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二十二年,春。
在岳水漓其中的一處小亭子里,陳盈路坐在靠近水畔的那一邊靜靜地看著湖面。
湖面中倒映著這山間夜色,燈火闌珊,游船飄在水面上,蕩起一圈圈粼粼的波紋。
她微微拂袖,將落在欄桿上的翠葉掃進水面,又是小小的幾圈水波紋,不斷地在水面漾開,最后融進那一圈圈波光中。
岳水漓這個地方非常適合游玩,山水畫景,風光無限好。
陳盈路記得她自己從前也是喜歡來這里玩兒的,只是最近幾年越發(fā)懶了。
今日清明,在岳水湖泊有一場宴會,不論權貴還是平常百姓皆可參加,小半個樂都的人都來此踏青。
她原本不想出門,可父親讓人送來的帖子她都退回去了兩次,之后還是她的父親親自給她帶來帖子,希望她來這次的宴會。
她起初不明白,抵不住父親在耳邊念叨才收下帖子。來這里之前,她在馬車上翻閱那本請?zhí)執(zhí)淇钐幍拿忠鹆怂淖⒁狻?
胡進維——三年前陛下欽點的金科狀元,這次宴會便是由他主理。這場宴會到底是為了與民同樂,還是他們的別有用心,這讓陳盈路一下子來了興趣,她不得不去猜她父親此一舉動的用意了。
就在陳盈路埋頭苦思的時候,她對面的湖面突然亮起來,她慢慢抬起頭看向那邊,在許多人里面她一眼就看到幾名特意穿著常服,為的就是融入群眾中的官員沿著石階朝山中走去。
走在最后一個,被其他官員擋著的那人,他也許不知道,他身上的意氣風發(fā)是旁人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胡進維,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這一次......
陳盈路緩緩起身,稍加整理了一番衣裙,跟身邊的侍從侍女交代后,便加快步伐往對面的山間而去。
山間的一汪泉水邊站著一男一女,男子似乎有急事,他的眼一直看著樹林那邊的光亮,可他還是顧及了身旁的女子,他慢慢側頭,稍顯無奈地看向她。
他開口,語氣中更有深深地嘆息,“陳小姐能來今晚宴會,喻州倍感榮幸,漓水渠那邊有許多好玩兒的,小姐不妨去看看!”
這是在趕她走!陳盈路聽出來了,但她不為所動,回看了胡進維一眼,然后又往泉水那兒看去,同時也朝旁邊移了一步。
見陳盈路如此舉動,胡進維默默搖頭,他看不懂這位陳小姐是什么意思,更不懂丞相是何意。他明明讓人將請?zhí)o了丞相府,希望邀陳相來此一聚,可來的人卻是他的女兒。
他與陳盈路不過只見過寥寥幾面,彼此之間客氣得很,他不記得他們之間有多熟,可她今日之舉實屬奇怪。
男女有別,胡進維覺得他不能和陳盈路再待在一處,否則宴會人多眼雜,傳出去會影響小姐的清譽。
于是,胡進維找好借口想先離開這里,他剛開口還未有行動,陳盈路像早就察覺到了一般,先他一步擋住了他。
“小姐,喻......”
“胡大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與你說,請大人再多給我一刻的時間。”
看著陳盈路臉上的神情,胡進維可不覺得他有拒絕的權利,他心中有些不爽,同時也表現在了臉上,他希望陳盈路是個識趣的人。
可陳盈路當作沒看見,只見她將頭轉向一旁,嘴笑噙著笑,看著那汪泉水,眼神暗下來。
“胡大人......”
陳盈路以為想起那件事來她會很難受,可她的心中好像早就沒了當初的那種窒息感,她自嘲般的又扯了扯嘴角,想努力的平復心里面的那些不甘,她不想承認,其實她沒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在乎。是已經過去那么久了,心已麻木了嗎?還是......她也像他們那樣冷血了!
不!她多年以來一直都在做那件事,她只想找到他,她怎么能懷疑呢?
“胡大人幾年前才來到樂都,想必有很多事情都還不知曉......”
“本官并不想知道!小姐還是......”
胡進維打斷了陳盈路,可她還是擋著胡進維,不讓他離開。
“家中小堂弟十年前去往江南的途中失蹤了,父親派人去尋了,沒找著......”陳盈路說到這兒慢慢轉頭看著胡進維,她突然笑了,有點任性地說:“我不信!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胡進維看著陳盈路此刻的樣子,覺得她有些魔障了,心中也不知是何感覺,反正他莫名地煩躁不安,一揚袖推開了陳盈路。
“陳小姐,請你自重!”
聽了這話,陳盈路怔了怔,隨即退后一步向胡進維行禮。
“抱歉,盈路失禮了,還請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然后她快速朝石階那方走去,想快點離開這里。胡進維見終于離開了的女子松了口氣,不料他才轉身準備從另一條小路離開,他的身后邊卻傳來一聲凄楚的喊聲。
“胡大人,我聽嘉城群主說你與九生門交好,盈路想去九生門查探真相,請你幫幫我。”她一步一步走向石階的最上方,忽然回頭叫住已經離她很遠的胡進維。
“求你了......”
有些事塵封數年,如今打開來看,她的心中再也沒有了當初的酸楚,就算那個真相不如人意,她也想知道。
陳盈路按照胡進惟信中所說的地點,獨自一人在那里等人來接她。
她手中拿著胡進維給的信件,一刻也不敢放下。還以為胡進維認為她無理取鬧不會幫她呢,幸好他最后同意了......
“盈路小姐,喻州會修書信一封給九生門的權佑大人,至于九生門會不會派人來助你,喻州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好......多謝胡大人。”
陳盈路從那晚的對話中醒過神來,抬頭望了望遠處,嘴邊浮起淡淡的笑容,就算沒有把握,她也要等在這兒,這是她唯一能夠知道真相的機會。
就在她等了許久許久,望得眼睛累了想要揉揉時,一輛馬車的影子出現在她的眼中。陳盈路看著越來越大的馬車,和駕車的那人,她知道她終于等到了,那個人就是來接她的。
他穿著一身絳紫色長衫,趕著馬車向她而來,她明明一切都還不知道,心中卻有苦盡甘來的感覺。
陳盈路的腿不受控地動起來,也朝那輛馬車的位置快速走去,她還未走下臺階,那人便立馬將馬車停下來,然后跳下馬車朝她這邊跑過來。
也不知是不是穿著長衫不方便,他跳下馬車后沒有立刻站穩(wěn),而是往一旁踉蹌了一下。
陳盈路看到后,不合時宜地笑了,但她馬上意識到了自己失禮,剛想跟他賠禮,那人便伸出手虛扶她一把。
“陳小姐,在下荊山紫門千度,讓你久等了!”
她耳邊響起聲音,是她從前從未聽過的聲音,可有那么一瞬間,她竟然覺得如此熟悉。
陳盈路猛然抬頭,看到眼前陌生的面容后,心中嘆息:她還是認錯人了。
這兩年她時常將別人認成是她的小堂弟。
所以,這次......她能“找回”朗清嗎?陳盈路心中有希冀。
陳盈路順利來到紫門,她并未作休息,迫不及待想向千度表明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還未坐穩(wěn),便朝她對面已經坐好正為她倒水的千度說道:“千度先生?”
她喊著,他們剛從外面長廊進來的時候,一路上有許多人,他們都叫他“千度先生”。他們很尊敬他,但對她像是有更多的好奇,她從他們直白的眼神中看出來了。可陳盈路不明白江湖之中有許多人找九生門幫助,門中之人想必早就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為何會對她露出如此好奇有趣的目光。
她想問問千度,可她也知道現下不是在意那些小事的時候。
她再次開口說道:“千度先生,我......”
“陳小姐。”千度將一杯水放在陳盈路的面前,拂手以“請”,道:“舟車勞頓,陳小姐想必很累了,不如今日就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我們明日再說。”像是知道陳盈路的心思,千度在她開口拒絕自己的好意之前又對她說:“你放心,在下必定會解決陳小姐的一切疑問。”
真的?陳盈路開心地連忙點頭,不知為何聽到這位千度先生的話語,她總是無故地相信。但是一轉念,她又覺得她的難題不是那么容易解決的,于是點了頭后便靜默下來,一言不發(fā)。
陳盈路覺得她“甩臉子”的這個行為很無禮,想要說點什么來緩解一下她覺得尷尬的氛圍,卻不曾想到對面的人并不在意。
“我......”
“陳小姐,若是覺得無聊就出去走走吧。”
她對面的人說完也沒有等她的回復便起身離去,好像是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一點且妥,千度走到門口,將將把門打開,便回頭對她說:“東邊的玉戈園,是門主的住處,小姐還是不要去了。還有......靠近西北后山的百暮樓,那里......很危險,待在下這幾日將門中事務處理完后,再帶你去查閱密文。還請陳小姐少安毋躁,耐心等等。”
“好,千度先生。”
聽到她的回答,千度點頭,然后才離開房間。
陳盈路一直望著千度離開的那個位置,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密文”?所以她所求之事有答案......
她迫不及待地先笑了......雖然心中還是著急,不過莫名的心安。看來這荊山紫門是來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