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記憶可信嗎?
雖然馬雯雯在遺書里完全沒有提及她戀慕的男生姓名,但真想查也不是什么難事。畢竟遺書中透露了那么多蛛絲馬跡,稍稍打聽排查了一遍,莫昭昭便鎖定了目標人物。
“你好,請問樂正禹在嗎?”
來開門的男生驟然瞪大了眼:“莫……莫昭昭?”
“是我?!蹦颜押苡卸Y貌,微微一笑。
這一笑直接給這位男同學笑掉了魂,半晌才回魂,脫口道:“正……正哥,女神找你!”
在警校這種男女比例9:1的地方,顏值高、成績好的莫昭昭是大多數男同學心目中的女神。只不過她本人忙著學習,忙著打工,所以對此一無所知。
樂正禹被兩名室友笑著推過來,看向莫昭昭的眼神有些局促不安:“莫……莫同學?!?
莫昭昭認真打量這人,倒是長了一張陽光帥氣的臉,不過對方的臉迅速紅了。她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起來這人給自己寫過情書。
一股突如其來的尷尬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問題是,她一會兒要和他談論馬雯雯自殺的事,那就避不開情書這個話題,她連裝傻都不行。
努力靠演技撐出一副公式化的笑容,莫昭昭假裝看不見他身后室友的擠眉弄眼,道:“樂同學,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單獨聊聊。”
“哦哦,好的?!睒氛睃c點頭往外走,然后就同手同腳地在撞到了門框上。
這個系草怎么有點傻乎乎的?
對上樂正禹幾分懊惱幾分忐忑的目光,莫昭昭莫名覺出幾分眼熟,頓時心中一慌——等等,自己在唐子安面前不會也這么傻吧?莫昭昭一陣心塞。
兩人一路無話地走出男生宿舍,在路邊找了張長椅坐下,莫昭昭開門見山:“馬雯雯同學去世的事想必你知道了。”
樂正禹一愣,顯然是沒想到她要說的是這個。莫昭昭卻沒管他的心思,簡單扼要地將馬雯雯自殺的情況講述了一遍。
聽到馬雯雯自殺的原因,樂正禹整個人一僵,不可置信、懊惱、慌亂、內疚等一系列情緒從他眼中閃過。
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莫昭昭心中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有什么問題嗎?”
樂正禹張了張嘴,幾度欲言又止,莫昭昭也不催促,只安靜等著,半晌他才格外沉重地吐出一口氣,捂住臉,聲音低沉,帶了幾分苦澀:“不……不是我,帶給她光和溫暖的那個人不是我。”
莫昭昭眉尾輕輕一顫,樂正禹低垂著頭從手機里調出一張合照。照片上,站在他身側的是一名又黑又瘦,其貌不揚的男生。
“他叫孫明,是我的室友?!睒氛淼吐暰従徶v述出一個悲傷的故事。
孫明是在軍訓時注意到馬雯雯的,為了跟上大家的進度,她在每日的軍訓結束后還偷偷留在操場上獨自訓練。雖然俗話說“一分耕耘,一份收獲”,但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會有回報。橘生淮北則為枳,努力的方向不對,越努力越絕望。
從馬雯雯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孫明不自覺地開始關注她,看著她從咬牙堅持到崩潰大哭。心疼的感覺讓孫明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馬雯雯,然而自卑如他,卻只敢悄悄關注著她,沒有站出來的勇氣。
誤會是因為一次全年級的越野拉練,馬雯雯不慎摔下了一個小土坡,一直關注她的孫明及時發現了情況將她救了上來。
可是,人們眼中往往都只能看見遠處那個光芒四射的人,看不見自己身邊的人。明明是孫明和樂正禹一起將她救上來的,她眼中卻只看得見樂正禹。
見此情形,好不容易鼓起一點勇氣的孫明再次縮回了自己的蝸牛殼中。
后來,每當馬雯雯需要幫助時,總是樂正禹代替孫明出面。雖然樂正禹每次都會說自己是代替朋友給她幫助送她東西,但由于這個朋友一直沒出現,馬雯雯便相信了網上所說的“我的朋友就是我”,樂正禹只是性格有點別扭,不好意思直說。
馬雯雯知道自己喜歡上了樂正禹,可樂正禹雖然對她很好卻從未對她說過喜歡二字。于是她也不敢開口表白,怕開了口會失去這份溫暖。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樂正禹,所以只能拼命壓抑自己的感情。因此,樂正禹根本沒想過馬雯雯喜歡他。
兩個極度自卑的人,心里藏著喜歡卻都沒有說出口的勇氣,最終成了這樣一場悲劇。
“莫同學,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樂正禹乞求地看向莫昭昭,“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訴孫明?我怕他……怕他接受不了?!?
馬雯雯或許有一點沒說錯,這個人真的像光一樣,溫暖光明。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要平白擔上這么沉重的一份自責內疚,正常人多少會覺得有些委屈,可他沒有。他第一時間擔心的是自己的朋友。似乎完全沒想過,孫明知道真相后或許會遷怒于他。
“我會盡力試試不公開遺書?!蹦颜研那橛行碗s,她怎么也想不到真相會是這樣??瘩R雯雯遺書中寫的,她真以為樂正禹和馬雯雯有過曖昧,如今看來,記憶是會騙人的,一切都是馬雯雯自己的幻想。
想到馬雯雯父母在學校門口撒潑大鬧的情形,她完全能夠想象得到,如果讓馬家人看見這封遺書,會怎樣糾纏家世不錯的樂正禹??墒菢氛碓谶@件事中何其無辜,她實在不希望看見這樣的事情發生。
幸好唐子安讓她別急著將遺書交出去,大神不愧是大神,考慮就是充分。莫昭昭充分體現出了一個腦殘粉的自我修養——即使大神聽不見,也要吹大神的彩虹屁。
回到唐子安的小樓,莫昭昭將情況和唐子安匯報了一遍,說了自己的擔心,當然沒忘記真情實意地夸贊唐子安一番。
唐子安看了她一眼,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擔心別人,你怎么就不擔心擔心你自己?”
這反應讓莫昭昭愣了一下,迅速翻找記憶,得出一個讓她激動無比的結論——大神對她的真情贊美似乎在一點點習慣,不再像第一次那樣無所適從。所以,即使記憶每天都清零,朝夕相處的自己還是能在他心中留下一點痕跡的,對嗎?她嘴唇囁喏了兩下,最終沒敢說出來,害怕只是一場空歡喜。
壓下心中激蕩的情緒,莫昭昭扯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那不一樣,我戰斗力強又是個窮光蛋,我不怕他們,但樂正禹不一樣。”
“他怎么就不一樣了?”看莫昭昭這么維護這個男生,不知怎地,唐子安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莫昭昭眼神放空了片刻,那空洞的眼神刺到了唐子安,不用多年經驗也能判斷出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失神很短暫,她收回情緒搖了搖頭:“總之他和我不一樣,他不必……經歷這種事。”
唐子安敏銳地抓住她話中的關鍵——就是說她經歷過?記得資料上寫了莫昭昭是被收養的,而收養之前的人生一片空白,所以她經歷過什么?
他想問,卻沒有詢問的立場。
“可是遺書是死者的遺物,怎樣才能不給死者家屬呢?”莫昭昭眉頭緊皺,一副苦惱的模樣。
雖然沒有記憶,但潛意識卻覺得她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應該是笑著的。
“那就不提遺書的事。”唐子安斬釘截鐵道。
“不提?”莫昭昭一怔,“不提遺書就這樣通報結案的話……”
“會遭到質疑嗎?”唐子安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你要記住,警察的工作不僅僅是查明真相,更是要保護無辜的公民。法理之外有人情。不過是一些罵名,我們擔了便擔了,問心無愧便好。”
莫昭昭被帥了一臉:“嗚嗚,我太感動了。大神,我更愛你了!”
“這不是我做的決定,也不是我能決定的。這是局里商議后一致同意的?!碧谱影膊缓靡馑嫉乜攘艘宦?,并不居功。雖然如此,莫昭昭依舊真情實意地認為這一定是她家大神努力的結果。
最終,警方和學校就此事商量后,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給了馬雯雯父母一筆錢,這件案子就這樣結案歸檔。
而網上警方通報下面,雖然公布了那段馬雯雯自己走向江堤的視頻,下面仍有很多惡意揣測的言論。
“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警察說你自殺你就是自殺?!?
“最開始那個女嫌疑人呢?校園暴力呢,怎么不解釋?果然有黑幕?!?
“難怪破案率高,破不了的就說是自殺就是了?!?
……
雖然早有準備,但莫昭昭看著這些評論,還是覺得心口堵得慌。
“不舒服就別看了。你為真相和死者負責就可以了,以后這樣的事情還會有很多,想當警察可不能玻璃心。我可不想你因為這事和我請假去看心理醫生?!碧谱影舱Z氣平平,頭也沒抬。
莫昭昭抿著嘴偷樂——真沒抬頭怎么會發現她不開心。
“對了,你為什么想當警察?”被她笑得坐立不安,唐子安生硬地起了個話頭。他剛剛才查看過莫昭昭的檔案,她是那年市高考狀元,分數超過警校幾十分,填志愿時卻毅然選擇了警校刑偵專業,帶著一股勢在必得的氣勢。
“當然是因為你是我的偶像啊?!闭f這話時莫昭昭眼角微微挑起,幾分真誠幾分玩笑。唐子安突然一陣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地移開眼,半晌聽見莫昭昭一聲遠了的輕笑,他有些茫然地按了按心口,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2.記憶牢籠
向下延伸的臺階隱沒于一片黑暗中,他握緊手中的槍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因為看不見,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一共13級臺階卻走出一身冷汗,剛踩到平地上,還未來得及和身后的搭檔說一句話,突然一陣勁風迎面襲來。
他就地一滾,險險避過,對著攻擊襲來的方向開了槍。
黑暗中似乎聽見一聲悶哼,射中了嗎?他想站起身,腦袋卻突然一陣劇痛,有血模糊了視線,意識渙散之時,他眼前亮起了光,似乎看見遠處搭檔倒在血泊中。
唐子安猛地睜開眼,冷汗涔涔。無意識地揪住身上的被子,是夢?
不,不是!他捂住劇痛欲裂的腦袋,眼睛發紅,艱難地吐出一個名字:“邵捷……”
邵捷倒在血泊中的畫面狠狠刺激著他的神經,那不是夢,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慌亂地掀了被子要下床,一抬眼對著床頭的墻上寫著巨大的字——不要慌,你的記憶出了問題,先看看手臂上的字,你會相信。
唐子安一愣,墻上是自己的字跡沒有錯,但他不記得自己寫過。雖然仍然很茫然,但冷靜的性格卻已讓他迅速做出了正確判斷。按照提示低頭查看自己的身體,果然見胳膊上也寫了字。
字跡寫在右臂上,是他左手字的筆跡??磥泶_實是他自己寫的,畢竟沒人知道他左手也能寫字,更沒人見過他左手字的字跡。這樣相互驗證的做法也符合他的性格。
手臂上寫的是——看床頭柜上的診斷書和日歷。
診斷書將他的病癥解釋得很清楚,他腦部受到重創導致記憶定格在了出事那天,之后產生的記憶會隨著每一次入睡而清零。
定格在了那一天嗎?難怪……難怪那記憶那樣清晰,他捂了捂臉,鎮定了幾分鐘,看著診斷書里的那句“邵捷推斷死亡”,感覺心口堵得喘不上氣來。
邵捷與他從大學起就是好友兼室友,畢業后自然成了搭檔,他們一起出生入死,破獲各種大案要案。
唐子安揪著心口的衣服閉上眼,邵捷一動不動躺在血泊中的場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滿地鮮血那樣猩紅,刺得他雙目發疼。
好一陣情緒才逐漸平復下來,唐子安胡亂抹掉眼角的淚痕看向日歷。日期顯示距離他出事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雖然仍覺得不可思議,但他接受度良好。
按照日歷上的提示,他起床去拿書桌上的筆記本,不小心碰翻了桌邊一摞案宗,發出噼里啪啦一陣亂響。
正在廚房里做飯的莫昭昭聽見動靜,嚇了一跳,連忙關了火趕往二樓。她敲了敲門:“大神?你沒事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幸好在這時他看見了筆記本封面上貼著的便利貼——特別提示:助手莫昭昭暫住家里,照顧你的起居。
“莫昭昭……”將這個名字念了一遍,雖然毫無記憶,出口時卻有種微妙的熟悉感。這或許是來自身體的本能記憶。
門外大約是見他沒有回應,敲門的聲音急促了一些,聲音中的擔憂之情聽得真切。他捏著便利貼,目光落在莫昭昭三個字上微微發怔,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讓這個小助手住到自己家中來了。
“我沒事。”唐子安開了口,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虛弱,聽著就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果然門外的人并沒有離開,顯然是不放心。他清了清嗓子,難得多解釋了一句:“不小心碰翻了東西,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嚇我一跳。那我回去做飯了?!遍T外的聲音長松了一口氣,多了幾分輕快。
二十分鐘后,大致了解完目前情況的唐子安臉色有些蒼白。不知該慶幸還是覺得諷刺,一天記憶就清零的他,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天賦還保留著,但也多虧了這天賦,不然光是看完資料,一天就得過去大半。
他出來時,莫昭昭正坐在餐桌邊,翻閱著一本很厚的黑色筆記本。
唐子安眉頭微蹙,這筆記本有一種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的感覺。
“馬雯雯遺物,”對上他投來的目光,莫昭昭解釋完后諷刺地笑了一聲,“她家里人拿了錢就回去了,根本沒來收拾她的遺物。”
唐子安走過去,只見扉頁上用紅色的鋼筆寫著一句讓人絕望的話——你就是行走的垃圾,在這個冰冷的社會中,你永遠也得不到溫暖和理解。
這是一本非?;靵y的筆記本,里面有課堂筆記,有日程安排,也有各種胡言亂語??梢钥吹贸鰜?,筆記本的主人心理狀態非常糟糕,文字中自卑壓抑和絕望的情緒幾乎要實體化,她一邊拼命努力,一邊不停地自我否定貶低自己。仿佛身體里有兩個小人在自我拉扯。
看著筆記本上雷打不動的四點二十起床和十一點五十睡覺。莫昭昭感覺到一陣窒息:“她把自己逼得也太狠了吧?我看著都覺得好累好壓抑?!?
唐子安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情緒很低落的樣子,心頭一顫:“在想什么?”
莫昭昭苦笑:“如果她的室友不是我,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身為室友,我卻對她毫不關注,沒有發現她的問題。她對溫暖和理解那么渴望,如果我對她多一點關心……”
唐子安眸色轉深,根據他的記錄,莫昭昭不是這種會無端自責的人。她的確沒有關注馬雯雯,可比起馬雯雯對她的仇恨,莫昭昭的所作所為無可指摘。
“不會,她的自殺傾向非常明顯,她也不信任你,你救不了她?!碧谱影餐蝗缓仙瞎P記本,“別再看了,這筆記本不對勁。”他的第一感覺沒有錯,這本筆記讓人非常不舒服,似乎不知不覺就會被其中那股厭世的負面情緒所影響。雖然對心性堅定的人不會有太大影響,但心情低落是免不了的。
被他這么一說,莫昭昭也反應過來自己情緒有些不對。
“去旁邊的健身房跑個步吧?!碧谱影驳年P心還很冷淡,但對莫昭昭來說,來自大神的關心還在乎什么態度。
于是她樂滋滋地去了健身房,不得不說唐子安這健身房真是設施齊全,甚至還有個淋浴間。跑了二十分鐘,打了一套拳,運動帶來的熱血感驅散了心頭的負情緒?;謴屠碇堑哪X子想到一個問題——是因為想要自殺所以寫下的文字釋放出強烈的負面情緒,還是因為文字中蘊含的負面情緒,所以讓人想要自殺?
正思考得入神,電話鈴聲響起,剛好沖完澡的莫昭昭擦著頭發心不在焉地從健身房走出來。循聲望過來的唐子安猝不及防瞧見一幅美人出浴圖,作為一個沉迷工作無心戀愛的大齡男青年,唐子安一下子漲紅了臉,慌忙移開眼。
莫昭昭完全沒注意到唐子安那邊的動靜,她握著手機,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呂隊長”三個字,臉色不太好。
“你馬上來警局一趟,帶上那只警犬。”呂梁的聲音格外嚴肅,說完便掛了電話,不給她多問一句的機會。
莫昭昭的心沉了沉,呂梁交給她的任務是監視唐子安,這通電話既然沒有經過唐子安,直接打給了她,顯然和唐子安有關。
勉強收拾了一下心情,她走到唐子安面前:“大神,我要回學校一趟。”
“嗯,去吧?!碧谱影部雌饋聿灰捎兴5鋵嵥麑ξ⒈砬榈拿舾卸瓤氨葴y謊機,一眼便看出她在說謊。
他也知道局里并未完全相信他在那件案子里的無辜,一定會讓人看著他,他倒不覺得這有什么。案子那種情況,換他是呂梁也會做一樣的決定。
卻見已經走到門口的莫昭昭突然回頭跑到他面前:“對不起大神,我不是去學校,而是去警局。呂隊長讓我監視你來著?!?
唐子安被她不按套路出牌的氣勢驚了一下,素來情緒不顯的臉罕見地露出一絲茫然:“啊……你怎么……”
莫昭昭蹲在他面前笑嘻嘻道:“我可是你的腦殘粉啊,腦殘粉不就該無條件相信自己的偶像嗎?”
唐子安沒說話,一來覺得她說的不是真話,二來也是不知道要說什么。
“好吧,我就是覺得你肯定早猜到了?!彼旖且黄玻查g斂了笑,堪比翻書的變臉速度倒是不愧自己給她貼的“戲精”標簽。只是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低著頭的莫昭昭神情似乎有些難過,“我不知道大神你怎么想,但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難過。而我不想你難過?!?
唐子安放在褲腿上的手猛然一緊,莫昭昭仰起頭,兩人四目相對。她黑亮的眼中映著他的影子,而她一字一字無比真誠道:“所以我想告訴你,我相信你,從始至終。”
3.無頭白骨
頃刻之間,他感覺渾身的血都熱了起來,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情緒。警察本就是個不斷懷疑人的職業,在真相大白前不能排除嫌疑人的可能,所以,他的案子,局里對他有所懷疑,他很能理解。將他和呂梁換個位置,他也會這么做??赡颜训脑捵屗蝗灰庾R到,原來被完完全全信任是這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目送莫昭昭出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上揚的嘴角。終于明白以自己的性格怎么會在筆記本的記錄中對這個小助理不吝溢美之詞了,實在是她太招人喜歡。
莫昭昭到了警局,呂梁也沒和她客套,開門見山交代了情況:馬雯雯一案出現了新的情況。
這起被發現是因為在小乖窩里發現了一根斷指。同時被發現的還有一塊染血的衣服碎片和一塊完全沒了皮肉的尾椎骨。
靠著衣服碎片上的?;?,警方很快鎖定了馬雯雯,經過斷指的DNA比對證實了死者身份。但當時漏了一點,因為白骨的DNA對比做起來比較麻煩,便沒有做白骨的DNA比對。一起碎尸案,當然不可能每塊殘骸都做一次比對。
后來,托唐子安的福,馬雯雯這案子破得太快,碎尸還未打撈完,案子已經破了。雖然如此,碎尸還是要打撈的,隨著打撈出的尸塊越來越多,問題出現了——碎尸中出現了兩塊尾椎骨。
經過比對后發現,那塊最早在小乖窩里發現的尾椎骨,并不屬于馬雯雯。
這一發現立刻引起了局里的重視,法醫檢測后基本可以確定那塊白骨的主人死亡時間至少在半年以上,而唐子安出事那個案子就是在半年前,這塊骨頭又是在唐子安的小樓中被發現,這巧合讓人不得不多想。
于是,呂梁便單獨將莫昭昭叫來了。
這就是懷疑唐子安的意思了。莫昭昭心里不太舒服,但也清楚要證明唐子安的清白就更要配合調查。接過那塊白骨放到小乖面前,她摸了摸它的頭:“小乖,這塊骨頭你是在哪里發現的?帶我去好不好?”
這些日子小乖和她培養出了足夠的默契,立即便懂了她的意思,嗅過那塊骨頭后,從她身上跳下來,向門外跑去。
呂梁帶了兩個小警察跟上。見小乖沒有向唐子安小樓的方向跑,莫昭昭松了口氣,腳步輕快了許多。
跑出三四公里后,小乖終于停了下來,對著一個沒了井蓋的下水道刨了刨爪子。
“在下水道里?”莫昭昭蹲下身和小乖溝通。呂梁卻看了一眼旁邊那棟破舊的危樓,臉色非常難看:“怎么會是這里?”
莫昭昭疑惑地看他。
呂梁抹了一把臉,表情一言難盡:“唐隊出事的地方就是這棟樓的地下室?!?
像是炎炎夏日突然下起冰雹,她在明晃晃的太陽下狠狠打了個哆嗦,臉頰雙唇褪去了血色。待回過神來,只見呂梁正指揮兩名小警察栓了繩子下去查看。
捏緊了拳頭,她感覺右眼一下一下地跳著,和她亂了的心跳一唱一和,跳得她腦仁疼。
“呂隊!有發現了?!辈欢鄷r,興奮的聲音從地下傳出。
不愧是市局的警察,兩人業務能力很強,沒費什么力氣便將一具已經白骨化的尸體帶了出來。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收到呂梁的通知后,及時趕到,在周圍拉了警戒線和隔離圍擋。
兩名警察將驗尸袋放下,莫昭昭和呂梁戴上手套口罩,就地開始簡單的檢驗。
從穿著上看應該是具女尸,大概是因為被衣服包裹著,所以保存還算完整,需要拼一拼才知道缺失何處,但有一處缺失卻能一眼看出。
“頭骨呢?”莫昭昭問。
下去的兩名警察搖了搖頭:“我們很認真地找過了,沒有發現頭骨。”
呂梁愣了一下,還是道:“再去找?!毕胂脒€不放心,最終自己親自下去了一趟。莫昭昭搖了搖頭,頭骨這么大,難道還會漏掉?
果然,呂梁最終只從淤泥中翻找到幾塊很小的指骨。莫昭昭接過來拼上去,加上小乖叼回去的那個尾椎骨,206塊骨頭,除了顱骨的29塊,一塊不差。
不翼而飛的顱骨讓呂梁和莫昭昭臉色都不太好看,顱骨當然不會自己跑掉,那就只能是被人刻意帶走了。無論是誰,帶走顱骨這種事情都很不正常。
呂梁黑著臉給拼好的尸骨拍完照后,重新把尸骨包好帶回警局,送去做DNA檢測。
莫昭昭面無表情地守在檢驗科門外,呂梁本想勸她兩句,走到她面前卻發現自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最終長嘆了一聲,去拿了兩張椅子過來,陪她一起等著。
兩人就那么安靜地坐著,像是兩具雕塑一樣。不知過了多久,莫昭昭突然開口道:“我記得你說過,唐子安和邵捷出事前負責的案子是一起綁架案?被綁架的是一個年輕女人?!?
呂梁輕輕嗯了一聲:“你很聰明,難怪送過去那么多助手,唐隊唯獨看得上你?!?
莫昭昭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能當助手,可不是因為她聰明。
兩人之間短暫地交流后,重新陷入沉默。
墻上的鐘滴滴答答,顫巍巍走過一圈又一圈,終于,檢驗科的門打開,檢驗員遞上鑒定報告。
不出意料,女尸的DNA鑒定結果和當年那名被綁架的女性DNA對比完全一致。
莫昭昭勾了一下嘴角:“這案子有新的線索出現了,你們接下來打算怎么做?抓嫌疑人來審問一番嗎?”
這具突如其來的無頭女尸讓她突然意識到——唐子安出事的那個案子并不是單純地中了罪犯的陷阱。她抿了抿唇,看來是有人見唐子安不僅沒出事,還成立了新的調查組復出查案,開始害怕了。其實這樣也挺好,多做多錯,總會露出狐貍尾巴的。
“小莫,你不要總對我這么有敵意。我和你一樣都是希望唐隊好的?!眳瘟河行o奈。
莫昭昭一臉無辜看向他,笑容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對,是我不該問。這個案子唐子安是嫌疑人,我作為他的下屬是該避嫌了?!?
對上這么個演技卓越的人,呂梁當真是什么脾氣也沒了。其實本來也不生氣,有個人這樣維護著唐子安,他作為朋友是為他感到開心的。
拿出電話,呂梁打算通知唐子安過來警局一趟。莫昭昭卻突然按住他要打電話的手:“我回去一趟,當面和他說一下情況,然后親自帶他過來,可以嗎?”
呂梁一怔之后猛然反應過來,唐子安自出事之后便再也沒有獨自出過門。他默默收起了手機,覺得自己這個朋友當得很不合格。但是,莫昭昭對唐子安的維護關心似乎也太細致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中閃過。
“小莫,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唐隊了吧?然而,疑問的話沒有問出來,因為莫昭昭得了他的同意,一秒也沒停留,拎了包大步流星地走了。
丟下滿腹心思的呂梁,莫昭昭打了個車回小樓,將今天發生的事和唐子安細細說了一遍。
唐子安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疼得快要炸開,事發那天他混亂不清的記憶終于在莫昭昭的敘述下漸漸完整了起來。
發現他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蒼白起來,莫昭昭心中一慌,傾身查看他的情況,卻被唐子安用力攥住了手。
鬢邊因疼痛滲出冷汗,他咬著牙艱難道:“當時我們收到綁匪發來的信息,讓我們半小時內趕到那棟危樓,信息上說人質在地下室。如果我們不能按時到達,人質就會死。時間緊急,我們給局里發了請求支援的信息,就先趕了過去……”
他閉了閉眼,額角浮起一根根青筋,密密麻麻的疼痛讓他無法思考,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不能暈過去!
一只溫軟的手輕輕按在鼓脹的太陽穴,難以忍受的疼痛竟被安撫。心頭生出一種恍惚,仿佛自己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個人的出現。
唐子安睜開眼,一瞬不瞬地望著莫昭昭,第一次出現這樣強烈的念頭,他不想忘記這個人,一絲一毫也不想忘記。
“怎么樣?好點了嗎?”莫昭昭語氣輕柔,像是對待脆弱的幼崽。唐子安晃了晃神,她一直大神大神的叫著自己,言語間滿是崇拜,如今看到這樣廢物,早已跌落神壇的自己,難道不會失望嗎?
“大神?你聽得見我說話嗎?”莫昭昭被他沒有焦距的眼神嚇到,聲音多了幾分急切。
唐子安猛然驚醒一樣,這才注意到自己還緊緊握著她的手,連忙松開:“謝謝,我沒事了。剛剛說到哪了?”
“你們趕去了綁匪說的地點?!?
他點點頭,聲音沙?。骸笆?,我們趕了過去,在危樓外等了很久,眼看規定時間要到,支援卻一直沒來,我們只能先進去。地下室里一片漆黑,我和邵捷剛下完樓梯便遇到了襲擊。我被人從后面砸了頭,失去了意識。這是我最后定格的記憶。等醒來就變成了這樣?!?
莫昭昭抓住了關鍵:“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沒有見到那個被綁架的女孩是嗎?”
“沒有。我們一進去就遇襲了,什么也沒看到?!碧谱影不卮鸬煤芸隙?。
莫昭昭眨了眨眼,隱隱有了個猜測:也許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局。
那棟樓里根本沒有被綁架的女孩,打來電話的綁匪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案子的綁匪??傊?,對方設置了一個比較緊迫的時間,讓他們不得不單槍匹馬地深入。然后趁著他們落單,借助地理優勢干掉他們。到這里都很合理,可是后面的發展卻不對了。
對方襲擊他們后,帶走了邵捷或者邵捷的尸體,將唐子安留在現場是為什么?
看起來像是嫁禍,但卻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她查過記錄,唐子安當時受的傷能活下來只能說是命大。如果唐子安沒救活呢?嫁禍給一個死人嗎?
而且哪有嫁禍不偽造一些百口莫辯的證據的?她可沒忘了,唐子安之所以還能繼續當警察,就是因為沒有證據證明他殺了人。
整個案子里,被綁架的女孩尸體被扔進了下水道,邵捷下落不明。如果不是唐子安差點死了,根據現場殘留的情況來看,倒像是唐子安真殺了人,事后有人來幫他毀尸滅跡。
莫昭昭擰了擰眉,這個案子她越想越覺得糊涂,根本看不清了。她甩了甩頭,將目光放回唐子安身上,見他撐著椅子扶手要站起來,她連忙伸手去扶。
莫昭昭的皮膚很白,手腕上一圈青紫色觸目驚心,唐子安看得心頭一跳,一時自責又心疼:“對不起,疼嗎?”
“看著嚇人,其實不怎么疼?!彼娌桓纳卣f謊,“倒是你,真的沒事嗎?不用去醫院看看?身體要緊,警局那邊我給呂隊打個電話,明天去也行?!?
唐子安沒理她,徑自去廚房拿了藥膏出來給她涂了藥。
“你把藥箱放在廚房?”莫昭昭驚了。
“入口的東西不應該放在廚房嗎?”
……嗯,好像沒什么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