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鹿？”

病房的門被推開，發出歲月留下的吱呀的聲響，進來的是祝佳佳。

江鹿有些茫然，倉促的坐直身子，“你怎么來了？”

“我媽媽也受傷了，就在樓上，”祝佳佳拎著一袋水果走了進來，“你這里怎么都沒有什么水果，我們那里都快堆不下了，我給你拿來一點。”

祝佳佳隨手把紅色的袋子放到了地下，坐到江鹿床邊的椅子上，余英和廣告設計師出去買晚飯了，病房顯得有些空蕩，從窗戶吹進來的風卷起白色的簾子。

“謝謝。”

江鹿僵硬的回答，她并不知道要和祝佳佳說些什么，索性祝佳佳也并沒有準備多留，只是寒暄了幾句就又匆匆離開了，就和她的到來一樣，讓人猝不及防。

可沒過多久，病房的門又被打開了，這次的面孔讓江鹿徹底愣住了。

那個面容陌生而又熟悉，比之前消瘦了許多，更為成熟的面孔，一雙小鹿眼變得堅毅，江鹿靠著枕頭坐著，好幾天沒有洗的頭發，無力的耷拉在頭上，也好幾天沒有洗澡了。

和眼前這個穿著風衣，留著恰到好處長度頭發的少年相比，江鹿憔悴的像干癟的花朵。

“陳浩宇？”江鹿緩了許久，干燥的嗓子才吐出這個名字。

“呦，還認得出來我嘛，我以為你這個狠心的女人早就忘記我了呢，多久沒和我聯系了，”陳浩宇頓時綻放了笑容，輕快的走到江鹿身邊，坐下，然后把好幾袋零食水果全部呈現，“骨折這種應該沒什么忌口吧，我想著你和豬一樣的胃，住院肯定吃不到什么好東西，所以我把你喜歡的都買了一遍，當然辛辣的我沒有買。”

陳浩宇又看向江鹿被冰塊包圍的腿，床單上有些許血漬“你怎么那么笨啊，怎么摔到的？是不是摔的和狗吃屎一樣？真想看看什么場面，聽說是吳深背你上救護車的，看來他體育沒有白練，要不然怎么背得動你啊。”

陳浩宇笑的爽朗，一雙眼睛盯著江鹿離不開，似乎在訴說想念，喋喋不休的話語在江鹿的耳朵里盤旋，最后跌落進江鹿的心臟，她看著少年的一舉一動，思念和委屈混在了一起，化為淚水噴涌而出。

“怎么哭了啊？哭什么，傷口很痛嗎？還是誰欺負你了，哎呀很不容易見面哭什么啊，晦氣晦氣，別哭別哭，”話語是帶著玩笑的，卻誠實的抱住了江鹿，沉默了好一會，“是不是想我了啊，我也想你，我在那邊過的可好了，老多金發漂亮妹妹喜歡我呢，我都不舍得回來，本來這次放假不打算回來的，誰知道你這個不省心的把自己給摔了，我這么心軟，就回來了，來看看你。”

好像是瀕臨散架的小木船找到了港灣，所有風浪被阻擋住，又好似一處寂靜的世外桃林，只對江鹿開放，江鹿在懷抱里被驅散了秋日的寒冷，每一聲嗚咽都更像是在撒嬌耍賴，她只是太累了，精神太緊繃了。

“我也喜歡金發漂亮妹妹。”江鹿聲音是顫抖的。

“好啊，等你恢復了我就帶你去看金發漂亮妹妹。”陳浩宇覺得好笑又好氣。

“漂亮妹妹不喜歡祝拐杖的小瘸子。”

“你只是暫時的，誰敢說你是瘸子，我就把她打成瘸子！”說著陳浩宇揮舞了幾下拳頭。

果不其然，江鹿笑出了聲。

“肯定是你被打成瘸子！”

兩人坐在一起聊了很久很久，余英在病房外看到孫女難得的笑容也就沒有進去打擾了，默默的坐在門外的椅子上，然后沉沉的睡了過去。

陳浩宇繪聲繪色的和江鹿描述了國外的生活，激動時還會手舞足蹈，要是條件允許的話，他估計想直接把美國搬到這個病房里來，逗的江鹿笑的前仰后翻的，

命運的道路彎彎曲曲，江鹿或許永遠都想不到能和陳浩宇再次有交集，她感謝時間，感謝他們只是一年沒有見面，一年的時間沒有沖淡兩人的關系，她也感謝陳浩宇對她的所有好。

她又覺得或許陳浩宇過的一點也不好，或許陳浩宇在無數個夜晚閉上眼睛的時候都在想念中國的日子，要不然怎么還會記得自己，還在這個時候來看望自己。

他們像兩個惺惺相惜的精神病人，在冰冷的房間里相互取暖，江鹿似乎明白了一些，陳浩宇為什么說他們兩個是一類人。

他們同樣比同齡人更早的面對生活，更早的體驗到了生活中的不易，并且為之遍體鱗傷。

“不早了，我得走了江鹿。”陳浩宇瞄了眼時鐘。

“嗯，早點休息。”

“為什么不挽留我一下？”

沉默，又是沉默，江鹿和陳浩宇的眼神僵持在空氣中，相互對壘，相互試探，卻都沒有得出答案，懦弱的在空氣中逃竄開了。

“哈哈哈開玩笑的，爺可是風，想留都留不住的，”陳浩宇率先敗下陣來，“走了，拜拜。”

離開的背影倒是瀟灑的。

陳浩宇一出門就遇上坐在椅子上的余英，手里提著一個保溫袋，“你是江鹿的朋友嗎？”余英頓了頓，“男朋友？”

“哦，你好小伙子，我是江鹿的奶奶，我剛剛看你和我孫女聊的很開心，她在住院之后已經沒有這樣笑過了，甚至不怎么說話，所以我想問問，或許你們關系很好？”余英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語速平緩的解釋道。

處于夜晚的醫院像熟睡的嬰兒，富有生命力卻又沉靜安詳。

“我是她高一的同學，我高二的時候去美國了，現在是放假的時候，我從同學那里知道她腿受傷了，對她而言這肯定很痛苦，所以我來看看她。”

“所以你喜歡她咯。”余英面露喜色，這讓她看起來更加慈祥，她拉著陳浩宇的手，一同坐在了門口的椅子上。

“啊…”陳浩宇顯得舉足無措，惶恐的看著一臉和善的余英，“是喜歡吧。”

余英的眼神仿佛要將陳浩宇穿透，陳浩宇感覺自己好像渾身赤露，竟有些羞愧的感覺。

“江鹿很善良，而且也很好看，很堅強，我雖然和她認識的不久，但是我覺得就是，我也說不清楚，因為是她吧，所以不太一樣，所以我喜歡她，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陳浩宇抿了抿嘴，“我接下來還能繼續來看她嗎？直到她出院，還有她出院也就是寒假了，或許我能推著輪椅帶她出去玩，可以嗎？”

男孩突然變得懇切，他知道自己的冒失和唐突，可這些是他來到這里之前，得知江鹿受傷之后，就構想了很久的事情。

在他看來，這是浪漫的救贖，他腦海里可以幻想出帶著此時脆弱敏感的江鹿去到城市每一個美麗的角落，他只需要付出時間陪伴，就可以完完全全讓江鹿只屬于他，即使只是短暫的，即使他更像是趁人之危。

“你知道我會拒絕你的吧，我并不認識你，我不想把自己的孫女不明不白的托付給一個陌生人，另外小鹿喜歡的不是你，孩子，我看得出來你的熾熱，可是我又不是你的奶奶，你能理解的對吧，小鹿啊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很信任你啊，是朋友的信任，你看得出來吧？”

“嗯，我看得出來，可是我喜歡她就夠了吧。”男孩倔強的回答著。

“可是一廂情愿注定是沒有結果的啊。”

陳浩宇想要立馬反駁，可是話到了嘴邊又活生生的咽了回去，對啊，一廂情愿從來就是一場注定要輸的賭局，在開局前就已經被安排上了滿盤皆輸的結果，可是陳浩宇看到了一點點的轉機，他在江鹿的眼神里看到了那微弱的光芒，屬于他的光芒，他現在只想馬上抓住，用盡一切辦法去抓住那比螢火蟲還要弱小的光。

可是，這是要讓他遍體鱗傷的。

“回去吧，不早了。”余英拍了拍陳浩宇的背，走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