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烏失魂落魄地坐著，雙眼盯著佩刀雕文的精美木柄出神，把一杯又一杯帶著沉淀的渾濁麥酒無知覺地灌進喉嚨，任由酒精爬進他昏暗的大腦。那場彩繪族的血肉盛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戰士們被啃食肢解的尖叫聲仍在耳邊回響，被撕碎喉嚨的布尼法斯仿佛正在面前盯著他，接著轟然倒在腳邊，血肉剝離骨髓成灰，融進身邊的破敗嘈雜中。

那夢魘般的死與血，騎士長本習以為常，無論是十多年前樞紐城那場血腥的屠殺，還是在多年邊境服役中與土匪野獸日復一日的血腥搏斗，這兩個令人聞之色變的字眼是米哈烏生活中的一部分。他無數次奪走人類，蜂巢族，沙克，甚至機械構體的生命，也無數次目擊戰友同僚被斬殺，射穿，在恐怖的鐵鉗中一分為二。但那天的事對他而言還是太多了。

目睹一場被人為賜予的死亡，刀劍刺入心臟，劃開動脈，切斷肢體，或是被鈍器敲碎腦袋，神經面臨恐怖的傷害回以麻木，幸運的受害者在感到痛苦前就一命嗚呼，而那些不幸的，在感覺的短暫的劇痛后，大量的流血會鈍化他們的感知，最終墮入無知覺的冰冷和黑暗，在米哈烏眼里，這種死亡和在病榻上溘然長逝沒什么區別。但是，一個人被一群食人的怪物撲倒后，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自己的血肉嚼進骯臟的牙縫間，扭曲的手插進腹部扯出內臟，神經在絕望的驚恐中敏感痙攣，數倍放大著每一次血肉撕裂的痛苦，沒有傷到要害又不幸沒有休克的人被迫看著自己被啃食殆盡后才失去意識，抑或在盛宴中從昏迷中蘇醒。那種死亡已經脫離了悲慘或恐怖的范疇，是非人類的，是受詛咒的，是不可接受甚至不能通感的。那些死者的靈魂會永遠腐爛在惡鬼的肚子里，然后變成瘋狂的顏料涂在身上，即便是奧克蘭也無法拯救。沒人應該接受此等死亡，也沒人能權力將此等死亡授予別人。一整個中隊，在最平常的例行公務中以這種最無法接受的方式全軍覆沒，責任帶來的內疚如錐子一樣無時無刻戳刺著米哈烏。

騎士長明白，無論是酒精，祈禱，苦修，還是奧克蘭降臨，都無法將這筆不屬于他的血債從他身上洗下。沒人能因此責備他，他卻主動背負起了不屬于自己的罪孽。

“世事無常，米哈烏老弟，打起精神來。摸摸這姑娘吧，她能讓你心情好點……”格里芬帶著艾比踱步到騎士長面前，命令她坐在地上。不出所料，艾比迅速露出了尖牙低吠著，隨之準備帶走他任何一只伸向自己的手。

“那不是你的問題，是那些食人畜生的?！崩鲜ヲT士說道，“你沒準還會因此晉升……”

米哈烏頭也不抬地猛灌了一口酒，咕噥了幾句含糊不清的酒話：“……說謊已經太遲了……”隨后，他拄著佩刀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活像一個喝醉的土豆，一頭撞在門框上，然后摸摸鼻子蹣跚了出去。屋里的死里逃生的囚犯們響起一陣哄笑，只有格里芬憂心忡忡。

啞老頭摸起米哈烏遺留的酒杯，發現里面一滴不剩，失望的將其扔到一邊，爬上最近的行軍床閉上了眼。

“他怕是要用一生來為此贖罪了……”格里芬摸了摸愛犬的腦袋，艾比舒服的發出呼嚕聲。

波赫在返回的路上迎面撞見了醉醺醺的米哈烏，尷尬的行禮致意被米哈烏完全無視。一股夾雜著不甘的沮喪在波赫心頭油然而生：冠軍騎士長怎么會和自己這種罪犯一般見識呢？他自嘲的咧嘴一笑，繼續構思和戰友們解釋的說辭。

波赫的大半輩子都在解釋：年輕時在水泡山丘當小治安官，在刻薄的上司面前解釋轄區的治安；在十年前的那場天劫，像審判庭解釋自己為何帶領一群平民龜縮在地下室而非光榮戰死；作為監察使被派往戰團后和那群烏合之眾們解釋自己都不明白的圣國命令，現在又要開始解釋他與洛肯達成的不見光的協議。似乎他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在等一個解釋，除了他的小跟班，被判仆從役的小偷瑞奇?？墒?，那唯一不需要他解釋的人死了，波赫又欠下了永遠無法說清的解釋。

“這就是命運吧”，“波赫心想，一個永遠需要為自己開脫的小丑，一個永遠要靠言語蒙混過關的罪人?！?

不知不覺間，波赫已經來到了兵營，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唐突無措的監察使。

大腦瞬間空白，一切說辭迅速遺忘。

“整理裝備，我們有新使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