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陳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身為律師的他，見過不少，更能體會這其中的無奈。

陳潛長嘆一口氣，苦笑道，“讓你看笑話了。不過，我是認真的，你幫我擬協議吧。”

“好吧。”

陳潛坐在一旁，似乎是在秦觀打字，其實他的思緒已經飛遠了。

陳潛記得，剛認識李茹的時候，她是無憂無慮，那笑容總能讓周圍的人一起心情舒暢，她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小公主，可是跟他結婚后呢，她受了多少的委屈？流了多少淚？擔了多少的心？

有多少次，她在夜間驚醒，只有在摸了他的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燒才能再次安心睡覺……他其實是知道的，他在被感動的同時心里也在發疼。

他的小妻子生命中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是自己帶給她的！

那種愧疚幾乎將他淹沒。

不止一次，陳潛抑制不住的想，或者自己真的不在了，他的小妻子就能解脫了。

可是他舍不得，每次只要想到這個，他的心就疼得像要裂開一樣，這就像要把他生命里的光明和溫暖都剝離掉，這樣，他真的會活不下去了吧。

陳潛簽好協議，時間剛過九點，又等了一會，陳母在陳峰的陪同下找到了事務所。母子，兄弟相見，卻已經到了見面尷尬的地步，一時間，連基本的招呼都似乎不知該怎么打了。陳潛只覺得好諷刺。

轉眼到了九點，陳母和陳峰倒是挺準時，聽到敲門聲，秦觀走去開了門。

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看陳母和陳潛的大哥，陳母就是個普通的小老太太，看五官有些刻薄，放到人群里并不顯眼，倒是陳峰，跟陳潛有五六分的相似，不同于是陳潛儒雅溫和的氣質，他看上去比較老實。

但就是這樣看著老實的人，卻一點都不老實。

“進來吧。”

待人落座后，秦觀直把協議遞給陳母，臉上帶著疏離淡漠的笑，“協議我已經準備好了，陳大媽，您先看一看，我再給您詳細解釋一遍，沒什么問題，簽了字就可以生效了。”

陳媽翻了翻，滿眼密密麻麻的字讓她眼鏡都有些花，她湊到陳峰耳邊輕聲說，“老大，這，我看不懂啊。”

陳峰接過協議，仔細的翻看起來，以前他是不樂意看這么多字的文件的，只覺得滿頁的字讓他眼花，但是，自從上一次貸款吃了虧，他對這種協議合同啥的，就帶上了深深的警惕心，總覺得不仔細看清楚，就會有個坑擺在那里等在他掉下去。不過，協議里的書面條款一條條的真的多，還咬文嚼字的，看起來真是費勁得很，陳峰頓時覺得有點頭大。

秦觀等了一陣，開口了。

“陳大媽，我給您解釋一下主要條款。您向我方的委托人，也就是您的二兒子陳潛陳先生一次性索要15萬元的贍養費，由于您二兒子自己身患重大疾病，沒有經濟收入，您要求的金額是不合理的。”

“可這……”

陳母一聽就著急了。

秦觀是真不想聽到陳母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直接打斷道，“您先聽我說完，您的要求確實已經是超出他能力范圍，但是，陳潛先生現在同意了，那條款也可以生效，不過陳潛先生提出了一點要求，就是支付完這筆贍養費后，您和您老伴都不得再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向他索要贍養費。也就是說，他以后有權利拒絕您的任何經濟方面的要求，這是合法的。”

這長篇大論外加專業名字，聽得陳媽有些懵，她又湊到陳峰身邊，問道，“老大，他說了這么一長段，到底是什么個意思？”

“媽，就是以后陳潛啥都不用管你們，你和爸不會再從他那里拿到一分錢，他這是要跟咱們徹底斷了關系。”陳峰故意曲解秦觀的話。

果然陳母一聽就火了，直接瞪眼質問陳潛。

“什么？！陳潛，你！”

“媽，您要這么理解也可以。”陳潛不想爭辯什么。

“你！你！你個不孝子！要不要做得這么絕啊？！啊？我真是白養你了！”

聽到自家媽媽這刺耳的質問，陳潛心里那火氣就怎么也壓不住，他霍得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陳母。

“媽！您是以何初衷來跟我要這15萬的，您當我不知道么？”

說得太急，陳潛劇烈的咳嗽起來，但他卻不管不顧，邊咳說低吼著，“您不就是覺得我這病看不好的幾率太高了么？既然您都做好了這個打算，這往后的事，咳咳咳……，您還在乎什么？！”

“我……”

不知為何，聽到陳潛如此決絕的話，陳母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絲的不安，她從沒想過，陳潛會選擇徹底跟他們斷了，在她的印象中，陳潛還是那個剛回到他們家時瘦瘦小小的樣子，明明看他們也帶著生疏，眼底卻又帶著期盼的樣子。那樣子的他，不管自己怎么對他，他都一直在的。可是，怎么會突然就變成現在這樣決絕的樣子了？她的兒子，不要她了？！

陳潛不理會陳母的愕然，他譏誚一笑，似乎是要把心里所有的不滿和委屈都說出來。

“還是您真當我還有錢給你們，呵呵呵，媽，我不止一次的跟您說了，我現在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我還要承擔大額的醫療費，這些，您根本就沒當回事過，咳咳咳……，（嘆氣）沒關系，這些話以后我也不會再講了，不怕告訴您，這15萬，是小茹她爸爸給的，他沒跟我要任何東西，不過我心里過意不去，所以，我已經讓秦律師把我們的那套房子轉移到了他的名下。”

“老……老二……”

“媽，簽吧，對您沒有害處的，您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好了，反正，您從來也在乎我過，不虧的，我就當徹底還了你們的生養之恩了。至于以后，如果我真死了，一了百了，也挺好，若是沒有死，我這條命，算是他們不計代價救回來的，我就當賣給小茹家了，往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還他們的恩了。”

陳母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么，陳潛的話就想一把錘子一樣，第一次突破了她那堅硬的心墻，一下下的敲擊在她的心上，第一次，她生出了點點的愧疚，對這個二兒子的愧疚，陳母低頭看著放在她前面的那份文件，只要簽下自己的名字，她之前所求的就能得到了，但此刻，她卻有點不想去拿那支筆了。連陳峰在一邊捅了捅她，她都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