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陸源當年,只不過是一個凡人飛升的小仙,憑借著天資聰穎加上自身的勤奮刻苦,倒也闖下了一份功績,還娶了當年封邑不過一縣的公主,也就是后來陸曜的母親,再后來陸源便抵抗魔族入侵的戰爭中大顯身手,用了些較為罕見甚至無人知曉的陣法出奇制勝,與當時的名將合作,竟得使魔族一半的兵力葬身神州大地。陸源當年受封玚州王,圣旨上所書的敕封緣由便是此功績。
既然陸源的王位是憑軍功所得,軍功又大部分仰仗于陣法的出奇制勝,陣法的適用不符合天條規定,即功不可謂功,陸家王位便也不合法,既是非法所得,自然要收回天庭。只是好巧不巧,偏偏在此時才被查出來,哪有這般湊巧的事,天庭中怕是有與魔族或那來歷不明的天兵有關系的內奸。
面對這道突如其來圣旨,陸曜想起之前陸承言對自己說的那番陰陽怪氣的話,當初陸承言的父親奉旨抗擊魔族,嫌兵力不足,竟私募鄉勇,這本是殺頭的大罪,陸源當年找了些關系,將鄉勇收編成了正規軍,陸承言父子方逃過一劫,陸家軍也從私兵入了天庭的編制。
既入了編,雖然也是陸承言的父親在帶,只是頂頭上司成了陸源,之后成為玚州王兵權的一部分,陸源死后由陸曜繼承。手上的精銳這般拱手讓人,自然會心存不滿,但陸承言在那時說出那些話,怕是提前知道了自己被廢的旨意,但這般重要的圣旨天庭不會提前讓人知曉,故陸承言定然知道些什么。
縱陸曜現在滿腹疑惑心亂如麻,卻還是要解這燃眉之急,可丹霄卻依然攔在陸曜面前。
“真君如今已非玚王,便無勤王之權,還請速速退回城中等候讓真君出兵的旨意。”似乎是生怕陸曜繼續前進,丹霄還特意囑咐了一句。便是這一句,讓陸曜更加確定那些來歷不明的天兵非攔不可,手中變出了一塊銀灰色的令牌。
那令牌方一拿出來,便放出萬丈銀光,照亮了已起暮色的天空。
待陸曜將令牌一舉起,眾天兵皆呼:“卑職任宣肅昭武真君調遣!”一時之間士氣抖擻,丹霄心下不悅,自己竟忘了陸曜師承真武大帝。“此乃真武帝君欽賜,若戰事緊急,可無需待玉帝旨意便調動兵馬,有此物本君可帶兵否?”“自然。”丹霄告辭離去,陸曜調動天兵加速往昔柳關西邊行進。
待兩軍相遇,遙遙便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仙氣,再看軍服武器的配置,與天兵相似,再看那隊列動作,分明就是天庭的兵馬。
來不及詢問對方身份來由,對方的將領手持大寶劍自沖過來,竟是驪王手下的大將梅山斷。
梅山斷,據說此人武藝高強,有搬山斷水之能,昔年在驪王手下時立下赫赫戰功。說到驪王,玉帝數位子嗣之中,唯驪王功業最大,當年也是抵御魔族的一員猛將,要說起來,當初玉帝得以成為天庭之主,少不了驪王驅逐魔寇為他贏得的人心。
只是他的封地因戰功賞賜越變越大,可依舊在九州之內,在上一次魔族退出九州邊界線之后,他手上的兵馬徹底沒了用武之地,天庭曾多次要求驪王交出手中之兵,卻被他以各種理由一拖再拖。
如今驪王手下的人突然帶兵來此,謀反之心昭然若揭,陸曜一邊揮刀殺敵,一邊分析來者之意。盤螭金刀對上劈山巨劍,陸曜暗嘆這梅山斷果然有些功夫,自己怕是一時難拿下他。
這昔柳關已經平靜了許多年,如今突然在一天之內多了兩股敵對勢力,喊殺聲又充斥了空曠的大地,風火驚雷,術法相斗顯四時之災,劈挑刺砍,兵戈相見展塵寰之劫。叛軍有備而來,陸曜帶的人有限,經過方才緊急保衛昔柳關之后又歷了段大起大落,此時又與昔日同袍操戈相對,身心均不穩,時處劣勢。
沙場之上血肉殘肢橫飛,入目皆是瘡痍。二人打斗許久終不分勝負,陸曜忽然想到,如若驪王謀反,應是集中火力先打下天庭奪玉帝權柄,他卻派人來到凡間邊境,他極有可能早已勾結了魔族,若自己沒有發現魔族早在此處埋伏,他便要從此處與魔族會合的。
既然如此,驪王怕是早已算好的,在自己王位被廢之際,通知魔族準備,又勾結陸承言,叫他帶人叛逃,最后命人來此會合,天庭之中必有內鬼。
陸曜這樣想著,突然間感到了極度的疲憊,又覺得似乎被人踏著胸口勒住脖子無法呼吸,仿佛元神要被什么力量強行從軀殼中剝離。陸曜自后頸到全身開始發麻,手不受控制地像鷹爪般張開,梅山斷借機打落陸曜手中之刀,一劍捅穿了陸曜的胸膛。
陸曜無法動作,就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受傷所帶來的失血讓黑暗爬上了陸曜的視野,陸曜最后看到的遠處飄來的一大片烏云,其實那不是云,而是數以萬計的鬼魂。
梅山斷有些不大相信,陸曜就要這樣輕易地死在他手里了,他俯下身準備提劍斬下陸曜的首級,突然聽到背后傳來凄慘的叫聲。
遠處突然涌現的鬼魂往昔柳關而來,形狀可怖,其數之多,呼嘯而至,將九天上明月本就無多少的光擋了個嚴嚴實實,沖向廝殺的人群之中,在場的天兵不知是敵是友紛紛施法制鬼,誰知來的鬼魂飄近了之后,靠近鬼魂的人突然就像被控制了元神一樣,任由鬼魂撕咬而反抗不了。梅山斷秉持不過昔柳誓不還的想法,想要帶人殺出重圍,可惜當夜在場之人除陸曜外皆喪于惡鬼之口。
陸曜做了一個夢,大概是玉帝登基后,歷史上魔族第二次入侵九州時,陸曜漂浮在空中,看著天兵天將與魔軍廝殺,開始天兵還是處于下風,陸曜好像被一陣風吹著往前飄,他靠近的敵軍就會變得精神恍惚,好像中了什么咒術無法反抗,天兵借此機會大獲全勝。
畫面逐漸變黑,陸曜感覺自己在一片黑暗中下沉,而耳邊傳來人語聲,似在爭論,聽不真切。
“他未免也太欺人太甚了!”
此時一陣尖銳的女聲響起,將陸曜從夢境中提了出來。
“真君?”在床邊侍立許久的林聽見陸曜睜開雙眼,試探性地喊了一聲,見陸曜的視線聞聲而至,驚喜不已,連忙讓邊上的婢女出去告訴陸承蕭。
陸曜昏迷了許久,尚不大清醒,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外面發生何事了?”
“丹霄天君要傳旨,仙子說真君還未醒,不讓他宣旨。”
聽到傳旨,陸曜猛地清醒過了,忙問:“昔柳關如何了?”
此時有婢女端了藥來,林聽在陸曜喝藥之時將那日的怪事大概說了一遍,真武神殿在得知驪王謀反已經派了武平真君前來支援,武平到時鬼魂又四散不知去向,尋便整個昔柳關戰場,救回來的只剩陸曜一個,如今武平奉命鎮守昔柳關令叛軍不得與外敵會合。
聽聞昔柳關未失,陸曜便放下心來,又問:“我睡了幾日?”
“真君昏迷已有五日,第三日時丹霄天君便來宣旨,當時曾又請大夫來看過,說傷已漸愈,理應第三日便醒了的,為何不醒倒是未知,天君執意要宣旨,故仙子有些急了。”
聽了林聽這話,陸曜摸摸胸口受傷的地方,仙家靈丹妙藥多,傷口此時已無大礙,仔細想想還是想不出自己為何不醒,索性把被子一掀坐起來,命人準備梳洗更衣。
偏殿中的陸承蕭正為丹霄之事發脾氣,陸曜家中的管事辛芷正在她身旁巧言安慰。見昏迷了五日的陸曜衣冠濟濟前來,面上分明還有疲態,陸承蕭急得就跑過去罵道:“才醒來就亂跑,命要不要了!快給我躺回去!”
陸曜笑著地拍拍胸口:“這些小傷算的了什么?你也莫要太擔心了。我還得接旨去,莫要讓那丹霄再留在這惹你生氣了。”
“分明是你,老是不聽勸,非要強撐著,我今后可懶得管你了!”陸承蕭氣的將陸曜推出了偏殿大門,“去接旨吧!”
陸曜由著陸承蕭將他推出來,整理衣冠后前往王府正殿見丹霄。見了丹霄天君,陸曜先行一禮,請其恕令君久等待客不周之罪。
丹霄倒不大追究,只是挖苦了幾句真君這睡的可好,便開始宣旨。一封是在廢爵位那日晚些時候下的,在天庭眾仙商議之后,認為陸曜與陸源非法獲得軍功之事之間是否有關聯尚不明確,故命其停職待查,著真武神殿武平真君接管其兵權。
第二封是在廢爵位后第三日下的,玉帝先在旨中批評了陸曜監管不力,致使大戰在即先鋒帶兵逃走,又念其先退魔族復攔叛軍舍身守關有功,功過相抵不予處罰。
陸曜恭恭敬敬地接下了圣旨,方恭送丹霄天君離去,便有人來報,武平真君來訪,又出去迎接。
那武平真君一見陸曜便熱情的很,笑嘻嘻地上來勾肩搭背,一口一個的“陸道兄”叫的好不親熱,陸曜與他也是舊相識,知他性子素來如此,只是將肩上的胳臂拿下,玩笑一句:“真君可要注意軍容風紀啊。”
“你這人,我聽說了你爵位被廢守城受傷還被停職的消息可是好生心疼,可你對我就這個態度,哎呀,”武平夸張地搖搖頭,“既然如此,陸道兄我們還是來談些正事吧,想必真君已經接到陛下的圣旨了吧……”
武平此言一出,陸曜便知其來意,便從袖中拿出兵符交與武平,以便他調令玚州如今還剩下的兵馬。武平得了兵符后離去,臨走前說要交一個人給陸曜處理,之后便有兩個天兵將一個面有紅點的男子押了過來。
那男子雖被摁著跪在地上,卻倔強地仰起頭,這一抬頭便瞧見了陸曜,仔細一瞧,只見陸曜生了兩條入鬢長眉,高鼻深目,眼尾上揚的桃花眼偏偏配的是略微下垂的嘴角,顯得盛氣凌人,不似忠良之相。
一個天兵向陸曜稟報:“啟稟真君,今日有人在集市上辱罵真君,嚴帥命我等押來,聽候真君發落。”“呵,你便是那什么真君?”那男子一臉輕蔑,妄圖用言語挑釁陸曜,想想這宣肅真君如今被廢了爵位停了職,斷然不敢對自己如何,此番回去,自己定然鄉中父老眼中不畏權貴的大英雄,不禁得意起來,卻瞧見陸曜一臉冷漠,毫無想象中的勃然大怒,遂厲聲罵起來:“好一個這欺世盜名的惡神,違背天道的奸佞,自以為自己是在伸張什么正道,害了我們真病的無辜百姓……”
其聲振振,若非被摁住了,幾乎要激動地從地上跳起來。而陸曜卻對這人的咒罵不以為意,直至男子說到“真病”,又見他臉上的紅點,便出聲打斷:“你是方和縣人?”“正是。”“你方才說‘害了你們真有病的’此話怎講?”
“呵,也不知道是哪個神給廷尉的消息,說了別人畫假紅點的事,派來的新縣令來抓畫紅點的人,還嫌人數不夠多,連帶我們這些真病的也一塊拿了湊數了!”“那后來如何了?”“囫圇打了幾十板子,放了。”陸曜聽了覺得頭疼不已,本想讓廷尉督促,誰知廷尉卻督促過了頭,如今自己也不敢再插手,恐又生出什么事端來。
陸曜又讓林聽去取了藥來,當日陸曜將陳道士家中找到的冊子與朱砂交到了真武神殿,讓人研制藥方,前幾日便有人送了藥膏過來。林聽將藥膏遞給男子,囑咐他只要將藥膏抹在臉上,紅點自會消散。
男子拿了藥膏被送走,心中萬分矛盾,自己本是作為被害的百姓來譴責陸曜的所作所為,譴責他如何自以為是膽大妄為,他非但不怪罪反倒賜藥,裝的好一副心胸寬廣高風亮節,讓人不知他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