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里和患者的激烈爭辯，很快吸引了周圍的病人。

急診搶救和急診內科空閑的大夫也過來圍觀。他們都很好奇，一向對病人低聲細語的陸千里，為何會臉紅脖子粗地和病人爭論。

高主任接到護士電話，聞訊趕來，狠狠瞪了陸千里一眼。

這實習生，脾氣還挺大，怎么能吼病人呢，等會兒醫務科一個投訴，大家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方亞瓊也隨后趕到，一邊安撫著患者的情緒，一邊低聲問陸千里，“發生什么事了。”

那西北老漢也漲紅了臉，“這個大夫心里黑啊，非要把俺的腳切開消毒，還要做一堆檢查。”

一些方言的臟話開始亂飆。

旁邊圍觀的病人指指點點，“過度醫療！”“這種傷也要到醫院？”“大夫那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甚至還有患者在錄視頻，錄音。

一時間，眾說紛紜。

陸千里急的都有些說不出話。

海洋創傷弧菌，會引發敗血癥，導致患者多器官衰竭而死亡。

如果延誤最佳治療時機，后果不堪設想。

大師級診斷技巧，也不是萬能。

也需要實驗室檢查的印證！

可是尿液培養，至少需要三天以上的時間。

抗生素使用都是有嚴格指征的，更別說能開抗生素的，只有面前這個根本都不相信自己的高躍群。

高主任罵了陸千里一句，“消個毒都做不好，也不知道大學五年在干啥！不要給我找事情！”

然后擠出一張難看的笑臉，對著病人，“大伯，讓方醫生給你換藥，陸醫生剛來很多東西和檢查不熟悉，不過他也是處于好心。”

老漢撇撇嘴，“沒一個好東西。”

陸千里幾次發言都被方亞瓊拉住，愈發煩悶，可還是沒忍住喊出了聲：“我懷疑是海洋創傷弧菌，如果不盡快確診，輕則截肢，重則死亡。”

高主任臉垮了下來，什么海洋創傷弧菌，根本就沒聽過！

“是你有經驗，還是我有經驗？”高躍群徹底發了火，還是頭一次，有學生在這么多人面前和他對著干。

其實也不怪高躍群，土生土生的西北人，見過海的都不多，別提什么創傷弧菌了。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高躍群處理過急診大大小小的急重輕癥幾千例，都沒遇到過一次海洋創傷弧菌。

方亞瓊倒是記起了書本上的一些描述，“患有酒精肝等肝病的病人，更易感染海洋創傷弧菌。”

“必須查一個細菌培養基分離實驗來盡快確診。”陸千里一邊讓師姐攔住病人，一邊迅速開好了檢查。

那西北老漢也聽不懂這些大夫爭論什么，一心只想著回家做飯，又心疼已經交了的錢。

“大夫，趕緊隨便給我換個藥，我就回去了。”

高主任顯然不愿意在這件事上多糾纏，因為一個聞所未聞的病菌，多開檢查，還要切開消毒，不明智。

多年來的醫療生涯，讓高主任懂得如何規避風險，明哲保身。

“小陸，去打印一份放棄治療的知情同意書，讓他簽了，換換藥讓他走吧。”

既然病人對治療很抵觸，還是按照病人的意思來，何必自找麻煩。

陸千里何其失望，原本還敬佩高主任不去梅夫人那里，是高風亮節，不為五斗米折腰。

現在看來，高主任不過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普通醫生。

陸千里不再和高躍群打嘴仗，自己一個實習生，人微言輕，肯定打動不了固執己見的高躍群。

陸千里轉身對著那漢子，“給你女兒打個電話，然后立刻給你消毒。”

老漢雖然不情愿打擾上班的孩子，但是礙于陸千里堅持的眼神，還是撥通了那個平時極少撥打的電話。

孩子大了，做父母的，提供不了什么幫助，就盡量少添麻煩。

“喂，爸，怎么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我還在加班，有個策劃書下午兩點就要趕著交了。”

電話那頭，一個略帶埋怨，急急燥燥的青年女性的聲音響起。

“那爸先掛了，也沒啥事。”老漢正要掛電話。

陸千里一把搶過手機，“您是他的女兒是吧，我占用你幾分鐘向你講解下您父親的病情。”

電話那頭從不耐煩，疑惑，變成了擔憂。

“您稍等，我有個朋友在這邊當醫生，我征求下他的意見。”老漢的女兒終于稍微相信了一下這個明顯“資歷不足”的大夫。

又約莫過了五分鐘，電話打過來，甚至帶著哭腔。“陸醫生，我們全聽您的，您加緊安排治療。我父親的工作，我來做，他也是沒文化加上老糊涂，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別催了別催了，策劃誰愛做誰做，我爸都要出事了！”

一陣紙張甩落的聲音。

陸千里點點頭，“方師姐，開血常規、C反應蛋白、血沉、降鈣素原等感染指標，細菌培養和培養基分離試驗……”

“然后等結果一出來，證明我的診斷的話，迅速安排抗生素滴注。”

“切開徹底清創后，送留觀病房密切監測意識和體溫。”

陸千里發布一條條指令，有條不紊。

語氣平緩，卻又有不容置疑的威嚴。

急診外科這臺原本有些偏離軌道的生命搶救機器，重新回到正軌。

而后，陸千里準備好無菌手術刀，打開無影燈，在處置室，切開清創。

有什么責任，過度醫療也好，誤診也罷，我一人承擔。

高主任被晾在一邊，偷偷用手機查著海洋創傷弧菌的相關知識。

他自負，但是還不至于剛愎自用。

伴隨著老漢齜牙咧嘴的聲音，壞死的組織被切除，大量的雙氧水沖洗，一遍又一遍……

忙忙碌碌，一直到下午一點。

期間柴芬芬也入住了留觀病房，鼻導管吸氧。呼吸科會診意見，完善胸部CT，確定有無肺大皰，再決定是否行胸腔鏡手術還是保守治療。

高森來了電話，晚上六點來接陸千里去給梅夫人換藥。

老漢的生命體征，暫時平穩。

急診科的護士拿著檢查結果沖過來，“敗血癥，感染指標已經爆表了。細菌培養結果，還要過兩天才能出來。”

“趕緊聯系創傷骨科住院！快輸抗生素，實在不行，只能截肢了。”

陸千里絲毫沒有因為診斷正確而開心，原本可以節省更多的時間，可以更早使用抗生素滴注。

只因為自己是小小的實習生，無法讓整個科室，立即按照自己的指令運轉起來。

好在清創還算徹底和及時。

剩下的，就看老天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