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厲兵秣馬
- 惜馀春
- 明恕
- 6899字
- 2023-09-09 22:44:52
“行司馬,待會要不要來一局?”
商崇拍了拍行謐的肩膀。行謐放衙之后,邀請了從前在京城的朋友王敬成、謝僧明和商崇三人一起飲酒。
這幾個人都出身世家大族,年紀輕輕就成了散官,不是斗雞走狗,就是流觴曲水,無一不自命清高、放浪形骸。
邊喝酒邊賭博是他們的老規矩了。幾個人之中商崇的賭運最好,也是他最富。
行謐嫌棄地推開商崇戴滿翡翠戒指的胖手,道:“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四六博彩有何意趣?要玩也要玩個大的!賭一賭誰最后能坐擁天下,這才是一場豪賭!押上所有身家性命,得不得勁?”
王敬成笑道:“原來行司馬是有此豪情壯志啊!咱們自然是比不了!”
謝僧明不想順著臺階下,反問道:“幼靜,你是把所有身家都押到夏國公身上了?虞室兩京一百九十郡,夏國公手中僅據一京七郡,就這本錢能成什么事?他今雖先下一城,可武家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豈甘居夏國公之下?指不定哪天就交火,把夏國公趕出京城了!我可提醒你:以小博大純粹是賭運氣!”
王敬成來時就帶上慣用的箸和棋子,準備今晚玩個盡興。他一邊手中盤著棋子,一邊笑道:“我亦做此想,比起這位夏國公,我瞧貴婿夏縝更有帝王相。夏縝所在的百鶴寨糧多將廣,而夏縝又善奇謀兵法,指不定哪天就拿下東都了!西京有玄懿法師和武家坐鎮,可東都只有韓王一個黃口小兒,如何能守住?”
行謐聽到“夏縝”二字就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一聲道:“夏縝志性輕狡,一介狂夫,能成什么大事!”
商崇聽了,想逗一逗舊友:“哈哈哈!翁婿斗氣于大局無礙!行司馬豈不聞《榎花》之歌?”
“是哪一首?”
“榎(jiǎ)花開,獨向白玉墀(chí)。榎花落,山人亦歸塵,木王繞陵栽。”
“這歌有何講究?”
“且看后一句:山人乃是掌管山林之官,亦稱為‘山虞’。陵是帝王之墓,梓為百木長,故呼梓為木王。墓地之側常栽桑梓。這第二句就是說榎花落時,虞室滅亡。
“而梓、榎、槚和楸皆為一木。‘榎’拆開就是‘木’與‘夏’。玉墀意指宮殿前之玉階,說明此人出身貴胄,而武家之中有三家姓夏。這讖語意指夏氏后人當有天下。”
行謐聽了商崇這一番解讀仰天大笑,道:“讖語實在數不勝數,左不過是為每家都編上一首,總有會押中的。真等某一家成了事,世人就會想起那首讖語童謠,忘記如何說其他家的了!
“其實也是一場賭博!作詞者怎樣都不虧:押對了,自然是他窺探天機,有眼識珠;押錯了,人反倒怪你刁鉆曲解,欲加之罪。要我說,作詞的是瘋子,信詞的是傻子!”
“這貴胄之家多了去了,那作詞者豈不是要做上百首千首?”
行謐捋了捋胡子,笑道:“非也!非也!武家十七將僅有鐘離壽、萬慎、夏豹、夏遼、夏襄五家后裔仍保有盛貴,鐘離家因獻后抑制外戚而喪失實權;虞室是華夏王朝,萬家乃是胡人后裔,難以主導武家。而虞室氣數已盡,取天下者必然是武家‘三夏’后裔!所以只需要作《榎花》一首足矣!”
謝僧明聽了仰身大笑:“還以為幼靜去了一趟安于,重回京師必有高見,沒想到還是這等山野村語!萬家是蠻夷血統不假,難道他夏國公祖上就是華夏之人嗎?他五代祖宗不是叫夏哈羅鬼嗎?真當沒人知道?”
行謐一愣,找補道:“既是與華夏族連了宗,認了華夏之人為祖,那便是華夏之人了。”
商崇笑道:“他們想攀附我‘四姓六家’中的門楣,自稱規西夏長青之后,可是誰把他們當回事呢?所以夏國公家每代都只能與蠻夷之后連姻!”
謝僧明笑道:“大家也別嘲笑幼靜,照此說法還是他貴婿夏縝最有希望!你們這般譏諷,得罪了日后的國舅郎可怎生好呢?”
夏縝就是前述夏襄的后代。
王敬成道:“原來行司馬才是真正兩條腿走路的!”
行謐一面灌了一口熱酒,一面搖頭:“豎子不足與謀!”
王敬成將準備好的箸攤開,笑道:“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還是這幾根箸兄弟比較實在!小賭怡情,小賭怡情!”
行謐揮揮手:“我看你們玩就是了,明日還要隨主公接見諦教高僧呢!”
三人相視一笑,謝僧明笑道:“好好好!看在你終日勞苦的份上,許你耍賴一回!不過明日指不定是誰‘接見’誰呢!”
他們四個的老規矩是要玩一個通宵的,行謐自然是不參與。看他們玩了幾盤后便去安寢了。
行謐次日起了個大早,他出門時三個好友還在廳上吆喝。行謐望著好友玩樂的身影笑了笑,來到了文明殿前的虔化門。
夏本想要“接見”的諦教高僧即為靖善寺八僧。事實上,“八僧”只是一種通俗稱謂,官方的說法是為“八大統”——這是一種僧官制,八僧之中最德高望重者為“大統”、其余為“通統”,另置史員四十人以相配合,共同管理諦教。
夏本想要召見的自然就是這“七大統”,你問少的那一人是誰?自然是玄懿法師了,夏本可不想總見到這個女人。
當然,出于禮節,夏本也邀請了玄懿法師。夏本不想見她,她同樣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夏本,所以這日“諦夏會”的主角只有八個人。
“夏本初入京師,十分惶恐,不知如何匡扶社稷,還望諸位法師賜教。”
人員到齊之后,夏本十分恭謙,起身行拜謁之禮。
“夏公請起。吾等乃是出世之人,安敢妄言朝政?正所謂‘一人有慶,兆民賴之。’當今天下四民涂炭,若有人可乘時拯溺,道俗之人皆會以那人為天,而仰其之澤。”
幾位高僧似乎是早就商量好的樣子,由其中一位出列回答。
行謐認得這位是真寂法師。
夏本不意真寂說出這話,大喜過望,這是他進京多日來首次得到大人物這般肯定。
夏本連連慰問,不覺日斜西山。
淡藍的天空中一筆一筆畫著濃淡相間的云朵,遙遠的地平線上方一團金色的光球向著萬里晴空散發著她的喜悅,由近及遠染上層次分明的金黃。
目光由顏色交接處往下,正是雄偉壯麗的虔化門,虔化門巧奪天工,與自然絢爛之景色融為一體,叫人不得不感嘆天人合一之美。
不知不覺中,夏本已經和真寂難舍難分,還是熙載提醒,夏本方覺應當送他們離開了。
夏本親自送七位高僧離開宮門,又特別交代隨從多多體恤照顧真寂禪師,于諸位高僧之中最是優待。
夏本回到文明殿,他不敢放松,立刻召集幕僚開一個短會,問問諸人對于適才會面的見解。他生怕自己的判斷不足為據,所以想聽聽眾人是何看法。
行謐首先發言:“謐素聞真寂之名,此人機敏穎悟,最是滑頭,他與主公所言實則模棱兩可!聽聞至尊離京之后,真寂自出資建造尊像二十五座,均安置于舍房,而自居卑室,夙夜竭誠禮懺。世人皆以為其是為虞室祈福,大贊其德。如今主公初屆京師,他便手舞足蹈,言語諂媚。謐以為不可不防!”
宿安接茬:“行司馬以為此人是棵墻頭草?”
“這些人嘴上脫俗,心里精算著呢!其實只要私下許諾日后對其所在寺院多加資助賞賜,他必然會為主公盡心盡力!”
“行司馬此言不盡然。真寂雖然有幾分討好,然其余六人皆未明確表態。不表態,已經說明態度了。”
熙載見行謐幾乎與宿安爭吵起來,出聲道:“既然七僧已經派真寂發言,必然是默許這種說法,可見諦教也在觀望。只要他們有觀望之心,就是對咱們有利。”
夏本也看出這自己的左膀右臂有些較勁,短會也沒討論出什么,便揮揮手叫停。
待眾人離去,夏本獨留下了熙載,父子二人坐在庭院中,洗了一盤石榴,各斟了一杯酒。
“仲晏彬、仲彥勛兄弟可有傳話來?”
熙載答:“沒有。”
夏本冷哼一聲:“庶支旁系能打聽到什么情報!”反問熙載:“子期那邊有何反饋?”
熙載微笑:“那日燕王也去了仲府,卻沒怎么與舅舅們說話,反倒是和未婚妻散步。”
夏本蹙眉:“未婚妻?”
“上半年,燕王與鐘離七舅公之孫女——鐘離愔,訂婚了。”
“原來如此。”夏本沉吟片刻,很快就明白其中的關鍵,“燕王那小孩……生得確實漂亮。沒想到玄懿法師為了武家聯盟,竟然連美男計都用上了!”
“以婚姻維系之聯盟,要破也容易。安定京師之后,咱們騰出手來再收拾他們不遲。”
夏本看到熙載的手腕上戴著幾圈念珠,他雖不知念珠之材質,但聞其芳香之馥郁,亦知曉其名貴。
熙載將這念珠用做護身符。夏本也信奉諦教,他膝下一共五子,均以諦法之典故命以小名。
譬如熙載之小名毗沙門,便是諦法中的多聞天王,這也是仲挺稱呼熙載為“多聞”的緣故。
夏本望著這念珠便想起那天夜里,熙載單槍匹馬護送家眷來到澤平城。城墻上守衛來報世子攜家眷來到,自己大喜過望,連忙帶上經濟前來迎接。
隨著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夏本透過門縫看到熙載持劍鞍上,神色肅穆。熙載下馬拜見,夏本伸手想要扶起兒子,熙載卻昏迷過去。
夏本連忙命人將兒子抬回府邸,解開衣衫時,夏本差點滴下淚,兒子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好皮肉,遍布深深淺淺的傷口,深紅一道,淺紅一痕,有的甚至還在滲血。
他不忍心責怪兒子,只祈禱他能平安無事。
他記得彼時熙載脖子上就掛著這串念珠,下面吊著一枚千瓣蓮玉墜。
夏本親自為熙載取下念珠,取下后,才發現熙載鎖骨處有一道刀傷,那傷痕看起來甚是奇怪。夏本也是慣用刀的,以他的眼光來看,這一刀應該是對著熙載的脖子劈下去的。即便是熙載上身后仰躲閃,也不應該留下這樣的傷痕。
熙載的貼身衣物都是血跡斑斑,而這念珠卻未沾染絲毫。夏本猜想熙載定是時常擦拭,足見他對這念珠的珍視。
醫官給熙載上藥的時候,夏本就坐在一旁守護。看著那道刀傷,他百思不得其解,一面思索,一面就盤著那串念珠。
突然,他感覺到指尖上傳來的異樣。他低頭一看,連著四顆珠子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他伸手將念珠舉起,透過燭光可見四顆中最下面那顆珠子的下部已經裂開。
夏本有點驚疑,拿著念珠在熙載身上一比,果然與鎖骨上那道傷痕吻合。
夏本又驚又喜,心道是這念珠替熙載擋下了致命一擊。他素來對諦教有一份尊敬之心,經濟年幼時生了一場大病,尋醫問藥都不見好,他便請求諦教大師幫助,事成之后還出自建造了一座寺院來還愿。
“你手上這念珠是用作護身符的吧?先前枯葉谷之戰,你能全身而退,保全性命,這念珠也有極大功勞,于情于理咱們也該去還愿。我從來沒過問這念珠是何處請來的,左右都在京輦,尋個日子去找真寂禪師,讓他替你周全。”
熙載明白夏本言外之意,頷首道:“兒子會去的。”
夏本又問宿瑜去宿氏宗親處拜訪的情況。
熙載道:“亦在觀望。不過由于伯玉父子在幕府,宿家比別家更愿意聽咱們說話。”
“咱們所據之地盤的確狹小,他們不敢輕易下注也是意料之中。只有咱們做大做強,百姓才會歸附。過段時間京都平定下來了,吾便令人接女眷們過來。”夏本頷首,又將世家聯盟之事悉數告知熙載,便問其有何看法。
熙載微笑道:“這倒像是玄懿法師的作風。與玄懿法師關系最為密切的當是京兆仲氏,當年也是子期引見,我才與法師相識。”
“仲家與皇室關系的確很鐵,只是公主又有何特殊之處?”
“父親知道,明德太子先后有過兩位妻子:第一位是商妃,乃是商懷肅之姪,商懷珍之女;第二位方是仲妃。太初年間因為一些緣故,商妃被廢,歸于商家。
“后來至尊登基,有意復立商氏為太子妃,遣中使就商懷珍第宣旨,而懷肅不知。使者返,至尊問:‘懷肅有何言?’使者答:‘懷肅稱有疾不起。’至尊默然,此事便不了了之。
“能及時獲知此事,并且令使者如此行事之人正是玄懿法師。這天大的人情仲家如何不感恩戴德?”
夏本嘖嘖稱奇:“原來竟有這層緣故!膽敢左右未來皇后之人選,這玄懿的膽子真是大得很!”
“不僅如此,其后元緒年間的儲君之爭,玄懿法師也是燕王派的中流砥柱,仲妃雖然不在了,但有玄懿法師這個姑姑撐腰,無疑給仲家又增添一道籌碼,故這玄懿法師與仲家可謂是休戚相關。
“世家一直以來都是虞的癥結所在,世人雖然按照家學淵源給門閥定了高低等級。但那種等級并不足以反應一個家族的實力,可以說有些家族不過是空有嘉名,并無實在權柄,不足為懼。
“以我所見,當今世家可以分為三類,首當其沖的便是皇室所屬的姚水虞氏;
“第二類就是咱們家所在的關中武家,武家之中又以鐘離、甘、奚三姓為大,其余諸姓皆依附之;
“第三類便是士族,士族也分為三派,一為京兆仲、枚,二為今郡宿氏,三為南方諸姓,包括萇皇后母家的萇氏,世人吹捧的‘四姓六家’亦不過是依附這三派而已。”
夏本頷首稱是,飲了一口酒,道:“這酒入口綿柔,咽而生甜,你也嘗一口。吾是越來越愛喝酒了,越愛喝得越多!”
“父親,適當飲酒對身體有益。”
“你宿伯說伯玉已經去看過阿珵了,你得空也去看看她和你娘。朝廷還算有點良心,掘了咱家男丁的墳,女眷的卻不曾叨擾。阿珵雖然去世,但是咱們和宿家是不可多得的緣分,還是要好好相處。”
“是。”
“別介意吾打斷你,繼續說下去。”
“朝廷文官一向由士族把控。如今這些在朝廷上有頭有臉的士族哪個不是有千年的家底?即便是空有嘉名,也是不容小覷,父親與阿娘之所以耗資巨萬為我求娶出身成皋郭氏的曼殊,也是有這個考量。
“孟子曾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然這些樹大根深的士族卻是家族為貴,鄉里次之,社稷為輕,君再輕之,無視百姓,哪里還記得當年圣賢祖師的教誨?
“如此一來便是寒族哭天無路,求地無門,或終身居一小吏職,或為士族門客,為這種不公正的選拔制度搖旗擂鼓,何其可悲?
“士族重視家族與鄉里,便會任人唯親,把持地方,皇權不下鄉,最后合起伙來欺瞞君王。至于百姓,只不過是他們無事壓榨,有事搬來攻擊對手的工具。不論興亡,最苦的永遠是百姓!
“朝廷大部分的軍隊都掌握在武家手中,朝廷只能通過統御這些武家之人來間接控制軍隊,這便是虞朝最大的癥結所在。玄懿法師很早就看出了這一點,所以自她能夠行走,便與武家子弟往來。
“武家是靠軍功起家,在和平年代想要維持家族榮耀,必須能在文官之中掌握話語權,但是武家多是一些斗雞走狗、游獵武斗子弟,所以只能吸收一些士族培養為自己的勢力。
“玄懿法師投其所好,推薦了武家的人,與武家之間的聯系與人情往來便是如此。世人重情義,尤其是門生故吏的舉薦之情,一旦投入一門,便不會輕易改換門庭。”
“還好你沒有沾染那些紈绔子弟的作風,你幾個弟弟從小就不讓吾和你娘省心!從前你三弟在時,天天都上街和人決斗,吾整日提心吊膽!提多羅更不用說了,否則吾也不至于將他帶到身邊,這幾日他都還算安分吧?”
提多羅是經濟的小名,取自諦法中的持國天王。
“弟弟喜歡行伍,日日都回軍帳。”
“這還算像樣,畢竟身上流著武家的血。你接著說。”
“至尊未加封太子時,明德太子在朝廷結交勢力,玄懿法師在佛玄兩宗走動。縱然他們兄妹有意在京城立根基,身為公子之子,又有多少活動的空間呢?明德太子薨后,魏王又不大爭氣,東宮未定,人心浮動,萇氏一族又虎視眈眈。
“那位內官所言不假,玄懿法師的確收服了叔伯的遺黨,或者說用她那使人如坐春風的大師風采安撫下了那些戰戰兢兢的人。
“依兒愚見,至尊不愧為天下之主,登基以來,大膽啟用來自南方的士人和寒門,倡導尊師重教,積極辦學,推行新政,寒門有了仕途上升的希望,朝廷中樞也不再如從前一般由武家掌控。
“西拓絲路,東征蠻夷,窮兵黷武縱然有至尊好大喜功之緣故,但追根溯源,其初衷還是借戰事消耗武家有生力量,擺脫武家的控制。只可惜這些壯舉操之過急,否則件件單拎出來無一不是功蓋萬古。”
夏本心里咯噔一下,這一層兇險他從未想過,他忽然感到一陣極大的恐慌,剝石榴的手不禁抖了抖,面上卻只笑道:“你倒替虞政吹上了!”
“父親,從前咱們是打天下,只破不立;可不多時便也要坐天下了,這些也不得不考慮。以我從前對法師的了解,她能許諾給武家的無非就是一些軍制上改革,還有文官的任免,這些是她能做到——當然,咱們也可以做到。咱們家也是武家之一,武家之所求,咱們比玄懿法師更清楚,也更能打動其他家。
“武家想要的是什么?無非就是能和皇室平起平坐,回到當年先祖那種部族軍制。幸而至尊替咱們大大削弱了關中武家的力量,否則咱們家的江山也不好坐,會受到極大的掣肘。
“如今這些殘余勢力結盟就已經讓父親頗為頭疼,若他們還有當年的力量,又不受馴服,和規西的蔡起一起發難,令我們腹背受敵,還不如在澤平做一個土霸王順心呢!如今之虞可謂是剛經歷‘大破’,接手這樣強盛的王朝,是咱們的幸運。順勢而為,繼而‘大立’,才是守成之道啊!”
夏本頷首,深以為然,不免對兒子有些刮目相看,喜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有吾兒在側,何愁對付不了一個玄懿法師?常言道:‘一物降一物’,有你這個克星在,吾就不信收服不了京城!”
“父親莫要高興太早,我與法師已有三四年不曾聯系,她如今是何想法我一概不知。”
夏本拍了拍熙載的肩膀,道:“怎么,還對當年我讓你們絕交之事耿耿于懷?”
“兒子不敢。關乎全家上百口的性命,兒子不敢偏私。”
原來,當初夏本被任命為封疆大吏,認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決定自己在澤平積蓄力量,熙載在今郡之地結交豪杰,以便起義時今郡能以最快的速度響應。
但是夏本擔心以熙載和玄懿法師之間的關系容易被玄懿察覺,令熙載借故與玄懿絕交,道:“公主冰雪聰明,你們若再有往來,遲早會被她發現蛛絲馬跡,你也不想我們全家因此而折吧,和公主斷干凈!”
他看熙載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夏本知道這個耗費他們夫妻極大心血培養的孩子一向以大局為重,是所有孩子之中最讓他放心,最讓他驕傲的。
后來他只知道妻子葬禮時公主曾造訪,再后來兩人再無往來了。
他也不想去追究過程,因為他清楚熙載是一個重情義之人,這個過程對于這兩個年輕人來說都是不堪回首的。
夏本收回放在熙載肩膀上的手,目視遠方天空:“小心駛得萬年船,吾這輩子也沒建成什么功績,就學會了‘謹慎’。女人和孩子能夠粗心大意,但男人不行。”
“父親,七妹妹的病情穩定了。我已經將她接回。”
夏本欣慰地點點頭,正要說什么,只見長物進來,道:“回稟主公,武家那邊傳消息來了:談判時間定在明日巳時,地點是升平坊方寸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