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五年,棠十的父親病重,棠十想去見父親最后一面,但母親龔慈不問所以將他鎖在龔家祠,后棠父去世,棠十也賭氣離家,他以為母親會同以前一樣等他回家,可這一次之后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龔僖守在龔慈的身邊送她最后一程,過不了多久,她就又只剩自己一個人了,不過,她好像不是特別傷心。
“阿僖,你會不會怪我?”
阿僖搖頭,她反問:“龔姨!你應(yīng)該說小十會不會怪我們,你就不怕他生完了氣回來龔家祠看不到我們嗎?那時候的他會不會更生氣!你和伯父就這樣替他選了,對他來說就真的是好的嗎?”
龔慈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正是因為為他著想,我和他的父親才會這樣為他安排,畢竟......為人父母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上自己走過的那條不歸路。小十還小......”
“而且還很健康!”
龔僖補(bǔ)充道,她說話的時候沒有看著龔慈,而是仰頭看向房中掛著的牌匾。
“恭喜,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牌匾上寫著這一行字,一模一樣的牌匾龔家祠有七個,每個房間都掛著一個,她的名字便是由此來的。
龔僖還記得她才來龔家祠的那晚,龔姨為她診脈,她不想去看龔姨臉上凝重的神色,便將頭轉(zhuǎn)到一邊,然后一下就看到了房中掛著的牌匾,她識得的字不多,只認(rèn)識“長”和“百”。
她轉(zhuǎn)過頭問:“那上面寫的什么?怎么有跟我名字一樣的字!”
像是百安的病更讓人感興趣,龔慈聽到聲音后并沒有去看百安和她身后牌匾,她的手還放在百安的手腕處,低頭將那段字念了出來:“恭喜,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你開玩笑吧!我能長命百歲?”
百安以為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她從上到下、從里到外一個字都不信,龔慈聽到聲音立馬抬頭,看到百安臉上的表情后,她的眼中突然露出了狡黠來。
“我娘親從前也不信!”
“你娘親!”百安恍然大悟,也忽然笑起來,她慢道:“既然不信,那這牌匾怎么還掛在這兒?”
龔慈聞言歪了歪腦袋,一時間覺得輕松不少,她說:“因為這是舅舅給的!娘親相信她的哥哥。”
“嗯?”百安來了興致,她也覺得自己身上突然松快了不少,便問:“那......那龔娘子你的娘親活到一百歲了嗎?”
百安問完后就憋著一口氣,這個答案對她來說非常重要,可龔慈的回答叫她岔了一口氣。
龔慈說:“沒有。舅舅和娘親都非常努力了,但娘親只活了一半的時間。”
她說完話也像百安那樣落寞下來,可一瞬間,百安又抬起頭看著她,目光迸出光來。
百安說:“一半也成啊!一半也是五十年啊!”
“是啊。”龔慈點頭,對百安笑了笑。
是啊,一半也成啊!可她自己連一半都活不到了。
百安自是看不到龔慈此刻的表情,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希望,她很是興奮,又問:“龔娘子,我的病能不能......治好?我有沒有可能......”百安舉起手掌,她看著她比著的五根手指,覺得自己太貪心了些,便立馬收回了兩根手指,滿意之后才說:“我可不可以活到三十歲呢?”
龔慈搖頭有些憐惜地看著百安,百安有心痛病能活到這時已是上天眷顧,她就算有心也最多只能替她續(xù)命幾年。
百安看到龔慈搖頭,她也沒有什么特別激烈的反應(yīng),她說了一句:“你和嬤嬤一點都不一樣。嬤嬤從來都不會打擊我,不過你的話我聽起來也不覺得很難受。可是......”
“怎么了?”
“我走了好遠(yuǎn)的路......”百安哭起來,但她始終不敢哭得太大聲,“路上差點累死,我都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到這里,我是因為聽到別人說龔家祠的龔大夫厲害,才想過來的,龔娘子你應(yīng)該知道有心痛病的人是不能走很遠(yuǎn)的路的,何況我的心痛病是很嚴(yán)重的那種,我過來......那么辛苦的過來,就是不想死,可你連治都沒給我治,只是看了一會兒,便斷言我過不過三十。我雖然能接受,但我是個才八歲的小孩子,我怎么可能會想這么容易就接受自己過不長久呢。”
百安說完,龔慈沉默了好半天,期間她的表情變換了幾種,最后停在臉上的是難為情的笑容,似乎掙扎了許久,也像是終于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她難為情的同時心中竟然是十分開心的。像是用了這種辦法,在保證龔家祠有后的同時也切斷了那條不好走的路。
“看來你是真的想活得長久。”
“你不是?”百安不是很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為什么不想活得久一點呢?
“我當(dāng)然是!”龔慈說著頓了頓,她眼中有了一瞬間的埋怨,吐出一口氣來,“但我不是了。”
“哈?”百安更不能理解這些話的意思。
“百安,我盡我所能替你治病,但我希望你可以拜我為師繼承我的龔家祠,你愿意嗎?”
百安傻了,她問:“你都斷定我活不久了,你不怕你教了我?guī)啄赆t(yī)術(shù)后,我突然之間就死了嗎?再說,你不是有兒子嗎?你培養(yǎng)他不更好些!”
“哈哈!”龔慈笑了兩聲,冷漠下來,“就是因為小十是我的兒子,所以我才不舍得。”
“什么意思!”百安更傻了,“我不明白啊。”
“你現(xiàn)在不明白沒有關(guān)系,如果你答應(yīng)做我的徒弟,我慢慢會讓你明白的。”龔慈說著將手放在百安的頭上摸了起來,她的淚流出來,嘴里說著百安目前還聽不懂的話,“你從心到身,里里外外都再合適不過。龔家祠只能由你來繼承。”
雖然這一晚到最后天快亮了百安都還是不明白龔慈的意思,但她明白一點,若想這位龔大夫替她治病,她就一定要答應(yīng)她的要求。
所以在真正明白之前,百安先點頭答應(yīng)了龔慈。
“龔大夫,我可以答應(yīng)你。不過我想讓你知道,若我真的叫了你師傅,那你就得像我的嬤嬤一樣替我著想。我不想只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徒弟,我要你們成為我的親人,永遠(yuǎn)都不會離開我親人。”
“好。”龔慈也答應(yīng)了百安。
“嗯!”百安點頭,她轉(zhuǎn)頭又看牌匾上的那行字,雖然還不能將之都認(rèn)得,但她已經(jīng)記在心里了。
恭喜,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那她一定就會活到一百歲!
她堅定地看著最前面的那兩個字,道:“我要叫‘恭喜’!”
“恭喜?名字?”
“是!恭喜。”
“好,那就叫——龔僖。”
龔僖以為她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明白龔姨那晚話中的意思,可她只用了一個月時間就懂得了,她根本不想離開龔家祠。
不是不能離開,而是不想離開了。龔家祠是她的家,龔姨和小十是她的家人,她這一輩子都離不開家和家人。
就算為此活不長久了,她也不后悔......
“龔姨,阿僖不會后悔。”龔僖緊緊握著龔慈的手,“健康的人才有可能活得長久,比我們活得久!健康的人不屬于龔家祠,龔家祠到我這兒就了結(jié)了吧。小十馬上就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希望他平安。”
“你真的不怪我嗎?若不當(dāng)我的徒弟,你會過的很快樂,你的病已經(jīng)好了許多,可以四處去走走看看萍鄉(xiāng)外面的天地,現(xiàn)在卻為了龔家祠被困住了。”
龔僖搖頭,“為什么要怪你呢?阿僖知道龔姨是怕阿僖會有遺憾,可人生不是十全十美的,不能四方游歷是會覺得遺憾,可若當(dāng)年治好病就離開了,我就是失信于你,而且就算出去了也不能保證就一定能開心。從以前到現(xiàn)在我開心的事有二,一是嬤嬤陪在我身邊的時候,再來就是在龔家祠的這些年,陪在你和小十身邊的這些年。”
“小十被我氣走了,我怕我走了以后你又是一個人。”龔慈的手又放在了龔僖的頭上。
龔僖搖頭,她裝著堅強(qiáng),就是不肯落淚,“小十氣完了就會回來。”
“阿僖,你真笨!你這身體能等到他回來嗎?”
“可以!我一定會等到他回來,那時我一定要好好罵罵他!”
龔慈笑,“那我真希望那小子一輩子都不要再回龔家祠了......”
陳時十一年,去往大陰山的途中。
龔僖常常在想,如果那一天她去幫小十送信了,他是不是就不會氣他的娘親;如果那一次她將真相告訴小十,他是不是也不會負(fù)氣離開而錯過了他母親的最后一面;如果她從一開始就告訴小十何先生的病情,這樣他們便可以早一點去其他地方求醫(yī),而不是留在龔家祠將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答案是——沒有如果。
她當(dāng)年的病嚴(yán)重到要留在龔家祠才能活命,所以她肯定送不成信;龔姨知道小十的脾性,所以在知道她自己活不長后就和她一起將棠十氣走了;至于何先生,兩個命不久矣的人有了同樣的想法,既然棠十不知道,那又何苦要告訴他呢。
他們認(rèn)為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會過得輕松,而他們更不知道棠十雖然不姓龔,但始終是龔家祠的人,“不知道”對于他來說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