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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河故城的落日

八月二十一日(前章續),午飯后,吐魯番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阿不力孜在葡萄架下為我們介紹了吐魯番縣基本情況。桌子上擺著西瓜、葡萄、哈密瓜等。由于渴得厲害,我見啥吃啥。結果卻被提醒說,吃了葡萄和瓜后不要立刻喝熱茶,否則會拉肚子。

正如上次所記述的那樣,吐魯番盆地四面環山,向南傾斜,南部的低地低于海平面147米,即使位于盆地高處的吐魯番城,也才跟海平面差不多高。吐魯番縣年降雨量16.6毫米,年水分蒸發量卻達3000毫米,屬于異常干燥地帶,被認為是中國最熱的地方,并由此獲得了一個“火州”的外號。現在是下午兩點,戶外溫度是44度,室內也有33度。因此我們決定,今天無論訪問哪兒,都要在炎熱略微緩解的四點以后才行動。

吐魯番地區雖然氣溫高,降雨量少,可這種氣溫卻十分適合農作物和園藝作物的生長。問題是水,不過幸虧天山雪水滲入地下形成了豐富的地下水,不僅坎兒井里的水長年不斷,還可直接利用運河與水渠將雪水引來使用。據說,革命前當地曾深受干旱和缺水之苦,解放后,當地十分重視水利工程,修建了7條水渠、600余口機井、8個水庫。因此灌溉面積成倍增加。可以說,吐魯番縣的行動充分證明了一個道理——水是農業的命脈。

該地區還有一個麻煩問題。據說,臺風般的大風每年要刮三十多次,相當厲害。尤其是盆地中的托克遜縣,風格外厲害,甚至有“風庫”之稱。要想防御大風災害,只能造防風林。現在,吐魯番縣的防風林長度已達1300公里。在這種地區,人類的生存是十分艱難的,這在風調雨順的日本是難以想象的。

可是,即使在這樣的吐魯番盆地里,從公元前起就已經有人類在定居。因為這里是天山東部的綠洲地帶,又是交通要沖,作為少數民族的定居地帶自古便廣為人知。

吐魯番地區在中國的史書《漢書·西域傳》中,是以統治該地區的車師前部國的名字出現的。漢代初期,天山南部、塔克拉瑪干周邊地區有所謂“西域三十六國”,車師前部便是其中之一,以交河城為都城。雖稱之為“國”,不過無疑尚處相當初期的階段,因此,理解為少數民族相對集中的定居地較為妥當。

總之,車師前部堪稱當時勢力強大的北方游牧民族匈奴南下西域的門戶,而漢朝也要經略西域,因此,這里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雙方勢力的爭奪之地。漢朝的西域經營獲得進展后,車師國便被置于了漢朝勢力的控制下,漢不但設了西域都護府,還在高昌壁設了戊己校尉。

可是,這種局面并未持續很久,至公元前后時,車師完全被匈奴控制,因此漢不得不放棄西域。至漢末時,“西域三十六國”發生分裂,變成了五十余國。

之后,東漢進入西域,再次與匈奴爭奪車師。此時正是班超與兒子班勇將一生埋于流沙的時期。

高昌壁后來被稱作高昌城,進入了很多漢人,幾乎變成了漢朝的一個派出機構。北涼滅亡后,其殘余勢力占據了此處,與之相爭的車師國遭遇了滅亡的悲慘命運。由此,高昌國第一次登上歷史,以高昌城為都城。事情發生在公元450年。從此時起,曾經散布在西域的五十余國逐漸合并,不久變成六個大國。即高昌、焉耆、龜茲、疏勒、于闐、鄯善。如此以來,這些地方已不能再單純地稱為定居地,作為國家,它們已具備了完整的體制。

在這西域六國中,唯有高昌國多少有些性格不同。其余五國都是由少數民族建立的國家,而高昌國則是漢人建立的國家。盡管其居民為波斯系,可官制和風俗都是中原式的,有如漢帝國的一塊飛地。從出土的偶人來看,當地居民的風俗十分時尚。但是,這處飛地卻與母國逐漸對立起來。公元640年,唐朝最終滅掉高昌國,改名“西州”。中原王朝對此地的統治,一直持續到維吾爾西遷大量流入這里的9世紀中葉。

之后,這里便成了西域的中心部,14世紀中期以后則屬于東察合臺汗國,到了元代又被稱為和州、火州、喀喇和卓、喀喇火卓(共稱哈拉和卓)等。這時期第一次出現了吐魯番這一都邑的名字。

之后,吐魯番的統治者便將統治范圍擴大至全西域,進入18世紀后,吐魯番又成為統治者與明朝爭奪哈密,與清朝,與準噶爾部斗爭的地方。

由此看來,吐魯番盆地的歷史十分古老,而且波瀾壯闊。西域史的幾分之一便是以這里為舞臺展開的。現在,吐魯番縣便有交河故城與高昌故城兩大遺址。多虧氣候異常干燥,這兩座純粹的土城,兩個西域史的碎片,才將其一千幾百年前的身影傳到了今日。

我們決定四點三十分從宿舍——吐魯番縣招待所出發,順便去一趟五星人民公社,然后訪問交河故城。

汽車途經一片古老的土屋地區。由于是簡易馬路,沙塵飛揚。土屋的墻壁連綿不斷,幾家連在一起。土屋地帶結束后,取而代之的是棉花田、高粱地,以及將其包裹起來的防風鉆天楊。風依然很大,沙塵飛揚。

田地中有一座蘇公塔浮現出來。塔高44米,是座磚塔。該塔建于二百年前,塔腳還建著一座清真寺,是沙漠中的伊斯蘭教寺院。塔與周圍山丘顏色完全相同,塔上刻的圖案是維吾爾族傳統的圖案。

清朝初期,有個人名叫額敏和卓,由于統一宗教有功,清朝便封其為吐魯番王。額敏和卓活到八十幾歲,后來將王位傳給了兒子蘇萊曼。蘇萊曼是一位為民族統一立下卓越功勛的人物,此塔便是蘇萊曼為父親額敏和卓建造的。根據塔旁的告示牌,蘇公塔的原名已被廢,現在使用新名,叫額敏塔。

我們再次經過土屋地帶。有許多人家將床搬到戶外,放在前庭的樹蔭或葡萄架下。到處流淌著小河。由于是天山的水,十分清澈,清得讓人甚至想把手伸進去。

城中有處墓地。磚色的墓碑與小屋形的墓多少給人一種異樣感。人們年年歲歲生活在這城里,然后死去。

我們來到大街上。路很寬,左右的建筑全是政府機關風格,不過,唯獨充滿沙塵這點未有改變。不久進入老街區。大人孩子雜亂地聚在一起。五彩繽紛的女性頭巾在風中飄舞。自行車多,驢也多。

這里是風之城、塵之城、戈壁之城、天山之城、沙漠之城、白土屋之城、裸體裸足的孩子之城、驢之城、高樓大廈與田地混雜之城。據說吐魯番縣的人口有14萬8000人,那么吐魯番城的人口能有幾分之一呢?

不久,我們進入一片一望無垠的青翠田中。田地的綠色是在吐魯番所看到的最美顏色。跟剛才一樣,我們依然是冒著沙塵經過這片田園地帶的。風在呼嘯。裹著田地的防風林是鉆天楊。

農舍點點。雖然是土坯房,可其中既有涂成白色的,也有裸露著土坯的。只有農家周圍田里的農作物的綠色十分養眼,僅憑這一點,種田之人該是這里最幸福的人了吧。

不久,我們進入五星人民公社的一隅。防風林中鋪著地毯,迎接我們的坐席早已設好。坐席旁流水淙淙。這里依然是大風呼號,防風林鉆天楊在沙沙地搖晃。人們不斷地搬著西瓜,差不多一人一個。公社的人在講話,可大部分聲音都被風奪走了。

——五星人民公社有23個大隊,103個生產隊,所屬人員有3萬3000人,主要作物有小麥、高粱、棉花、葡萄。

——以前,本地區有幾百座沙丘。每次刮風沙塵滾滾。曾經有7個村子毀于沙土。由于受風沙之害,作物一年需要復種三四次。

——現在已消滅了200座沙丘,植樹造林。既造了運河,也修整了原先的坎兒井,還挖了新機井。

盡管公社的人講話聲音很大,可他的話語依然被風搬到了別處。雖然我不大喜歡西瓜,可多少都能吃得下去,真是不可思議。所有人都像喝水一樣吃著西瓜。

辭別五星人民公社后,我們趕往吐魯番城11公里外的交河城址。

低矮的鉆天楊林蔭樹的白色葉背隨風搖曳,像花兒一樣。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這種鉆天楊。聽帶路的當地人說,這叫新疆楊,是新疆本地的樹種。我們在烏魯木齊、伊犁地區屢屢見到的直沖云霄的鉆天楊叫穿天楊,是外來樹種。穿天楊那挺拔的身姿固然不錯,不過新疆楊也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覺像花在搖動。進入一處土屋聚落后,在土屋與土屋間的胡同里,孩子們在風沙中招手。女孩全是盛裝打扮,男孩則無一例外全是裸身裸足。望著女孩男孩并排招手的樣子,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動。

路旁的溝渠里,清澈的水滿盈盈的,不時溢到路上,而沙塵則我行我素,依然在四處飛舞。

不覺間進入一片一望無際的綠色耕地。錯落的地面上點點散落著一些沙丘。不多久,所有耕地變成了荒地,風像沙塵暴,卷著沙子四處飛舞。

汽車沿巨大沙丘的腳下行駛。沙丘旁流水淙淙。水流的形狀并不規則。這些水肯定是從別處冒出來的,具體是從哪里冒出的我無法猜測。

離開沙丘的腳下,汽車又沿著水塘般的河蹣跚而行。河中與河邊有許多紅柳。連綿的大沙丘從右邊浮現出來。

不久,又一片荒地在眼前鋪開。即將落山的太陽紅彤彤的。車繞到右邊,進入大沙丘與大沙丘之間。從這一帶起道路消失了。我們在河灘上放棄原來的車子,換乘到一輛隨行的吉普車上,朝兩個沙丘間駛去。走近后才發現,沙丘上到處裸露著巖石。

正面遠處浮現出一處貌似遺址的東西,是一片荒涼的地帶。雖然貌似城堡,可走進后才發現并非城堡,而是巖山的自然作品。吉普車晃得厲害,我們最終進入河流中。不一會兒,一匹驢馱著個孩子從同一條河流中走來,與我們擦肩而過。看來,這條河已成為當地人常走的一條路。

歷盡千辛萬苦后,真正的遺址終于進入了視野。交河故城!一座超出預想的巨大城市遺址。吉普車從南門進入,駛過一處貌似大道的地方。這完全是一趟不折不扣的死城之旅。遺址規模與巴比倫城差不多大。但見一些大小的泥土碎片如柱子如墻壁般林立在那兒,竟不知是什么遺跡。

我們來到一處據稱是大型寺院遺址的地方,下了吉普車。寺院遺址規模頗大,似乎被簡單地修整、復原過。臺地忽高忽低。我們登上大約兩級臺階,走進里面,一堵貌似前殿遺址的壁面立在面前,在疑似佛龕遺跡的高處有一尊毀壞的佛像——一尊缺失了佛頭的坐像。

我們離開前殿,在附近的大塹壕地帶轉了轉,又在疑似后街的地方走了走。幾條同樣的街道縱橫交錯。

最后,我們又去瞧了瞧下面流著河的斷崖。交河故城——城如其名,它原本便是建在夾于兩條河間的沙洲上的一座城。雖說是河中沙洲,地面卻高高隆起形成丘狀。因而,作為一座無墻之城十分有名。城門也只有南北二門。據說,崖下的河早已干涸,因此,現在貯滿的水很可能是從別處冒出來的。

我們不過是站在空曠遺址深處的一隅,土塁、土柱與土墻有如被曝曬的累累尸體。居住在這里的人們隨時代不斷變化。這里既有過屬于伊朗系少數民族的時代,也有過屬于漢族的時代,還有過維吾爾族人的時代。或者,盡管只是一時,可無疑也擁有過匈奴和突厥等北方游牧民的時代。倘若將這里真正挖開,究竟能挖到什么呢?這是一座從公元前1世紀延續到14世紀,然后成為廢城,直至今日的城市。

我們踏上歸途,用同樣的吉普車返回同樣的路。巨大的沙丘被落日染得通紅。回首望去,遺址也是紅色的。我們順著河流中下來,另外還三渡小河。

我們丟下吉普,來到換乘汽車的地點,然后在附近溜達了一會兒,等待后面的小組。看看表,九點十五分。按當地時刻則是七點十五分。暮色蒼茫,半月升至平原上空。站在干河道里朝平原方向,即與城址相反的方向望去,平原就像是大海。太陽雖已落下,可點點分布的大小沙丘與巖山的表面仍微微發紅。風很涼爽。

回到招待所,用過晚餐后,我們受邀參加了在葡萄架下舉行的民族舞會和歌會。除我們之外,還有100名左右的維吾爾男女也坐在座位上。演出單位是縣文藝工作隊,30名演員中有2人是漢族,其余全是維吾爾族。雖然演出節目政治色彩都很濃厚,不過演得卻很精彩,不令人生厭。借用團伊玖磨的話來說,那就是樂器是有趣的少數民族樂器,演奏也超凡脫俗。

文藝演出結束后我們撤回房間。或許是多少有點累了,我竟怎么也不困,半夜都沒睡。這里雖是炎熱之國,夜里卻很舒服。

即使在上床之后,今日所見的交河城址仍浮現在眼前。根據1928年調查過這里的中國考古學者黃文弼的手記,他造訪之時,遺址中還住著許多人。恐怕在漫長的歲月中,這里一直都是附近農民的住處吧。可盡管如此,這荒涼遺址中的生活究竟是一種什么樣子呢,我很是好奇。

還有,根據黃文弼的同一手記,居民們將交河城址稱為“雅爾和圖”,據說“雅爾”是突厥語,意為“崖岸”,“和圖”是蒙古語,意思是“城”。若將兩者合起來便是“崖城”之意。沒錯,絕對是崖城。不過,周邊的農民竟使用突厥語和蒙古語的混合稱呼,這一點甚是有趣。可以說,這恐怕也是這座城址的復雜歷史所產生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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