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歐羅巴計劃作者名: (法)瓦萊里·吉斯卡爾·德斯坦本章字數: 2064字更新時間: 2022-01-05 14:47:16
序言
從一九七四年到一九八一年的七年時間里,赫爾穆特·施密特和我有幸為了推動歐洲一體化而共事。前行的路線直接明了。目標就在前方不遠處,如同林中空地上高聳的石柱那樣清晰可見。
歐洲一體化思想的萌芽由來已久。在久遠的過去,戰爭的烈火長久地灼燒著歐洲廣袤的土地:十七世紀的三十年戰爭,十八世紀的七年之戰,拿破侖對德國與奧地利的十年征伐,一八七〇年的法德戰爭,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八年血染山河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及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五年在歐洲戰場上演的毀滅性的、瘋狂的第二次世界大戰。
這一切雖都已化為過眼云煙,但戰爭的瘋狂仍歷歷在目:赫爾穆特當年在德國國防軍的防空部隊中服役,一九四一年秋天,他曾跟隨部隊一路揮師東進直至莫斯科城下;而我本人則服役于法國第一軍坦克團,隨部隊跨過萊茵河、穿越黑森林,直抵德瑞邊境的康斯坦茨。當我經過弗羅伊登施塔特這座城市的時候,那里的戰斗仍在繼續——夜間我們留宿在當地人家里,這些家中只剩下滿面淚痕的婦女,她們心驚膽戰地將自己的女兒藏在地窖里,生怕士兵玷污了她們——因為殘留的德國電臺余孽散布消息說法國士兵就是這樣窮兇極惡。
我們也親身經歷了宣布戰爭結束的時刻:前一秒鐘仍是炮彈橫飛、震耳欲聾,后一秒鐘一切便歸于不可思議的寧靜;我們這些當兵的眨眼間變得無所事事;從集中營死里逃生或是被釋放出來的瘦得皮包骨頭的人穿著條紋睡衣如行尸走肉般游蕩;被我們掃蕩一空的房屋里漸漸又恢復了生機……
就在這看似和平的水面下,戰爭威脅的暗流仍在悄然流淌:蘇聯的軍械彈藥數量驚人,而美國則向地球另一端的日本丟下了原子彈。另一次世界大戰會不會一觸即發?
就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刻,突然一個聲音讓我們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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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有節奏的、略帶德國腔的聲音不是來自別人,正是來自法蘭西第四共和國政府外長羅伯特·舒曼。在戰火停息不久的一九五〇年五月九日,在法國外交部的鐘表大廳里,他向西歐各國的領導人發出了一個大膽,甚至看似荒唐的提議:實現煤鋼資源的聯合管理——這兩種資源是一切軍備計劃的原材料。
各方反響不一:基督教民主聯盟出身的德國總理阿登納事先已經知曉了這一計劃,在會上他立刻表示支持;意大利以及比利時、荷蘭與盧森堡三國亦表示贊成。
英國并未立刻給出答復,并最終予以婉拒:英國支持該倡議,但并不準備參與。英國在北歐的伙伴國瑞典、丹麥和芬蘭也紛紛效仿。
同一提議也向鐵幕那一側的東歐和中歐的國家發出,雖然像捷克斯洛伐克這樣的國家表示贊同,但蘇聯的斷然干預打碎了它們的美夢。
最終贊成舒曼計劃的國家有六個——都和神圣羅馬帝國多少有些因緣——于是它們就成為了創始國——時至今日,它們仍保持著創始國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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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了想法,就要想辦法將它落實。讓·莫奈先生一肩挑起了這個重任。
說起莫奈,他和羅伯特·舒曼真是一對神奇的組合。莫奈出身社會民主黨,做事情極有規劃,和宗教不怎么沾邊。而一九七九年當我和赫爾穆特去蒙福爾拉莫里的教堂參加他的葬禮時,來自歐洲各國的黑色奔馳轎車浩浩蕩蕩載著吊唁的人們前來,以至于他的葬禮竟變成了一次規模宏大的彌撒。
羅伯特·舒曼出身中右翼基督教民主黨派,是極為虔誠的天主教徒。
莫奈提議,以三角架構來取代傳統的議會民主架構:由高級機構負責提出議案,理事會負責決策,代表大會負責討論協商。盡管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內容已發生改變,但這一架構時至今日仍是歐盟機構的核心。六個成員國政府接受了這一計劃,歐洲煤鋼共同體高級機構于一九五二年在位于魯爾區與洛林盆地之間的盧森堡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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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舒曼的文件里面的一句結語預示著未來的方向:“通過實現基礎產品的共同生產,以及通過建立一個由法、德以及其他成員國共同參與決策的高級權力機構,這一提議為建立歐洲聯邦打下了第一個實實在在的基礎——這樣一個聯邦對于維護和平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彼哉f,歐洲煤鋼共同體的建立絕非舒曼—莫奈計劃的終點,而只是實現該計劃的第一步。
巴黎九大的學生如果坐地鐵來學校,當他們在王太子妃門這一站下車時,只要抬頭觀察,便可以看到在福煦大街和弗朗德蘭林蔭大道交會處的一座建筑上有一塊白色大理石匾額,上面刻有如下字樣:
歐洲共同體創始人讓·莫奈先生
在一九五五到一九七五年間,
于此地創立并主持了歐洲合眾國行動委員會的工作。
這也是我和赫爾穆特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委員會成員聚會的地點是一處面積很大的私家宅邸。整間屋子里只有零星的幾件家具,角落里的一個會客室里擺了幾把椅子供成員使用。當時的參會人員的組成已經體現出歐盟式氣息。其中有荷蘭秘書長、政治學專家與教授、幾名改革派的工會運動家,還有幾位政治家——大部分都是比利時人。在場的德國人中有一位非常年輕,他眼神敏銳,不停地抽煙。這就是赫爾穆特·施密特。我悄悄走了進去。菲里克斯·佳雅爾的一位助手把我介紹給大家。佳雅爾是委員會的核心分子,也是法國政壇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我在人群里認出當初我在法國國家行政學院時的講師皮埃爾·烏里。隔著一片藍色的煙幕,赫爾穆特·施密特和我眼光交會。我們相互自我介紹之后,沒有聊什么,因為此時秘書長開始講話。
一段長久的友誼就此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