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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烏魯木齊

八月十五日(昭和五十二年)五點三十分,起床。我將兩個大型提包拿到房間外。由于在新疆要逗留半個月左右,我決定將全部行李都帶上。洗完臉,打開窗戶。天氣晴朗,太陽正冉冉升起。

六點四十分,我們從北京飯店出發(fā),穿行在上班族的自行車洪流中。路邊鉆天楊行道樹的葉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很美。雖然中午會熱,可現(xiàn)在只有27度。天高云淡,這不禁讓我想起“北京秋天”一詞來。

除我之外,車上還有日中文化交流協(xié)會的白土吾夫、佐藤純子二人。聽說佐藤女士的父母最近相繼去世。父母生前時,她便經(jīng)常給他們介紹此次要去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的一些情況,因此,這次的旅行她專門帶上了兩件小遺物,仿佛也讓二位老人同行。途中,大家談起想去某地賞月的話題。究竟是去吐魯番觀月,還是去和田賞月呢?一瞬間,這尚未謀面的“異域”月光,已讓我心馳神往。

今天是八月十五日,日本的戰(zhàn)敗日。聽說,當時白土先生家住東京,佐藤女士也只是山形縣某小學一名五年級學生。我還記得,當時,我本人也正在每日新聞社大阪總社的社會部供職,還曾寫過一篇《瞻拜停戰(zhàn)詔書》的文章。之后,三十二年的歲月一晃而過。盡管如此,我第一次將自己的腳踏上中亞已是六十歲,而此次入疆則是年逾七十,可見,實現(xiàn)年輕時的夢想何其難也。

毋庸贅言,這次的中國之行是一次受邀之旅,是我第七次受中國邀請訪問。我第一次訪中是在二十年前。自那以來,我便屢屢談及新疆地區(qū)的事情,看我對新疆如此關(guān)心,于是,在中方的精心安排下,終于實現(xiàn)了這次的旅行。光顧說我自己了,其實,我們一行十一人,大家無疑都是一樣的立場,一樣的心思。一行中有中島健藏夫婦、宮川寅雄、東山魁夷、司馬遼太郎、藤堂明保、團伊玖磨、日中文化交流協(xié)會的白土吾夫、佐藤純子、橫川健等人,外加一個我,簡直是一個新疆愛好者小分隊。

大家在機場的餐廳用了早餐。早上的空氣涼絲絲的,很爽。從北京與我們同行的孫平化先生說:

“雖然北京已是秋天,可大家要去的地方還是夏天呢,完全是盛夏。吐魯番45度的氣溫,大家恐怕都無法想象呢。”他的一番話,讓大家對炎熱多少有了點擔心。

八點四十分,起飛。飛機是伊爾-62,大型噴氣式飛機。至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首府烏魯木齊2800公里,飛行時間三個半小時。白色的機身飛向秋高氣爽的天空。天空那么高,高得都令人吃驚,這樣的天空在東京是絕對看不到的。據(jù)說,北京駛往烏魯木齊的列車也在開行,所花時間卻是三天四晚,或是四天三晚。

飛機很快來到山岳地帶上空。山岳波濤翻滾,白云像撕碎的棉花撒在空中。

我們讓乘務(wù)員小姐將大致的行程——飛機飛經(jīng)的地點和時刻提前介紹了一下:八點四十分從北京起飛,九點三十分至包頭上空,然后沿黃河飛行,不久飛越黃河,飛經(jīng)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十點十八分飛經(jīng)甘肅省民勤,十點五十一分飛經(jīng)酒泉,然后進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十一點二十九分飛經(jīng)哈密,十二點十分抵達烏魯木齊。

一如計劃,起飛約一小時后,飛機已飛翔在包頭上空。這一帶完全是沙漠地帶,黃河在沙漠中就像一條赤褐色的長帶子。不,較之赤褐色,咖啡色的說法或許更好些,能給人一種濁流停滯不前的感覺。眼前處處都像用鮮艷的朱色輕輕刷過一樣。至于刷法,倘若用茶碗作比,便是光悅式刷法。不久,陰山山脈從前方浮出,飛機朝其接近。黃河流淌的這邊是沙漠,對面是陰山山脈。

從高處俯瞰,陰山山脈并未有那種恢宏的感覺,看上去反倒像一條長堤。長堤對面也有沙漠。飛機逐漸飛越陰山山脈,飛離黃河。不久,黃河完全消失。下面依然是廣袤的大沙漠。沙漠中有許多大干河道。有些地方還縱橫著一些細絲般的小路。完全看不到聚落,一如死沙之海。

時過不久,黃河再次浮現(xiàn)。飛機飛越黃河上方,穿過陰山山脈與賀蘭山脈之間,飛往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上空。黃河再度變成赤褐色。岸邊有一撮綠色地帶,一處小小的聚落浮現(xiàn)在眼前,聚落中住著一生都與這紅色黃河為伴的人們。赤褐色的黃河、岸邊點綴的一小片綠地、綠地中的小聚落,以及將一切都圍繞其中的這片灰黃色的沙漠——我不禁心生感慨,真是任何地方都有人類居住。

越過黃河后,沙漠的風紋清晰浮現(xiàn),大小的鹽湖也點點地出現(xiàn)在眼前。鹽湖就像用刷子刷上的一層白色顏料。不久,賀蘭山脈將其長長的山脊線從對側(cè)窗里映了過來。飛機已完全來到騰格里沙漠上空,從賀蘭山脈的右側(cè)直指民勤。從飛機上看,賀蘭山脈也與剛才的陰山山脈一樣,只是一條被修在浩渺大沙漠中的長堤。

十點十分左右,一片耕地地帶揳入了沙漠海洋。耕地有如一條條擺放整齊顏色略微不同的長條小詩箋,給人一種人類在拼命蠶食沙漠的感覺。還有一條筆直的路浮現(xiàn)在眼前。有些地方,耕地的綠色中還被放入了一些白鹽地帶。還有些地方,耕地中則直接被放入了沙漠的碎片。盡管已分明是民勤附近,可民勤的聚落并未進入視野。

不久,一片頂著白雪的山脈從左側(cè)窗里遠遠浮現(xiàn)出來,是祁連山脈。飛機依然在大沙漠的上空飛翔。這片沙漠大概是與騰格里沙漠相連的巴丹吉林沙漠吧。沙海中不時現(xiàn)出一些巖山地帶,有如山石盆景。不久,大沙漠忽然間熱鬧起來。忽而是大沙丘浮現(xiàn),忽而是沙丘巨浪翻滾,忽而是大斷層橫亙眼前。鹽湖也多了起來,像撒滿白色的浪花,又像被隨意涂抹的白色顏料。

沙漠中久違地浮出一條大河。唯有河兩岸是綠色的,已成為耕地。綠帶中可見一些小聚落,不久,略大些的聚落也浮現(xiàn)出來。還有藍色的湖。飛機大概正飛翔在東西400公里的祁連山脈北側(cè)、河西走廊地帶的上空。河西走廊自古便是聯(lián)結(jié)中原與西域的重要歷史交通要道,是一條半綠洲半沙漠的長帶子,用“走廊”一詞形容再貼切不過。

一片片云影被映到了沙漠上,無數(shù)的云影。大概是陽光的緣故,這些影子看上去竟是綠色的,宛如被播撒的無數(shù)小綠地。

十點五十分,飛機準時飛經(jīng)酒泉上空。錯落的地帶上坐落著一處巨大的聚落。自這一帶起沙漠波浪起伏,感覺又熱鬧了起來。那些起伏之處其實是巖山的山巒。所有巖山的山坡全被沙土覆蓋,上面還施了許多流線花紋。有的地方像安上了許多樹枝,有的地方像用許多熊掌劃過,還有的地方像滑雪的痕跡,數(shù)條柔和的曲線永遠平行地伸向遠方。雖然只是風的惡作劇,不過,大自然的游戲?qū)嵲谔珓e致了。看上去既像抽象繪畫的曲線,又像抽象的文字。

巖山與巖山之間有一些沙漠的碎片,碎片上裂著一道道大裂痕,透著一種仿佛被冷凍過的堅硬。巖山、巖山山坡的風紋以及龜裂的沙漠碎片,它們構(gòu)成的地帶一直在延續(xù)。從我個人的認知范圍來說,這里無疑是神奇地殼的一隅,完全堪比奇石林立的土耳其卡帕多西亞。這種地方人類是無法居住的,一旦誤入,定會被眼前的荒涼景象所驚呆。莫說是人類的氣息,恐怕連生物的氣息都沒有。

不久,一片白雪皚皚的山脈遠遠地出現(xiàn)在前方,天山。準確說,是構(gòu)成天山山脈的一道支脈。

這一次,地殼開始被殘忍地挖掘,巨大的泥丘上印著網(wǎng)狀的花紋,仿佛被罩上了一張網(wǎng)。那些花紋不像風紋,大概是水道吧。這種地帶在短暫持續(xù)。這樣的景象,只能用雄偉荒涼來形容。

不久,天山山脈繞至左側(cè),近在咫尺。覆蓋著白雪的山峰層巒疊嶂,氣勢恢宏。再看看下面,依然是被挖掘或龜裂的崎嶇地貌。

不久,在這些地帶中,一些長條詩箋形的耕地開始一塊兩塊地出現(xiàn),并且數(shù)量也在逐漸增加。這些長條詩箋地帶向四面八方不斷擴展,清晰地展示出人類同沙漠戰(zhàn)斗并征服沙漠的進程。飛機開始下降。耕地一塊塊被防風的樹木包圍起來。那些樹,大概是鉆天楊吧。

不久,飛機降落在烏魯木齊機場。走下飛機,陽光很毒,很熱。30度。這是一處地處大沙漠的機場,遠處低山環(huán)繞。

據(jù)說,該機場位于城市的西北部。我們受到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革命委員會等眾人的迎接,然后乘坐專車,立刻趕往今后的宿舍——烏魯木齊迎賓館。

林蔭樹鉆天楊高大挺拔,令人吃驚。我們不斷與滿載甜瓜的卡車擦身而過。路左右兩邊耕地連綿不斷,到處都是小沙丘。或許稱為沙丘殘余更準確些,總之,處處都是沙丘的碎片。

進城后,路兩側(cè)白色土屋林立。入城中心后,房子不再是白墻,變成了黃墻。突然,車子駛?cè)胍黄穬蛇厰D滿男女中小學生的區(qū)域。人人手持小旗,有的高舉假花花束,還配有樂隊。人群很長,綿延不斷。據(jù)說,由于登頂天山山脈的最高峰——托木爾峰的登山隊員要進城,為慶祝登頂成功而專門安排了歡迎隊伍。熱烈的歡迎讓城市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穿過城中心,來到城郊,進入烏魯木齊迎賓館。迎賓館很寬敞,又美麗又整潔。院門口和樓入口都站著士兵。

在房間稍事休息后,我們在大廳與革命委員會的人商量了此次行程安排,之后又聽取了有關(guān)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概況的介紹。桌上擺著西瓜與甜瓜。雖說這里與北京有兩小時的時差,不過,雙方還是商定,在新疆地區(qū)的整個旅程都以北京時間為準。

七點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宋致和先生在迎賓館內(nèi)為我們舉行了歡迎宴會。之后,我們又在城中的人民劇場觀賞了由新疆歌舞團表演的民族歌舞。

雖然趕往劇場時是九點半,不過,若按這座城市的時區(qū)才剛七點半。我們走在傍晚的街上,感覺也的確是七點半的天色。燈火在白墻或黃墻土屋里亮起,所有胡同里全是晚飯后外出納涼的維吾爾的大人和孩子們,熱鬧但不吵鬧。一個沉靜的夏夜。在中國的這座邊境城市,我久違地體驗到了幼時所經(jīng)歷的那種美好的夏季黃昏。

劇場是仿清真寺建筑。走進內(nèi)部,無論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還是休息室全鋪著地毯。

十二點,我們返回迎賓館。靜謐的夜色淹沒了房間外。

——我終于進入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終于進入了烏魯木齊。

興奮與感慨讓上床后的我多少有些難以入眠。遙遠古代的西域、今天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它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今后訪問的伊犁、吐魯番、和田等歷史之城,如今又會是一種什么樣的表情呢?它們各自擁有的悠久歷史又會以何種遺跡被留存下來呢?如今生活在該地區(qū)的十三個少數(shù)民族又是保持著何種風貌與何種風習生活的呢?并且,面積可抵四個半日本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還有天山山脈與塔克拉瑪干沙漠地區(qū),它們是如何保持著遠古歷史的影子,同時又是如何進行現(xiàn)代呼吸的呢?還有這身為首府的烏魯木齊,它是如何被現(xiàn)代化,作為接近邊境的城市又具有什么樣的性格呢?——一切答案只待明日后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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