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佳辭
- 阿猛崽
- 4887字
- 2021-12-29 18:20:56
11
傅佳辭同陳維箏那日在酒店闖禍,惹的是攝影圈的頗有資歷的人,那人一句話,陳維箏和傅佳辭再也沒接到過工作。
傅佳辭沒料到自己還沒混出名聲就被封殺了,她很惱火,打電話問成哥該怎么辦。
成哥正在大排檔吃宵夜,他一手端著啤酒,一手握手機:“能怎么辦?兩條路,要么去賠禮道歉,要么滾出圈。”
傅佳辭:“憑什么我滾?不怕你們圈子損失慘重嗎?”
成哥大笑出聲:“傅佳辭,你以為你誰啊?現在整個雜志圈都知道你砸了威哥,還被你撞破人家的癖好,別說封殺你,殺了你都有可能的。”
聽到“殺了你”三個字,傅佳辭脊背一涼。
她原本還帶著開玩笑的嬌嗔,現在臉色變了,聲音也立刻變得冷峻嚴肅:“不給我活路是嗎?行,大不了玉石俱焚。”
成哥喝多了,當她開玩笑罷了。傅佳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模特,二十歲不到,拿什么跟人家混圈二十多年的攝影師玉石俱焚?
成哥好言相勸:“年輕人,社會就是這樣,以后吃虧的地方多了去了,難不成你每吃虧一次,就玉石俱焚一次?”
滴滴滴——占線的聲音打斷了成哥的話。
傅佳辭接到陳維箏的電話,迅速打車去郊區陳維箏家里。陳維箏家的門鎖有被撬開的痕跡,潔白的墻面上被用紅色油漆畫了一個巨大的骷髏頭。
陳維箏臉色慘白地坐在沙發上,大腦陷入空白。傅佳辭猜想他害怕了,試著用玩笑緩解他的壓力:“不愧是玩藝術的哦,骷髏頭畫的挺好。”
傅佳辭覺得自己的玩笑挺好笑的,可陳維箏沒有笑。他像是中邪了,一動不動地,渾身上下只有半點動靜——他的嘴唇在發抖。
傅佳辭用手指戳戳他的肩:“喂,你不會被嚇慘了吧?”
陳維箏囁嚅道:“完了。”
傅佳辭:“什么完了?”
陳維箏:“什么都完了……”
傅佳辭黑溜的眼珠子轉了一圈,只聽陳維箏無力地說道:“三年,我花了三年時間才閔洲立足,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穩定的生活。”
傅佳辭道:“全國又不止閔洲一個城市,你可以去別的地方。”
“憑什么要我走?我沒做錯任何事,為什么每次都要我走?”
傅佳辭說:“因為軟弱,因為無能,所以每次都是你走,明不明白?”
“三年前……”陳維箏忽然說起以前,“現在的情況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為什么這樣的事總會發生在我身上?就因為我是少數人,就活該受誹謗、受欺辱?”
陳維箏回憶起三年前的一幕幕,初中學校是個封閉的小圈子,有關他的謠言,在那個圈子里回蕩不斷。
無知的孩子們理所當然地把惡毒的話語,當做學習生涯的點綴。他們添油加醋地向外人談起自己班里有個同性戀,仿佛那會令他們的生活變得與眾不同。
人們是如此渴望成為獨特的少數人,卻又無所顧忌地去傷害那些真正的少數人。
陳維箏想起他被強行剪短的頭發、被扯下的耳環、被剪成破布的緊身牛仔褲。盡管他的外表完好了,內心的破碎卻永遠無法縫補。
他想起那天朝他撲過來的男人,他用最骯臟的語言侮辱自己,可他沒有任何反駁的力量。
他敏感的內心世界被一擊即碎。
傅佳辭陷入僵局,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陳維箏。她的視線尷尬地環視了一周,最后落在了書柜里那張相片上。
相片里,站在江岷身旁的陳維箏是開朗樂觀的。
傅佳辭說:“那個混蛋,不是給了你銀行卡嗎?你拿著那筆錢,可以換個城市很好的生活。也許上天注定他這個時候出現,就是為了幫你度過這個難關的。”
陳維箏不為所動,傅佳辭說:“逃避也是需要勇氣的。”
提起江岷送來的銀行卡,傅佳辭問:“卡里多少錢?”
“五萬。”
傅佳辭倒吸一口冷氣,驚訝道:“他那么有錢?”
陳維箏說:“我跟他提起過,我要攢夠五萬塊錢去找我媽。”
傅佳辭覺得真是不公平,明明大家一樣的年紀,怎么人家就生在了有錢人家,自己就是個窮鬼。
陳維箏說:“他父親是學術界大佬,母親是集團高管,從不缺錢。”
傅佳辭:“你最近別住這里了,估計他們還會騷擾你。不管是要留在這里還是去別的地方,這段日子先去外地避避風頭吧。”
陳維箏問:“那你呢?”
傅佳辭沖他拋個媚眼:“這么擔心我,是被我掰直了?”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傅佳辭:“開玩笑犯法嗎?”
陳維箏:“你真是個瘋女人。”
傅佳辭離開,陳維箏則是盯著一屋子的狼藉陷入沉思。他卷起袖子,左臂上布滿刺目的傷痕,那些傷痕似乎正在耀武揚威地嘲笑他的懦弱。
碰到難事,他除了自我傷害,什么都不會。
他想要去這一切的源頭看一看,為何他作為一個受害者,卻要像過街老鼠一樣生活著。
這一秒下定了決心,下一秒,陳維箏用手機的訂票軟件訂了一張前往津州的火車票。
津州大學。
周五晚上,江岷正在上法理課。
整個教室彌漫著昏昏欲睡的氣氛,下課鈴一響,講課的教授收聲,階梯教室驟然寂靜。從教室外上廁所回來的同學大喊:“江岷,有人找你”,聲音擊破寂靜,教室里的學生們又在窸窸窣窣猜測是哪個女生來找江岷了。
江岷合上書,走出教室。
學校的走廊里,燈光很亮,在強烈的照明之下,沒有任何陰影可以存在。
陳維箏站在角落里,臉色蒼白,江岷一眼辨認出他,他走到陳維箏面前,發現陳維箏沒怎么長個,還是那么矮,尤其在他面前總是流露出需要被照顧的樣子。
江岷說:“去外面說,這里說話不方便。”
陳維箏卻說:“我沒有不方便。”
江岷說:“我不方便。”
陳維箏譏笑道:“你還是這么自私的人吶。”
江岷不多做理會,他直接轉身去教室里取書包,然后一路走向停車場。江岷開著一輛黑色的路虎,在停車場停著的一眾清貧汽車里,他的車格外招搖。
陳維箏坐上副駕駛,諷刺他:“你爸的事鬧得那么大,你卻在他的學校里這么招搖,果然,沒什么事能傷到你。”
江岷反問:“他的事是我造成的么?我是堂堂正正考進這里的,憑什么要因為他的事抬不起頭?”
江岷的話聽起來是沒有錯,可大多數人都不會像他這般坦蕩的——因為大多數人都有道德感,而他沒有。
陳維箏面對江岷,仍是會恨,仍是會怕,仍是想要逃避。
可是傅佳辭說,因為他軟弱,所以才會有逃避的念頭。而往往,人們都會把所有的過錯歸結于逃避的人。
他來找江岷了,他要把江岷的過錯都還給江岷。
陳維箏從皮夾克的內兜里取出那張有江岷簽字的銀行卡:“江岷,我要你的道歉,不要你的錢。”
江岷說:“我在開車,不能分心,稍后再說。”
陳維箏:“我不想浪費你時間,也沒有時間可以和你浪費。”
江岷皺了皺眉,打轉向把車停到路邊。
樹葉在街燈的照射下,向車窗投下巨大的黑影,像黑夜里的一只巨獸,它正好包圍著江岷。
陳維箏說:“江岷,你知道你是很自私的人嗎?”
江岷嗯了一聲,他自然比所有人都了解他自己。
他是個完美的利己主義,僅此而已。
陳維箏:“你欠我一聲道歉。”
江岷敷衍道:“對不起。”
“可真不走心。在你眼里,我們都只是浪費你生命的存在,是不是?”
江岷無可否認,但他猜想陳維箏消失三年多,突然回來找他一定是有別的誘因的。
他很了解陳維箏,陳維箏是一個逃避上癮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有事發生,他決計不會回來找他。他直接問道:“出什么事了?”
江岷敏銳的直覺更讓陳維箏感到悲哀——他是個對外界信息很敏感的人,這樣的他,三年前怎么會不知道他的行為對自己造成了傷害?
答案只有一個。
他明知道會造成傷害,可他還是去做了,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別人。
陳維箏認清了事實以后,瞬間清醒過來:江岷是不會真心道歉的,他是個沒有真心的人。
“江岷,我遇到困難了。三年前我因為你離開津州,前往閔洲的,現在我在閔洲遇到了困難,只要你能幫我擺平,讓我能留在閔洲,我再也不回津州打擾你了。”
江岷冷笑一聲:“陳維箏,你真以為我無所不能了?”
陳維箏:“難道不是嗎?難道不是因為你無所不能,所以才對別人都不屑一顧的嗎?”
江岷:“你高估我了。”
“我不是高估你,我是在威脅你。江岷,你是什么樣的人,只有我清楚。你身上已經背負著你爸的丑聞了,我不介意再讓你背負多一條流言蜚語。你應該清楚,用一己之力去對抗人言可畏,有多困難。”
良久,江岷才發出一聲輕笑:“陳維箏,長出息了。”
“人要想活得好,就得學會利用別人,江岷,這是我從你身上學到的。”
江岷默聲,隨著樹影搖晃,他的側臉時而陷入黑暗,時而墜入光明。
陳維箏看不清他的樣子,也從沒看清過他的樣子。
“陳維箏,我幫你這次,以后別再找我了。”
江岷一開口,就占據所有上風。陳維箏的目光局促,狹窄的車里,不知該看向何處。
江岷仍是和以前一個樣子,陳維箏以為,他父親的丑聞會讓他發生變化。
沒有,沒有變化,仍是無比自私、無比冷漠。
回憶不斷在他腦海里閃現,那是一些不連貫的畫面。最深刻的一幕,是他留到肩膀的長發被班主任那剪刀剪成亂七八糟的發茬,班里的同學看他的眼神,又如看一個怪物,又如看一個陷入絕境的小動物。
唯獨江岷走出來,問他:“放學后要去理發店修理一下嗎?”
那天放學的路上,陳維箏問他:“我是不是像個怪物?”
江岷說:“不像。”
陳維箏解釋:“我說,長頭發的時候。”
江岷說:“也不像,只要是你自己喜歡的樣子,別人就沒資格來批判。”
陳維箏用了三年,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只要是自己喜歡的樣子,別人就無法批判”,這看似動聽的話,如同用蜜糖包裹的刀,糖衣的外表之下,是不顧旁人的自我、自私。
江岷把這句話詮釋地淋漓盡致。
江岷和陳維箏搭乘夜火車去閔洲,見江岷走得毫無牽掛,陳維箏問:“不用通知你媽?”
江岷說:“不用。”
火車沒買到臥鋪,只有硬座,江岷和陳維箏面對面而坐,江岷不想面對陳維箏,他一上車就閉眼,但火車走走停停,十幾分鐘就停一下,乘客上上下下的,他無法入睡。
江岷曲起腿,支起上身,問陳維箏:“你確定那個叫威哥的能拿錢擺平?”
陳維箏說:“他無非欺負我在閔洲無錢無勢,無親無故,他知道我在閔洲有認識別的人,以后就不會為難我了,這些人,最認錢了。”
清晨抵達閔洲,二人在車站吃了早餐,江岷沒有要多留在閔洲的計劃,他只有一個周末的時間。陳維箏還在吃米粉,江岷已經在手機上查看今晚回津州的機票了。
陳維箏內心極度敏感,在他看來,江岷的舉動無非是想趕快擺脫他。
江岷叫陳維箏找個地方約威哥出來,陳維箏思索了一陣,說:“有些事在外面說,被人聽到了不好。”
江岷理解,陳維箏最懼怕別人的目光。
陳維箏說:“我會打電話好好跟他說,讓他上我家,他要是不同意講和,萬一要鬧事,咱們就報警。”
江岷笑了:“他要是帶著專業打手來,咱們還有空報警嗎?”
陳維箏說:“我在這里有個朋友,她……她也許能幫我們。”
江岷覺得稀奇:“什么朋友?”
陳維箏不是大眾所能接受的樣子,他也從來瞧不上跟別人做朋友,從陳維箏口中聽到朋友二字,江岷覺得很不尋常。
陳維箏:“她和你們都不一樣。”
江岷:“是嗎?”
陳維箏:“她不冷漠。”
江岷眉頭緊了緊,倏而松開,他眼里含幾分戲謔看向陳維箏:“陳維箏,既然你認為我是個冷漠的人,為什么還要找我幫你?”
陳維箏:“因為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惹上關系。”
陳維箏約威哥下午去他家見面,因威哥那邊有事,又把見面時間挪到了晚上。
等到七八點,天越來越暗,江岷聽著樓下一家吵吵嚷嚷的動靜,心情頗是煩躁。他問陳維箏:“有煙嗎?”
陳維箏:“你什么時候染上煙癮的?”
在男人心中,第一根煙往往被賦予成年禮的含義。
陳維箏記得江岷潔身自好,他一向如同被實驗室里的標本,不染一塵。
江岷說:“周圍人都抽。”
陳維箏:“你可不是會被別人影響的人。”
江岷:“你真有那么了解我嗎?”
陳維箏被江岷一句話問得發怵。他看了眼掛表,倏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我去買煙,你稍等。”
陳維箏拿起掛在沙發背上的風衣外套,穿上運動鞋離開。
穿過長長窄窄的巷子,一輛黃色出租車正閃著車燈在等他。
陳維箏上車后,司機跟他確認:“是去機場嗎?”
陳維箏說:“是,趕時間,快點。”
等車子開動,陳維箏撥通電話,電話那頭立馬接通,不等對方開口,陳維箏先說:“威哥,遲遲不來是怕了嗎?”
電話那頭,威哥如一頭被激怒的豹子:“你混蛋兒子敢跟老子叫囂,今天就讓你看看閔洲誰說了算。”
陳維箏說:“你有你的地頭蛇的權勢,我也有我的幫手,文的解決不了,那咱們就只能動武了。”
說完,陳維箏直接將電話關機。
“嘀——您所拔打的用戶已關機。”
傅佳辭第三次撥打陳維箏電話,得到的都是關機回復。她在宿舍里踱來踱去,室友嫌她礙事,碎碎念了一句,傅佳辭立馬回懟:“這是你家地嗎?喜歡的話,別睡床了躺地上啊。”
室友說不過傅佳辭,氣得拉上床簾,眼不見為凈。
傅佳辭越想越恐慌,她擔心威哥又要找陳維箏報復,萬一綁架了陳維箏呢?畢竟當初是她砸了威哥的,她不能對陳維箏坐視不理。
傅佳辭穿上外套,迅速出門打車前往陳維箏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