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佳辭
- 阿猛崽
- 4449字
- 2021-12-29 18:20:55
7
昨天下午,周瑤收到同桌王晴發來的短信,問她去不去班級聚會。
周瑤在班里一直是邊緣人物,班級聚會這種事很少參與。
她融入不了,也不愿意再強行融入,給自己徒添尷尬了。
她平時孤僻,王晴因為和她是同桌的緣故,她們之間的關系稍微親近些。
王晴好心提醒她:“今晚江岷也去,好不容易高三畢業了,班長怎么可能會放過他?你今晚不去,明天江岷就是別人的男朋友了。”
周瑤抬頭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她的表情驟然間變得僵冷。
手中的手機嗡嗡震動,王晴發來短信,是今晚班聚的地址。班聚在一個消費不低的會所舉行,周瑤清楚大概是班長的意思。
他們的班長不就喜歡這些浮夸的場所嗎?
江岷一定不會喜歡這么浮夸且庸俗的場所。
周瑤在她平淡甚至有些自卑的青春期里,第一次產生了強烈的好勝心。
她打開衣柜,里面一排排運動衣整齊地陳列著,并沒一件是她真正喜歡的。
她最喜歡的衣服是那種露肩露腿的連衣裙,卻從來沒有擁有過,因為她想象得到,在這個年紀,如果她穿成那樣出門,會迎來什么樣的目光。
人們會像看著怪物一樣去看著那個穿漂亮裙子的女人。
周瑤出門去附近商場買了一件清純保守系的白色裙子,當是送她自己的禮物,也當做是今夜去見江岷的盛裝。
因為在校期間總是扎著頭發,她的頭發披散下來時也是彎曲的。
不論怎么洗那道橡皮圈的痕跡都在。
她沒辦法,也來不及去理發店拉直,于是周瑤給自己扎了一個低馬尾。
她是沉靜內斂的性格,白裙配低馬尾,有一股書卷氣。
周瑤心想,自己應該是漂亮的。
從她家前往今晚班聚的會所至少要一個小時的路程,趕著晚高峰的地鐵到達時已經天黑。
夜里車水馬龍,這一區她并不熟悉,又走了半小時才找到會所。
是班里幾個在外抽煙的男生先看見她,他們的目光輪流在周瑤身上打量,看得周瑤很不舒服,有個平時就愛惹是生非的跳出來對周瑤說:“周瑤,沒想到打扮一下也是個美女啊。”
周瑤聽到這話,心里先高興了一下,又不是滋味。
什么叫打扮一下才是美女?
有男生看出了她的局促,主動解圍:“咱班女生都在里面唱歌呢,我帶你進去。”
那男生領著周瑤上了二樓,二樓都是包廂,比樓下的舞池安靜許多。
男生途中尿急,給周瑤說了房號,讓她自己去,然后一溜煙跑進旁邊的廁所。
周瑤自己向前摩挲著,地形復雜的走廊讓她有點心慌。前方是個十字路口,她正在找指示標,忽然一聲熟悉的女聲傳來:“江岷,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我對你那點意思,除了你,全世界人都知道了。”
周瑤沒想到自己會正好碰到這么勁爆的一幕,她停下腳步,躲在墻后,怕驚動拐角另一頭的二人,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那個女聲屬于班長,而此刻的她和班長懷著同樣的心思——她們都在等江岷的回答。
“我知道。”江岷漫不經心地說,“我不喜歡你,你也是知道的。”
不論是正在告白的班長,還是偷聽的周瑤都沒想到,他的回答是這樣直接。
班長的聲音顫抖著:“為……為什么?”
他背靠在墻上,微微曲著一條腿,低頭看著班長。
江岷個子很高,周瑤猜測過,他應該至少有一米八五。班里的體育委員是一米八三,江岷比他還高。
畫面很美,但江岷很殘忍。
他像是認真思考過班長的話,過了幾秒才回答:“你還可以,但我不喜歡沒有上進心的人。”
班長被他的這個借口堵得啞口無言。
她以為她雖然在學習上提不起勁,但總是有很多其它優點的。比如她長得漂亮,從小就是校花班花級別的,比如她家世好,比如她會彈鋼琴、會詩朗誦……
她在這一瞬間心如死灰。
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優秀的,可為什么所有人都要拿學習成績說來批評她呢?父母如此,江岷也如此。
她后知后覺地想通,老師讓她做班長,根本不是因為信任她的能力,而是因為老師不想占用其它學生的時間。
以前被忽視的委屈,在這一瞬都涌上心頭。她想迅速逃離現在的處境,于是越過江岷跑開,甚至連一旁的周瑤都沒看見。
周瑤不知這樣的局面該怎么自處,進退兩難時,江岷發現了她。
“周瑤?”
“江……江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剛才……”
周瑤越解釋越說不通,江岷打斷她,安慰說:“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周瑤和江岷之間的交集大多是因為學習,還有就是她被騙錢以后找江岷想辦法,她沒和江岷聊過別的,眼下的情況對她來講過份尷尬。
周瑤深呼吸,鼓起勇氣對江岷說:“班長……人挺好的……你那樣多傷她的心。”
“與其一直消耗她的感情和時間,不如直接說清楚。”
“那方法未必太傷人了,班長畢竟是女孩子。”
周瑤的樣子比以往更加局促,江岷這才注意到周瑤今天是精心打扮過的,甚至畫了淡淡的妝。
他從不和女生私下見面,學校又不準化妝,所以他對女生那花里胡哨的一套是沒有興趣的,今天之所以看出來周瑤化妝,是因為他發現了周瑤的眼皮有珠光閃爍。
青溪的那個女人,總是濃妝艷抹,她喜歡在眼睛上涂著厚厚的閃粉,但她的眼睛很亮,會讓人忽視她眼皮上的閃爍。
對周瑤的控訴,江岷不以為意地說:“直截了當地拒絕她,我不必受困擾,她也有時間去喜歡別人,是兩全其美。”
周瑤竟也挑不出江岷話里的錯來。
看出江岷有要離開的意思,周瑤立馬脫口而出:“江岷,你為什么要報津州大學的刑法專業?”
是因為他父親嗎?
江岷說:“提前沒想好,隨便填的,你呢?”
周瑤不想對江岷說出實話。
因為她想當律師或者進法院,那會讓她的以后擁有更高的社會地位。
“以后就業面廣,你知道,我性格不外向,這個也更適合我的性格。”
江岷點頭表示知道,他雙手插兜,站直身體:“以后多些心眼,不要再被人騙了。我該回家了,你們好好玩。”
說完,他越過周瑤離開會所。
津州前往閔洲的火車一共9小時,趙安陽一行人在火車上包了一個軟臥車廂。
大半夜,趙安陽和老四在下鋪數錢。
他們在津州至少騙足四十萬,還有受騙人至今沒發現自己身處騙局。
每有一筆單子,所有的收入都是和組織四六分,金額大的單子,算他們績效高,組織會發獎金。
知道要前往閔洲,傅佳辭滿心不悅。
去津州之前,他們在閔洲呆了三個月。
做這一行,最忌走回頭路。
趙安陽要去閔洲,對傅佳辭和老四的說辭是組織安排,但究竟是組織安排,還是他想去見許月,無人得知。
清晨抵達閔洲,趙安陽和一個男人在火車站交頭,傅佳辭和老四坐在麥當勞里,傅佳辭問老四:“你認識和趙安陽接頭的那個人?”
老四搖頭:“不曉得。”
傅佳辭開始疑心,老四和趙安陽是一個組織的,如果是組織里的人,老四怎么會不認識?
出火車站,趙安陽帶他們打車,他直接報了地址,是一個小區。
傅佳辭警覺:“我們不是住賓館嗎?”
趙安陽說:“現在閔洲對賓館查得嚴,都得要身份證,租房省心。”
傅佳辭反問:“哦,是嗎?是省心,還是你想長住在這里?”
老四在一旁幸災樂禍:“趙哥,你可真是被人家看透了!”
“我有我的安排,你們愿意聽我的就跟著我,什么都別問,不愿意聽,就滾蛋,我也不攔著。”
傅佳辭不樂意地說:“趙安陽,你把人家貞潔搞沒了,還想丟下人家,講不講理!”
出租車司機聽到這話,看趙安陽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趙安陽怕傅佳辭越說越過分,索性什么都不說了。
堵住傅佳辭的嘴,天下太平。
趙安陽租的房在郊區,是個新樓盤,整個小區里還沒搬進來幾個住戶。
房還是毛坯房,只有簡單的家具,兩間房,傅佳辭一間,老四和趙安陽用一間。
樓層高,但是視野之內全是灰蒙蒙的工地,沒有任何的風景。
老四一坐下就開始在網上設騙局,趙安陽說:“咱們上半年都是大單子,在閔洲可以休息一段時間。”
老四沒察覺趙安陽的不對,但傅佳辭立馬就察覺到了。
一直以來,趙安陽是他們中間最急著掙錢的那個。
她甩上門,把老四關在房里,和趙安陽單獨對峙。
“趙安陽,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不好好的嗎?這一路咱們都在一起,我能有什么事。”
趙安陽不敢在傅佳辭面前提起許月,怕她發瘋。
傅佳辭也不想提起許月,因為她很清楚,許月是個局外人,不論發生什么,根源都是趙安陽。
“你要是想繼續干這一行,就不要停,也么就金盆洗手。你比我清楚,你們這行沒好前途,唯一的辦法是不停地騙人,不停地掙錢,掙夠錢偷渡出國。”
趙安陽猜想是剛才自己跟老四說休息一段時間,傅佳辭發現了端倪。
他解釋:“那就是隨口安慰老四的話。”
“去他媽的老四!”傅佳辭罵了句臟話,“你早晚被老四啊許月這些人害死……不,怪不到他們頭上,如果有一天你出事了,也是被你自己的多情給害死的。”
傅佳辭說的話格外不中聽,趙安陽便也撿不好聽的話說:“怎么不說有可能被你害死?”
“你別誣蔑人,我對你是一片冰心在玉壺,我和他們不一樣。”
傅佳辭當然和他們不一樣。
傅佳辭要是和他們一樣,趙安陽就不會這么頭疼了。
趙安陽轉身背對傅佳辭,他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工地,眼神也變得灰蒙蒙。
他的聲音都似蒙了一層灰,十分黯淡。
“我就是來找許月的,我和她的事,跟你們都無關。你不用擔心以后,我把你當親妹妹,肯定會安排好你的。”
傅佳辭朝著他翻了個白眼:“演電影呢?你倒是長了張男主角的臉,但是趙安陽,你沒有男主角的命,除非你演的是悲劇。”
傅佳辭認真起來的時候,總喜歡往人心里扎刀子。
“你知道你被抓會被判多少年嗎?許月?你別傻了,她知道你是搞詐騙的,遠離你都來不及呢,你還想和她有以后?”
“我沒這么想。她現在有困難,我不能無視。”
“她有什么困難?她二十幾,不是幾歲,有什么非得要你幫忙的?”
“傅佳辭!”趙安陽第一次連名帶姓叫她。
但他也并非動怒,趙安陽這人很早就出來混社會,脾氣已經被磨成了一塊圓滑的石頭,毫無棱角可言。
“如果現在我對她遭遇的困難坐視不理,變得無情無義,還值得你跟著我嗎?”
傅佳辭一時啞口無言。
答案是那么明顯,如果她不是認定了趙安陽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又怎么賴在他身邊呢?她欣賞趙安陽的“缺點”,卻不允許別人欣賞。
傅佳辭想起去年那個夏天,她一無所有地從小縣城前往趙安陽所在的大城市。
她只帶了身份證和一把文具刀,她當時都計劃好了,如果他們真的是詐騙犯,要欺負她,她就用刀對付他們。
她那時還不到十八歲,她可以指控他們詐騙,稱自己是正當防衛。
她在火車上擔心得一夜無眠,見到趙安陽時,又是憔悴又是饑餓。
她和趙安陽是在網上認識的,當初,她以為趙安陽的頭像是隨便找的韓國明星,沒想到竟是他本人的照片。
他絲毫不像法制節目里的詐騙犯那樣兇神惡煞,反倒處處透著靦腆羞澀。
傅佳辭告訴他她是孤兒,受不了孤兒院的欺負,便逃了出來。
她說謊技術高超,趙安陽聽信了,便讓她跟在身邊。
趙安陽對她有恩,不管趙安陽是怎么看待她的,她都不想眼睜睜看著趙安陽一步步跳進火坑里。
她曾經一度認為,他們是家人。
“趙安陽,你已經走錯路了,要么當初別走這條路,要么一條黑路走到黑。你不能在這條路上,還掛念著別的風景。”
傅佳辭從沙發上起來,她拎起一個灰色行李包,那是她的行李。
“既然你下定決心要留在閔洲幫許月,我沒必要看著你往火坑里跳。咱們就此別過,這一年我吃穿住都是用你的,我欠了你的,但那天晚上都還清了,現在就讓你如愿以償,我再也不糾纏你了。”
行李包里裝著她全部的衣服和化妝品,她很吃力地用兩手拎起,趙安陽還沒反應過來,傅佳辭卻已經打開門走了出去。
趙安陽遲鈍地去追她,跟在她身后喊:“你一個女孩子誰都不認識的,要去哪兒?”
走廊的燈還沒安裝,傅佳辭和趙安陽兩個人站在陰影里。
電梯到達后發出“滴”的一聲。
電梯門打開的同時,傅佳辭說:“我有手有腳,不信這么大的城市,容不下我傅佳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