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神父的回答

一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六簽署強制宣誓法案。所有教士必須在法案簽署后八天內對憲法宣誓，其實宣誓的對象只是其中的《教士公民組織法》。轉年的一七九一年一月三日為截止日期，馬上就要到了。

“這件事目前還在商討之中。”

神父回答說，教區的人們自然對這種半吊子答案不買賬。

“日子馬上到了，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話說回來，帕斯芒神父，有沒有可能不宣誓呢？”

“怎么會。畢竟有國王的命令。”

“神學的中心巴黎大學也表示支持《教士公民組織法》了。”

“那就決定了。緊鄰學生街拉丁區的圣敘爾皮斯教堂的司祭也沒法反對大學的決定。”

人們連珠炮似的說著自作主張地決定了。司祭只能賠著笑臉說，明白，完全明白，可他們還在商討之中。

“他們是誰？你是說還有所猶豫？”

“眼下羅馬教皇陛下還沒有傳遞祝福之音……”

“怎么意大利人還對巴黎的司祭說三道四的？”

“法蘭西的主教們未必贊成。在下也有歸屬，必須得跟上級商量。”

滿臉堆笑的臉上抽搐起來，帕斯芒神父想盡快結束對話，關起門來考慮今后的對策。

既然如此，要緊的是賠笑忍耐過去，帕斯芒神父不打算把事情鬧大。可是他平靜的表情為之一變。一個信徒推了教士肩膀，說了決定性的話。什么？你的上級？

“你這說的不就是俺們嗎？比起上級更準確來說是主人吧？不管怎么說，你們這些教士是俺們這些法蘭西國民交稅養活的吧。要說商量，先聽聽俺們信徒怎么說吧！”

眾人沒注意到司祭臉上笑容消失了，要么是發現了卻沒當回事，其他的信徒一擁而上開始攻擊。對，對，我們作為圣敘爾皮斯教區的信徒代表提出正式要求。

“帕斯芒神父，請向《教士公民組織法》宣誓。”

“……”

“不回答？你聽不見嗎？神父。”

“我當然聽見了。我明白各位的要求，但還需要仔細琢磨，再……”

“還不慌不忙呢。帕斯芒神父，聽好了。一月三日前不宣誓的話，四日你就不再是司祭了。你的職位將被剝奪，你也將被驅逐。”

“是啊。俺們是主人，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你聽清楚俺們的話。”

“……”

“你那是什么態度。”

“你們鬧好歹有點數！”

帕斯芒神父大聲喊道。胡鬧也得有限度。你們都認得在下，我是教區司祭，到今天為止一直引導著信徒親近神。主持婚喪嫁娶、傾聽教徒懺悔，在下一直在勤奮執行圣務。絕對不允許你們對在下惡語相向。

“喂，神父。話不是這么說的吧。”

信徒面對神父突然來勢洶洶的架勢稍稍后退。

到底是這里受尊敬的精神領袖。信徒們對神父謙虛謹慎，甚至不敢直視。突然被大聲呵斥還是心驚膽戰。

神父明白這里面的訣竅。這招今后也好用，不，必然更加好用。

“可是……”

羅伯斯庇爾想，盯著信徒就能讓他們閉嘴，這種傲慢的態度不就是今日教士被攻擊的原因之一嗎？新的法蘭西正在孕育，時至今日還妄想一成不變，真是任性啊，要是過了頭的話，甚至算得上是反革命的愚蠢行徑。

——要換了吹毛求疵的巴黎人的話……

想明白這些道理，會立馬反擊。喂，等一下，神父大人。你不容許，你怎么能對養活你的法蘭西國民說這么無禮的話呢。

“怎能容許？”

“你憑什么這么說？”

“在下是神的信徒。你們基督教徒渴望沐浴神光的話，應該尊重我們，畢竟是我們引領眾人走上圣途。”

“聽啊，聽啊，威脅我們嗎？請出神來就有道理了嗎？”

“對啊，就是，就是啊。請你告訴我們，神父，不尊重教士遭什么報應？”

“我沒有威脅的意思……”

“沒有的話就老老實實向憲法宣誓！”

“你們到底是為了什么？！”

“說了，不要耍法蘭西國民。你不是神父大人嗎？和俺們一樣，吃飯拉屎的，對吧？拿出神來你就變得了不起了嗎？不要瞧不起俺們！”

“沒有看不起……”

“那就宣誓！”

“這是什么道理？”

“憲法是屬于我們的！”

憲法代表法蘭西國民的意志。悖逆憲法就是背叛法蘭西國民。對憲法耍小動作就是欺騙法蘭西國民。帕斯芒神父被逼得臉色鐵青。

不好用，不像一直以來那樣好使，神父被逼入絕境。這時，一位上了年紀的人作為信徒代表下了最后通牒。圣敘爾皮斯教區的信眾們提出要求。

“帕斯芒神父，請你宣誓！”

“這，這……身為神的侍奉自有威嚴……不，不是把憲法不當回事……”

神父的氣勢弱下去，重復著半吊子的回答。暗處的羅伯斯庇爾啞然失笑。勝負早就注定，還有教士負隅頑抗。不，可能教士本身如同石頭般冥頑不靈。他們絕不想讓出權威。

——其實事情還有可喜的一面……

結婚儀式只能由教會的司祭主持。羅伯斯庇爾比剛才笑得更歡。帕斯芒神父可能要失去司祭的職位了。可是這樣一個教士見證的儀式又該被如何看待？雖不能取消不算，可是這樣真的得到神的祝福了嗎？得到了祝福又如何呢？

——多么可笑啊。

而且很諷刺。羅伯斯庇爾嘀咕著轉身返回，感覺自己的身體輕了不少。

把自己從痛苦的詰問中解放出來了。確信自己沒有錯。現在還不是追求個人幸福的時候。還不是感激教會、教士或是舉辦結婚儀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