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蘇立在紅門外，四周沒有任何人。

這就是哥哥信中說到的海原，九生門中的紅門，未免也太冷清了。

凌蘇想著，慢慢推開門，朝里面走去，她經過院落，走進凌鶴所在的那間房。

房中有一名少年坐在矮凳上，手里拿著蒲扇正熬著藥，見到凌蘇進門，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立刻低下頭去。

凌蘇剛想問少年，少年就說話了。

“你要找的人在里屋，他說，你來了，就讓你直接進去見他。”

凌蘇點點頭，客氣詢問道：“不知小公子是何人？跟我哥哥有何關系？”

少年沒回答，直至凌蘇進了里屋，他的眼睛還一直看著他面前的那團火。

里間布置得很文雅，亦如他們在谷中的時候。凌蘇看到后，嘴角浮現出一點笑來。

她朝床榻上臥著的那人走去。

床榻上躺著的人就是她的親哥哥凌鶴，她十年前親眼看到的已經死去的人......不，凌蘇搖頭，盯著似乎睡過去了的凌鶴，細細地看了好一會兒。

她笑了笑，其實她根本沒有看到哥哥已經死去，只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凌蘇沒有想到她的哥哥竟然還做了一個局。

突然，床上的凌鶴睜開了眼，他看著眼前的凌蘇笑了。

凌蘇蹲下來，握著凌鶴的手，漠然地說道：“你是覺得你自己快死了，所以想在死之前再見我一面嗎？”

這不像是凌蘇會對他說出來的話，可她確實是說了，凌鶴又笑了一下，他艱難地伸出另一手來朝凌蘇的頭摸去，他知道凌蘇生氣了。

凌蘇沒有躲開，又接著說，“當時你瞞我，為何現在又要告訴我？哥哥，為什么？難道是那個時候你也不確定自己能活下來嗎？所以把我從你的計劃中摘開......”

凌鶴慢慢搖頭嘆道：“我知你嫁給了玉景平，這些年你過得可還好？”

凌蘇點頭，不算違心，她確實很喜歡玉景平。

“喜歡？那為何要與他和離？”

“哥哥不知道？”凌蘇說完頓了頓，還是補充了一句，“因為不想再失望了。”

“這樣嗎……對不起，凌蘇。”

“沒事的。我以前也總以為期待就好，等著就好，他是喜歡我的。可……他喜歡我的同時也在懷疑我對他的喜歡。我不只是想要他的喜歡，我更希望他能信任我，像我相信他一樣。可是哥哥，我做不到全心全意，他也不能完全信任。”

“凌蘇......”

“哎……就這樣吧。”

“但你很不舍得，如果你想回去，可以回去的，凌蘇……哥哥希望你幸福！”

“可哥哥的信來得那么及時，想必你是明白妹妹的。”

“我......”凌鶴頓時感到愧疚。

凌蘇搖頭，慢慢道：“哥哥，不要替我做決定，好嗎？哥哥，讓我自己做一次決定，好嗎？”

“對不起。”

“老師。”外間熬藥少年的聲音傳來。

凌蘇微微回頭，就見他手中端著一個木盤，木盤里放著一碗藥。他端著走到了凌蘇身旁。

他半彎著身，對凌鶴說道：“喝藥了，老師。”

“嗯，你放下吧，子緋。”

當木盤被放在床榻旁邊的桌上后，凌蘇忽然問凌鶴，“你剛剛叫他什么？”

聽到聲音，凌蘇身旁的少年只字不語，沉默地低下頭。

凌鶴看了看少年，又看著凌蘇，道：“子緋，這是凌蘇，我的妹妹。”

少年先點了點頭，然后才將頭抬起來，眼睛看向凌蘇。

凌蘇轉頭，像是才想起一些事來，她道：“那子緋？跟那染走丟了的那個侄兒！”

“是。不過不是走丟，子緋那時尚在襁褓中。那染妹妹也是被人算計了。”凌鶴答，“我在去往那家的途中撿到他，他身邊的嬤嬤拼著最后一口氣將他托付給我了。”

“當年到底怎么回事啊！”凌蘇瞬間有些受傷，“那染變成那樣！你又成了這樣！到底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啊！哥哥！”

凌鶴倒是還來不及說話，一旁的少年的身體就抖起來。

少年身體抖得有些厲害，凌蘇也不知何故，凌鶴又躺在床上，她便立刻抱住了少年。

只聽到少年的聲音再次傳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他怎么了......”凌蘇覺得很累，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陳時二十年。

阿蕊，雖然你還小，但姨娘還是要與你說，雖然你沒了娘親，但是你一定要多看看身邊的人吶。你有你爹爹，有我，有你趙弦哥哥，子緋哥哥，還有......

“紫喬——紫喬——”

“啊？”紫喬回過神，發現權佑在叫她，范八味也在看著她，她連忙搖頭，收回一些心緒，對他們說道：“哦。凌蘇的哥哥病重......子緋哥哥那時候是也生病了嗎？”

“是。”范八味回答了紫喬。

紫喬點點頭。剛剛她的腦海中響起了一些話語，那位姨娘是凌蘇？為什么她會覺得很熟悉，明明她都記不起來她的臉......

這時范八味的聲音又響起，“小緋的病之前一直都治不好，是青門的前門主......”她說到這兒停頓下來看了權佑一眼，接著說，“是趙門主死后，小緋的病才慢慢轉好。”

“啊？”紫喬出神片刻，隨即疑惑，偏頭看權佑，“趙門主又是誰？”

“嗯......”權佑遲疑了一瞬，微笑著對紫喬說道：“是一個很好，很溫柔的前輩。”

陳時六年。

凌蘇最近剛從蘭夏回到海原。

四年前，凌鶴去世。她繼承了哥哥的遺志成為了紅門的新門主。三個月前她收到消息趕往蘭夏青門，還未見到門主趙青允，就先得到黑門之主鐘氻所下達的任務，鐘氻和甘幸之一致決定由她代為掌管青門的一切事務。

之后她才知道，那位趙門主遭到了颶風堂的暗算，最后連費神醫也救不回來，在青門暗室中全身流血而亡。費神醫也因摯友過世從此隱居于大陰山，自此不問世事。

“你怎么跟著我來海原了？”看著紅門大門前站著的一隊人馬，凌蘇問站在隊伍最前方的玉景平。

玉景平看向凌蘇身后站著的范八味，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是不會功夫，但我腦子還是好使的。這不八味讓人通知我，說你被一些事情困擾住了，我就想來幫......幫幫你。”

范八味躲著玉景平的眼神，朝一旁退了退。

凌蘇見了也沒說什么別的話，她只對玉景平說了一句。

“謝謝了......玉少主。欠玉氏的錢，我紅門會盡快還上的。海原不許外人進來，你們收拾收拾東西，趕緊離開吧。”

“我......凌蘇！”

玉景平見凌蘇往里走進去了，便立馬跑上前去，卻被范八味擋住。

范八味將玉景平拉住，臉色不佳，她說：“玉少爺，你是深怕凌蘇不知道我與你之間的交易嗎！”

玉景平見凌蘇走的連背影都看不見了，便沒好氣地說道：“都這個樣子了，你以為還瞞得住她嗎？”

范八味煩躁地甩開了玉景平的手，大聲道：“那你也不能直接將我說出來啊！”

玉景平沒管范八味說的這句話，他拉上她走到一旁小聲地說：“八味妹妹啊！既然都被發現了，不如你再幫我一個忙。帶我進去見見凌蘇，我保證跟凌蘇說是我威脅得你！”

范八味：......

凌蘇回到房中，便又想起了近來九生門中發生的事情。

颶風堂的人暗殺了青門的趙門主，趙門主作為九生門三位大人的其中一位，鐘氻大人和幸之大人竟然不想著如何找颶風堂要個說法，反而是與颶風堂的堂主商討如何將這件事瞞下來。

而且費神醫的話也讓人琢磨不透。

“費門主此去便不再回來了？”

“是。不勞靈樞公子記掛，我是去贖罪的。”

“贖罪？又不是神醫將趙門主殺害的，為何要由神醫去贖罪？”

“連朋友都救不了，我枉費了這一身的醫術。我留下來有何用？”

“封門主逝妻傷心不已，帶著女兒離開了九生門，黃門已是無主。你如今也要走，那綠門往后怎么辦？”

“兩位大人都不攔我了，靈樞公子也不要過多操心啦！”

“咚咚咚——”

“誰？”凌蘇抬頭，眼中明顯的不耐煩。

“門主，是我。”

聽到是范八味的聲音，凌蘇松了口氣，她忙道：“八味妹妹啊，進來吧。”

范八味進去后將門關好，走到凌蘇的身前。

“門主。”范八味看著凌蘇，欲言又止。

凌蘇無奈地搖頭，道：“是景平讓你來的吧。”

“是。他說他想見見你。”

“我剛才在外面的時候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

范八味撇嘴，“是呀！可是......玉少主，又，不是，什么外人。”

瞧著范八味的模樣，凌蘇嚴肅的臉上多了一些笑容，“他給了你多少銀兩？”

范八味搖頭。

“哦。沒給？那我該不該說你呢？說點什么呢？”

范八味有些別扭地說道：“姐姐，我只是看他還蠻真誠的。”

“哎——”凌蘇長嘆一氣，“之前我還可以說你‘財迷心竅’，這次我又說你什么呢？幫他！就忘記誰才是你的門主！”

范八味瞇眼笑了笑，“你就見見他唄，見他一面，打發走就算了嘛。”

凌蘇撐著下巴，笑道：“好好好。每次都拗不過你們兩個。哪一次都說不見，卻是哪一次都見了的。這幾年，他也幫了我們不少......”

“他巴不得！”

是啊，她也巴不得。只是玉氏始終是需要他的，九生門也終究是個是非之地，她不能那么自私。

凌蘇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你讓他來吧，我就在此處等他。”

“好勒！那我去了。”范八味說完便轉身跑開了。

她剛剛打開門就發現門前站著一人。

她驚喜道：“小緋！你來找門主？”

那子緋點頭，有些局促，“是，我聽他們說姨娘回來了，便過來看看她。”

“嗯。她就在里面，你直接進去吧。”

范八味說著就離開，去告訴玉景平“好消息”了。

那子緋慢慢走進房間里，他看著凌蘇慢吞吞地說道：“姨娘，我聽他們說趙弦的姑姑被颶風堂的人害死了。”

凌蘇偏頭凝視那子緋，似乎是沒想到眼前的少年會說出這些話來。

“消息這么快就被傳出來了？”

“不快。您去了青門好幾個月了。”

“小緋......”凌蘇頓了頓，走到那子緋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你和趙弦是很好朋友，他的姑姑去世了，你應該是要去關心些的。但是，答應姨娘，關于趙門主的事，你盡量給忘了。忘完，好嗎？”

“為什么？”那子緋問，臉上的表情很平淡。

“沒有為什么，小緋只需要聽。”

“那我的病呢？治不好了嗎？”

“小緋！”凌蘇蹲下，眼中有憐惜，“趙門主和費神醫都說了你沒有生病，只是心里頭還不愿意接受。”

那子緋搖頭，自顧自地說著，“我病了不治嗎，姨娘？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的病在慢慢變好，我就要好了！趙姑姑卻走了......她答應過我要治好我的！”

“小緋！”凌蘇沒辦法了，“你若是不想病，便不會病。”

“是嗎？姨娘？”那子緋很認真地在詢問著凌蘇的意思。

“當然。”

“可是......”

“姨娘馬上要見一位客人，小緋先去找八味吧。”

“你是見玉氏少主嗎？”

“對。”

“他比我和八味還要重要嗎？”

凌蘇臉上的無奈消失，轉而微笑，她耐心地跟那子緋解釋著，“小緋，他很重要，你一樣很重要，你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嗯。”那子緋點頭，似乎是明白了。

“好啦，乖，你先去找八味。”

“好。”

......

已過了晌午，玉景平在紅門弟子地注視下，背手“大搖大擺”地從大門外面走進來。

弟子們見怪不怪，直到他進了凌蘇的房間后才將視線移開。

“來了，這次又準備待到什么時候？”

房中傳來凌蘇的聲音。

玉景平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進去里間，很自然地坐到了桌子旁——凌蘇的對面。

凌蘇看了看他，隨后將臉轉向一邊，眉頭微皺起來。

面前這人倒是越來越死皮賴臉了......

“你的哥哥將你托付給我了。我當然得時刻看著你！”房間中響起玉景平的聲音。

凌蘇嘴角淡淡彎起一點，她輕諷道：“那他有沒有問過我心中是何想法？知不知道我愿意與否？怎么又隨便的把我托付給人了......”

“凌蘇，我不是別人呀......”玉景平的眼有些泛紅。

“景平，我覺得你留在玉氏就很好。”

“可我想跟著你。”玉景平口中說著，心中卻沒底。凌蘇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好商量。

“不！”凌蘇的態度強硬，“你不可以再繼續跟著我了！”

“我......”

“景平！我希望你留在玉氏。”

凌蘇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著溫柔平和的笑容。

玉景平最后還是答應了她。可如果他知道這一次是最后一次見凌蘇了，他應該無論如何都會跟著她，不讓她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