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之境內，狹窄的小島漂浮在藍紫色的大海之上。

那是無數人類意識與命運的具象化顯現。

這片大海是如此的深邃，神秘而又美麗，讓人忍不住想要投身于其中。

洛仙來到島嶼的邊緣，觸碰那隨著海風不斷上涌的水花。深埋在記憶深處的畫面不斷地在眼前浮現，那是來自遙遠故鄉的呼喚。

他忽然覺得有些冷了，意識猛然清醒，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半個身子浸入了海水中。若是再深入一點，恐怕會被某個突然掀起的海浪吞噬。

這便是人類潛意識的海洋了吧，洛仙心里暗嘆。這存在于理論推導中的東西如今真實地擺在了自己的眼前。

就如過去的人類能夠觀察到黑洞效應的存在而無法直接看到黑洞本身一樣，人類集體意識還沒有以科學的手段觀測過。

島嶼四周的淺水部位是個人的記憶、習慣、思想同集體潛意識反應產生的緩沖區，是保護人類不被集體潛意識侵蝕的防護，也是阻止人類理解它們的障礙。

洛仙抬頭，看著那片高遠而又似乎永無止境的天空。

這便是天障，便是無盡之墻了。

天障之后便是深遠的宇宙。無可計數的大道在高懸在天幕之后，是閃耀于天邊的群星，是橫陳于高空的長河，它們是可望而不可觸及，讓人憧憬而又絕望。

山珠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已經喪失力量的山珠空有極高的品質，卻沒有了那讓人一步登天的力量。只是這已經足夠了，洛仙并不想成為神靈體系的一部分。

洛仙東方，荒蕪大地上有巨木拔地而起，撥開云霧。與此同時地上也有無數龍鰍草在巨木樹蔭之下破土而出，將此地染成了青色。

沖天白光化作巨人形象，自西方現身，體表散發出金屬光澤。那是被洛仙鎮殺的惡靈，詛咒已被拔去，意志完全抹消，只余下純粹的金屬之氣。它遵循著本能朝著洛仙奔來。

洶涌的黑云于北方凝結，玄水覆空，吸納著四散的金氣變得愈發的濃厚。它們連接起東西，以金水生青木，讓龍鰍草的生長勢頭更為兇猛。

沉寂的南方燃起人道之火，初生的無妄國國境已名義上囊括了赤荒之地，以拓土之功借來大原之力，生命的火焰于龍鰍草之上燃燒。人自生而死過程中釋放的道與理化作火紅色的塵灰撒在草地上，令青草生長的更為茂盛。

洛仙居于中央之地，手持山珠立于四方交匯之所，左手捏印鎮西方之金氣，右手施法引東方之青木。以龍脈之核為承載，人道生生不息之火燒鍛，北天玄寒之水塑形。

五色光輝交融，諸天星辰輝映，山珠化作長劍形狀。

浩瀚星河纏繞劍身，蒼郁巨木扎根劍柄。上端呈青白之色，下端以玄黃為主、輔以赤色火紋。

“就叫青木劍吧。”洛仙看著手中新成的長劍道：“天障非空想可破，須心中有物，手中有物。”

“去吧！”洛仙揮劍斬向天空，將無形無相的屏障劃開了一道大口。高懸的天幕仿佛是被捅開的泡沫，浩瀚的星海涌入其中。

靈魂之境再不設防，海中的島嶼不斷地升高，被迫與島下的汪洋分離。

無數的星辰環繞著洛仙，希望他能夠選中自己。只是洛仙任憑著島嶼迎風而上，將一顆又一顆璀璨的星光甩在身后。

越過稀薄遼闊的星塵，途經或蔚藍、或褐土、或赤紅的行星，撥開一顆又一顆綻放著或橘黃、或幽藍的恒星，在層層星環之上來到星空最深邃處。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頭頂的星辰逐漸減少，直到只剩下十三顆巨大的天體，它們比洛仙穿過的星海更浩大，單獨一個放在洛仙頭頂都可以占據整片天幕。

腳下的島嶼已經不堪重負了，無形的壓力達到了極致，這便是無垠道海的海底，這便是最接近宇宙原初的地方。

青、赤、白、黑、黃五色霧氣繚繞著這十三顆無光的天體，由下而上將它們分割為三層。

洛仙已經撐不住了，能夠窺得這片宇宙最為核心的部分已經是極限了。他并不氣惱，島嶼接連五色氣體，令它居于十三顆天體之外，諸天萬道之上。

力量在體內蘇醒，天地間無處不在的靈氣再次被洛仙感知到了。

那是嬰兒終于呼吸到第一口外界空氣的感覺。終于掙脫了束縛著己身最大的枷鎖，從此邁入長生逍遙的第一步。

靈魂之境內島嶼已重歸平靜，潛意識的大海已經隱匿不見，高懸的星辰更是消失無蹤。一座孤獨的島嶼懸浮在幽藍深邃的虛空之中，除了不斷流入其中的靈氣，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東西。

赤荒的大地再次出現在了洛仙的眼前，水晶龍鰍還在天空之中，姬熊也還立在原地。

原來只過了幾息的時間啊，洛仙心道。

心念一動，五色光輝環繞著洛仙的右手。

冬雪停歇、寒氣消退、暖霧彌漫，純白色的天地之間只余下這一抹彩色。

洛仙手指緊握，從中將那一把于靈魂之境內鑄造的長劍抽出。

青木劍自它顯世的那一刻起便開始影響著周圍的環境。赤荒山脈中的金屬流毒與死氣沉淀被它抽取出來，熔煉于劍身之中。

已經接近強弩之末的龍鰍草又一次被注入了活力，天地之間雷霆忽起，那是刮骨削肉之后大地飽含痛苦的嘶吼，也是絕處逢生之時天空充滿欣喜的鳴啼。

溫暖的晚風吹散天空積郁已久的雪云，帶來海量的靈氣。

赤荒久違地迎來了春天。

詛咒盤踞期間封存于地下的靈氣雖然早已流失大半，但數百年累積下來的量也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靈氣的驟然復蘇甚至引發了季節的反常，理應被寒冬覆蓋的赤荒提前接引了春天到來。

天荒九條支脈中，比赤荒現在的境地好不了多少的黑荒、沙荒、雪荒暫時不提，北方、南方以及天荒山脈的中央天妖王大荒的所在都受到了強烈的影響。

天荒山脈的龍脈荒龍企圖收回這片區域的所有權，但它的氣息被來自大原的黃龍牢牢阻礙在了赤荒以北。

大原中黃國，國都中黃城皇宮中。

“陛下，臣下夜觀天象，發現西南方有神光耀天，定是有重寶現世。”一名頭戴高冠的司天監大臣說道：“如果我中黃國取得此寶，定可再續國運千百年。”

“到那時掃清大原上不臣之國，威懾敢窺伺我中黃國的宵小也不在話下。”

高居寶座之上的中黃天子大喜道：“好，依愛卿所言，寡人命你為司天將軍，掌五千天甲衛。”

“一定要給寡人帶回寶物！”

姬熊怔怔地看著眼前之人，他的師父洛仙持劍而立，對于天地規則如臂使指。更令他吃驚的是赤荒的變化。

雖還未如無妄山那般樹木覆蓋、蒼綠蔥郁，但也是有著遍及每一塊山石的野草，甚至有了一些低矮的灌木。

他甚至覺得有些熱了，明明已經臨近臘月了，但這里仿佛處在記憶中的春天，淡淡的花香彌漫在空氣之中。

洛仙揮舞著青木劍，直至他法力耗盡青木劍消失。

“上仙！”水晶龍鰍見洛仙收劍，連忙上前道謝道：“多謝上仙出手相救，吾孟章愿為上仙驅使！”

姬熊見到天上掉下來個龍形生物，聯想到之前的龍威，心中有了幾分懼意。但他一想到自己的師父，那個一言可造化無妄國百里沃野，一劍可除掉赤荒山脈惡靈的仙人時，膽氣又肥了五分。

他緊接著便來到了洛仙身邊，恭敬地俯下身子，請師父上背。

“你已經是赤荒之主了，堂堂一山正神，我就不坐了。”洛仙笑道，身子靠在了姬熊腹部，他確實是有些力竭了。

自己此時剛破天障，還未穩步地邁上自己劃定的筑道境，一身實力可能就比姬羽剛立無妄國，還未得萬雷造化大陣加持時強上幾分。

“那俺也是師父的徒弟呀！”姬熊趴下身子，渾身毛皮變得順滑，像是一個柔軟的沙發，令的洛仙有些恍惚。

“你啊。”洛仙摸了摸姬熊，沒有再多說什么。

姬熊顯然是受了刺激，分明擁有了在赤荒山脈橫著走的實力，但在一尊龍血妖神面前，他這點實力也絲毫不夠看。

“你叫孟章是吧，怎么要強行凝練血脈呢？”洛仙大口呼吸著靈氣，這赤荒大地上充盈的春之靈氣被他的身體瘋狂吸收著，填補著體內法力的虧空。

“憑你的天賦，多用個十幾二十年也有機會凝練龍血突破妖神的。”

孟章面露無奈之色，嘆道：“上仙有所不知，吾本想慢慢用自己的天賦慢慢凈化赤水周邊，好歹弄一個干凈的河段出來。”

“赤荒畢竟是我的家鄉，吾想著一步一步地修復這片土地，讓赤荒重新變回那個充滿生機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凈化過的土地會冒出更多的死氣，我梳理過的河道會涌入更多的金毒。”

“只有吾本身在的區域不會受到影響。”

“于是吾打算從赤荒邊界，一點一點地向里面凈化，引入其他山川河流的生機。”

“只是沒想到才開始就被許多附著著死氣的金石襲擊，身受重傷，如果我強行凝練祖血恐怕已經死在了赤水河畔了。”

他的話語中帶著哀傷、憤懣，也有著解脫、悵然。

孟章原本就猜測有股邪惡的力量盤桓在赤荒山脈上，污濁龍脈，摧毀生機。只是沒想到那股力量居然即將形成真正的神圣，降生于世。

好在上仙把它給收拾了。孟章心中十分后怕，若是讓那惡靈真正降世，那赤荒恐怕將成為永遠的死亡之地。

“吾替赤荒諸多神靈拜謝上仙！”

說著孟章便對著洛仙拜了三拜。身為赤荒出身的妖物，而今凝練了龍血，突破到妖神之境，如果不算姬熊的話，他確實可以代表整個赤荒的生靈了。

赤荒如今也只有這么一個妖神，即使是算上天荒其余八脈以及天荒主脈，他也足以橫行其間了。

“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洛仙坦然接受了，而后道：“不過如今赤荒也是有正牌山神了。”

他指了指身后的姬熊，笑道：“你雖然已經成就了妖神，也不可不敬赤荒山神。”

水晶龍鰍孟章愣了一下，看著洛仙身后的那頭巨熊，神情有些飄忽。不過只是片刻之后，他眼神就變得恭敬了。

對于他而言，拔出了赤荒的詛咒，斬滅了污穢惡靈的洛仙就是真正的仙人，是他尊崇敬佩的存在。既然洛仙認定這頭巨熊是山神，那他便是山神了。

相信上仙的眼光是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上仙，能夠允許吾跟隨在您的左右嗎？”孟章有些膽怯的說道。

在姬熊眼里他是一個堂堂的妖神，除了從沒見過的天荒之主，天妖王大荒外，他知道的妖神就這么一個。

就連天妖王也只是傳言它突破了妖神，但它已經失蹤很久了，到底突破沒有也無人真正知曉。

“可以呀。”洛仙笑道：“反正見過赤荒山脈的‘大王’之后小熊也是要留在這里的，我的旅途中還缺個伴。”

“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和我一起走哦。”

姬熊身子突然抖動，讓洛仙險些站不穩。

“師父，你不要俺了？”姬熊委屈地說道，他的變得分外緊張。

此刻的他終于是明白了他們離開時姬羽的感情。

為什么跟隨仙人的不是自己。

“安啦，安啦。”洛仙摸了摸姬熊，無奈地道：“你現在可是赤荒的山神，堂堂一地至高正神不留在當地恢復生態，匡扶秩序，跟著我到處亂跑算什么事兒。”

他想了想，而后又說道：“等你修煉到妖神吧。”

“突破到妖神境再來找我吧。”

“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和姬羽互相扶持。”

洛仙望了望東北方向，嘆了口氣道：“天下將要大亂了。”

遙遠的大原中央，一支武裝到牙齒的軍隊即將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