜一笑:“嫂子也是呢。”
神愛雖記恨虞皎,卻不想駁了虞仹面子,于是吩咐自己的奶娘李嬤嬤:“去虛懷院送些木瓜,挑最好的。”
待到晚上時,紅燕悄悄來稟告神愛:“虛懷院把收了的木瓜全分給下人了。”
神愛冷笑一聲,眼中滿是譏諷:“她倒是會借花獻佛,白白做人情!”
她頓了頓,吩咐道:“讓那個誰……”
“纖云。”紅燕補充道。
“對,虛懷院的纖云繼續盯緊了!我不會虧待她的!”神愛語氣冰冷,心中卻已有了計較。
紅燕應聲退下,神愛望向窗外,夜色沉沉,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虞皎,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裝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