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味，我想回玉氏去看看他們，這些年我懂得了許多，玉景平也想通了，我們之間應該還有機會的。子緋就先麻煩你照看了，我最多兩個月就回來......”

這是凌蘇離開海原前跟她說的話。

彼時，范八味才將那子緋的心結打開，就聽到凌蘇想跟玉景平“重歸于好”消息，她心中別提有多開心了。

于是，她回：“好好好，你去吧，別擔心我這兒，不止小緋，就連紅門我都給你照看得好好的！你呢，跟玉景平將話說開，最好再在玉氏多待上幾個月！”

凌蘇走了，離開紅門的時候笑得很開心。只是，她這一走，江湖中就再也沒有靈樞公子了。

這也是玉景平和范八味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一個沒能接她回家，一個沒有等到她回紅門。

陳時八年，一處水鄉。

“小姐，那些人還沒有走。”

凌蘇身邊的護衛將窗戶合上一些，轉頭朝凌蘇說道，臉上表情有點無語。

“還跟著？”凌蘇臉色也是無奈。

跟著凌蘇的這些人是之前在凌家內亂中存活下來的人，那家已滅，他們想讓凌蘇這個最后的凌家人回去重振凌家。

凌蘇原本已經拒絕了他們，奈何這些人一直不肯放棄，凌蘇看在他們是凌家的舊部下，便一直隨他們跟著，只希望他們沒有得到想要結果，最終自己離開。

可惜，她還是真小看了這些人的耐心。

凌蘇微皺眉頭，“今天就這樣吧，明日我們改水路，到了安縣附近后我再給景平傳書，叫他讓玉氏的人去接應我們。在安縣他們就不敢跟著了。”

凌蘇之前就傳信給玉景平，說她半月左右就到，現下比信中說的半月已經多了十天，也不知他會不會擔心。她現在是又著急又沒辦法。

“是。”護衛點頭，“只能先這樣了。”

第二日，未出三更天，凌蘇和她的護衛一共四人便離開了客棧，他們一路小心趕路，還是在上船之前被凌家的那些前部下給截住。

凌蘇攔著想要動用武力的那名護衛，上前朝那些部下作了一揖。

“塵叔，哥哥都已經不在了，為何您還要如此執著？”

“凌蘇小姐，凌家并沒有落敗，小姐為何要放棄。加入區區一個根基尚不穩固的門派，不如重振我凌家，亦不至于讓凌家百年基業毀在我們手里。”

凌蘇笑，望了望塵叔后方的人，她嘆了一口氣，“塵叔，即是‘百年基業’，那為何會在一天一夜之間就被毀了？我凌家不加上護衛、隨從、侍女亦有五十多口，為何在那一夜之后，就只剩下我與哥哥兩人！”

塵叔驚嘆，“你......你都知道了？”

凌蘇搖頭，“我若能知道，就不會加入你所說的這個根基不穩的小門派了。”

見塵叔又要說話，凌蘇繼續開口說道：“塵叔，我不知道當年凌家發生了什么，但哥哥不想告訴我，肯定是認為，就算我知道了也于事無補，他不想我再因為凌家而受到傷害。況且......”凌蘇停頓了一會兒，她好像明白了哥哥的做法，她接著說：“塵叔，我想問你，如果哥哥有辦法讓凌家變回從前那樣，那他又為何會加入九生門？還不是因為他找不到其他辦法了。九生門也不是你口中說的那些毫無根基的小門小派！我哥哥將重振凌家的希望寄之于此，可惜......”

凌蘇說著說著就哭了，她以為她自己對于哥哥的死已經釋懷了，或者說不會再因為這個原因而哭了。可是......她的哥哥死在了他自己最不甘心的時候，明明已經是紅門門主，明明可以將當年的那件事給彌補了，最終卻是藥石罔顧。

她明明繼任了紅門門主之位，繼承了哥哥的遺志，卻是再也不能夠知道曾經凌家和那家發生的那一切事情。哥哥不讓她查，她便查不到，到如今也不想去查了。

“凌蘇小姐！”

塵叔說著便要向凌蘇下跪，凌蘇立馬托住了他的手將他的身子扶正。

凌蘇諷道：“塵叔，你以前也是不喜歡我的，除了哥哥，家中的其他兄弟姐妹不是對我冷嘲熱諷，就是拳打腳踢，你身為管家，不說阻止少爺小姐們，在我被打罵后，總可以安慰我一下，那也算是一件小事吧，畢竟你在凌家的地位也不低。可你不止不救助我這位‘小姐’，還縱容他們加倍虐待我！”

看到塵叔臉上沒有一點羞愧之意，凌蘇也不去計較了，有的話再不說出，那些人會以為她是個膽小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她現在只想趕快回到玉氏，她想玉景平了。

凌蘇的耐性也就到這兒了，她抬腳朝船上走去，后面又傳來塵叔的聲音，這次她回頭，眼中是無盡的怨恨。

塵叔說：“你說的這些事情在當年就已經不稀奇了，整個凌家除了你那個從小就沒養在家中的哥哥以外，都恨著你！”

“哈哈哈......恨我？卻又讓我回去......你們還真是可笑！”

塵叔忽然沉默了，他看著凌蘇，眼中好像有一點點的歉意，不過一瞬間又是平靜無常，他道：“是家主讓我來找你的，他說，若凌家還有人活著，那一定是你。凌家欠你，你也......欠凌家的。”

凌蘇像是聽到了一件天大的笑話，她從未有這般失禮過，在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沒有。

她仰天大笑，想起凌家家主，她的父親，她整個童年悲傷的來源，若是凌家的其他人對她不好只是在言語身體上的折磨，那樣她好像還能忍過去。可是，她從前最敬愛的父親也突然之間遠離她，甚至將她關進不見天日的暗牢，那她是怎么也無法理解的。

他們到最后竟還說是她欠了凌家，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了。

凌蘇慢慢平靜下來，抹了抹臉，看著面前的凌家的這些人，最后說了一句。

“滾！人都死了，還想用他來壓制著我......別逼我對你們動手，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凌蘇上船去了。她還是沒有辦法對他們下狠手，盡管她很恨他們，但......哥哥的心愿他自己和她都沒辦法實現了，這些人還有機會嗎？或許有吧，她希望有，這樣的話哥哥就不會太過失望了......

船快到安縣了，一路上過于平靜，凌蘇知道岸上有人等著她，只不過不是玉景平。

“小姐，要給玉少主傳信嗎？”凌蘇的護衛問她，好像也知道他們有危險了。

“不用了。”凌蘇搖著頭，“我想，賭一賭。”

“小姐！”

凌蘇不以為意，“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誰，想殺我。”

凌蘇四人上岸后，還沒到半柱香的時間，便有人圍上來。

看所擺出的陣式，是颶風堂無疑。凌蘇疑慮，她什么時候惹到了颶風堂的人？看他們這個陣式和來的速度，即使凌蘇已經預料過了，但還是讓她大吃一驚。

凌蘇壓著心中的疑問，朝圍著包圍著他們的颶風堂弟子說道：“你們堂主不是和我們的兩位大人商討一致，有了約定嗎？堂友們這般圍堵我們，是想要毀約？”

那些颶風堂的弟子沒有跟凌蘇多廢話，他們即刻開陣，朝凌蘇他們沖過來。

“什么！”

“這就開始嗎？”

“當真毀約？”

凌蘇的三名護衛同時出聲。

“看來他們早就預備好了！我們不用留情。”

凌蘇下達命令，四人即刻出手。

凌蘇功夫不錯，三名護衛也有多年的實戰經驗，所以他們四個人并沒有落于下風。只是在凌蘇他們往后退的途中，有人朝凌蘇的胳膊刺了一劍。

凌蘇看著手臂上傷口，愣了片刻，她問道：“你背叛了九生門？怎么會？你不是哥哥的人嗎？”

凌蘇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她和另兩名護衛與刺她一劍的護衛拉開距離。

那名護衛在他們遠離他的同時竟然向颶風堂那邊的弟子快速跑過去，而颶風堂的弟子也停下來。

凌蘇怒了，“你背叛我們！”

那名弟子慢慢開口，說了一些凌蘇不太明白的話。

他說：“果然我才是對的，你一點都不無辜，我居然讓你多活了這么多年。”

“你什么意思。”

凌蘇說話的同時，手中的劍掉落在地，手上的傷好像也變嚴重了。身旁的兩名護衛向她靠近，一并怒容看向對面。

“哈哈哈——我是凌鶴的護衛，我也是那家人！那染小姐回來了，我便沒有必要再繼續讓你們活著。想要重振凌家的人都得死。”

“小心，小姐！”

凌蘇被她右手邊的護衛推開，而她左手邊的護衛立即擋在她的身前。

凌蘇此刻有些懵，看著已經死去的護衛，她的手緊緊地攥緊身前這名護衛的衣。

就算她受了傷，他的速度也太快了！

凌蘇朝她的身后退了兩步，她害怕了，多年以來再一次害怕。原以為這一次就算驚險萬分，他們還是有機會能逃過去的，但她萬萬沒想到，她的命將會留在此地。可她還沒有見到玉景平，她不想......

“小姐！”

身前的護衛也倒在地上，可他還攔著剛剛傷了她的那個人。

“小姐，快走——”

凌蘇攤到在地，血從嘴角流出，她含著笑對身前的人說道：“你是要給我個痛快嗎？”

她面前的人說：“不會。你是那染小姐的朋友，也是我護了六年的小姐。”

“可你還是給我下毒了。毒已侵入心肺，我怎么都會死的，不如給我一劍，讓我死得不那么痛苦。”

這人眼中似有淚光，他仰了仰頭，又朝后方看了一眼，然后才說：“毒是颶風堂給的，小姐啊，你擋了那位大人的路。”

凌蘇低頭而笑，“是嗎？”

那位大人啊，真的一點后路都不給人留。

“不過。”

凌蘇聽聞，她的眼眸動了動。

“我自然是不忍心看到小姐這樣痛苦的，所以小姐剛才的心愿我答應了。”

凌蘇聞聲抬頭，忽覺眼前有一束劍光。

她好像看到了玉景平的臉，為何他們之間總是差一點。

景平，景平，景平......

“少爺......”

“嗯。”

“郊外的山野中有三具尸體。”

“嗯？”

“其中一具......是，是少夫人。”

“啊？”

玉景平的淚落下，剛剛的不是夢啊......

陳時二十年。

“什么意思！”紫喬忽然站起來，問范八味，“前輩！什么叫‘最后一次見她’？凌蘇......凌蘇她......”

“紫喬。”權佑也跟著紫喬一塊兒站起來了，他的雙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想讓她冷靜下來。

不知為何，紫喬突然之間變了一個模樣，她之前可不會像今天這樣沖動的。

“我......”紫喬看了權佑一眼，眼睛又慢慢看向肩上的手，她解釋道：“權佑，我......我很想知道，知道凌蘇和玉景平，他們最后......怎么樣了。”

好像是被紫喬的情緒影響了一樣，范八味也變得有些激動。

“我說的應該很明白了。”她的眼中掉出一滴淚來，“那一次是他們見的最后一面。”

“什么！”權佑面有驚詫。

關于凌蘇前輩的故事，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結局，是從前他們還小，所以范前輩只將故事中美好的部分與他說嗎？

不由他多想，范八味又說話了。

“據我所知，門主是被颶風堂的人所殺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的血色越發的濃，臉上也頓起殺意，不知是在仇恨誰。

紫喬像是被范八味的模樣嚇到一般，身子從權佑半抱的懷中滑落。

紫喬搖著頭，眼睛一直盯著范八味，淚水不斷的從眼中流出。

她很想告訴這位范前輩，她們的死不是因為颶風堂，她記起來的那些事情中，并沒有颶風堂的參與，颶風堂只是一個幌子。

可范八味又說了一句話，讓紫喬又對她那些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的回憶產生懷疑。

“我至今都不明白，鐘氻大人為何不去找颶風堂討要說法，凌蘇姐姐被颶風堂的人殺害，他不追究，還與颶風堂的堂主一同商討出了一個什么‘兩門之間不允許有死傷出現’的約定。”范八味說到這兒停了下來，看向紫喬，又說：“可是先前死去的那位趙門主明明是他的摯友。為何連好朋友的死都能忍下來！”

紫喬知道范八味話中的“趙門主”是誰，那是她的母親，她在失去記憶前還不愿意相信她的母親已經去世了的消息。

“小喬？不，阿蕊。”范八味對紫喬微笑著。

紫喬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要怎么回答這位范前輩呢？若是回應了她剛剛的那句“阿蕊”，那就代表著告訴權佑她的記憶已經恢復了，若是......

所幸，權佑替她做了決定。

他敲暈了她。

權佑用力抱著紫喬，深怕她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看著范八味，眼中不在有敬意，代替的全是警告和防備。

“前輩，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說過了。”

范八味對上權佑的眼睛，不以為意，她說：“你以為不告訴她，她便一直都不知曉嗎？”

權佑笑了，神情冷漠，“我寧愿一輩子瞞著不告訴她、騙她，也不想她再記起那些事情來。”

“你們這是找死！”范八味的聲音沉了沉，臉上全是擔憂。

“不。他給了我們這個機會，我就要好好把握。”

“所以，阿弦是怎么死的！”

權佑看著紫喬的臉，溫柔地笑了笑，抬頭對著范八味客氣地說道：“你呢，不需要知道。”

“你！你這是坐以待斃。”范八味氣急，又不好發作，便狠狠地盯著地上的兩人。

“老師。您是子緋兄的老師，我也叫您一聲老師。我覺得坐以待斃比決絕赴死要好很多。”

范八味看著權佑，總覺得他笑得很賣力，但她知道他與紫喬，他們活得很辛苦，可盡管活得不盡人意，他們依舊在努力。

就像凌蘇一樣，靈樞公子怎會不知危險來臨，可她還是選擇回到玉氏，為的就是再見玉景平一面。怎知，見一面，是那樣的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