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向法官提出了假釋申請,莫妮卡愿意付出一百萬美元的保釋金——這將創下阿爾斯蘭州的最高紀錄。但非常遺憾的是,假釋申請被法官駁回了,因為對你的指控是一級謀殺罪,而且警方提供的證據很充分。抱歉!法官的態度很堅決,他說你是持商務簽證入境的外國人,很有可能趁機潛逃,所以不準假釋。”
聽律師說完啰里八嗦一大堆話,結果還是得洗干凈屁股蹲牢房,我忿忿地握緊拳頭。不過莫妮卡愿意為我付一百萬——美金,原來我的命這么值錢啊:“好吧,那我就繼續和那些強奸犯搶劫犯關在一起,反正我也是個殺人犯。”
“高先生,今早我剛接手你的案子,請給我時間熟悉案情和證據。雖然不能保證一定會贏,但以我那么多年的經驗,我有信心為你打贏官司!”
我暗暗瞥了一眼莫妮卡,她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我只能苦笑道:“但愿如此。”
“讓我們研究一下案情吧。”
三人坐在桌子前,薩頓律師攤開一堆文件說:“這是我從警方復印來的資料,已初步調查過案發地的情況,整棟公寓樓的產權都屬于死者,是他在五年多前買下來的。”
“整棟公寓樓?”
常青干嘛在這個鬼地方買那么多房子呢?
“沒錯,這棟樓歸他所有,但他從未在這住過。公寓樓內大多數房間都是空關,只有三樓與四樓出租給幾戶外國勞工,租金也非常低廉。警方詢問了那晚的住戶,至少有五個人表示在案發時,聽到樓上傳來的慘叫聲。根據現場勘察情況,特別是噴濺到墻壁上的血跡,確定513房就是兇案第一現場,兇手沒有移動過尸體。”
“這是對我非常不利的證據吧?”
“沒錯。”薩頓律師面色凝重地盯著我,“高先生,不管你有什么隱情,請一定要告訴我全部事實。”
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原來他也懷疑我是兇手!既然律師都這么想了,他干嘛還要來辯護呢?
“你是想要問——我到底有沒有殺人吧?”
“高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我沒殺人!”
還沒等薩頓律師解釋,我已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
“很好,能告訴全部過程嗎?你是怎么發現死者的?”
“案發當晚,我坐飛機來到馬丁路德市,有個四十多歲的華人男子來機場接我,他的中文相當流利,自稱天空集團全球CEO的秘書,說天空集團的大老板要見我。他開車帶著我來到案發的公寓樓,讓我到513房間找大老板。結果我剛走進房間,就發現了常青的尸體。”
來美國才幾天時間,我的口語水平竟已突飛猛進。
“好的,我會去看機場的監控錄像。”律師已錄下我的話,又在本子上記了幾句,“高先生,你認識死者常青嗎?”
“認識。”
“他和你什么關系?”
我猶豫了一分鐘,在莫妮卡和律師面前,我究竟該怎么說呢?為了藍衣社的大業,冒充高能萬里迢迢飛來美國,騙取天空集團大老板高思國的信任?如果就這樣說出來,莫妮卡會把我掐死嗎?不,不能告訴她這些,也不能告訴任何人!這是我與常青之間的秘密,即便他埋進墳墓也不能泄漏!
“他是我父親生前的朋友,在中國與我見過一面。他幫我搞到了美國的簽證,讓我飛來美國找他。”
我迅速給自己編了個理由,卻被莫妮卡戳穿了:“你撒謊!”
為什么她的口氣就像該死的檢控官?!
“對不起,繼續說下去吧。”她不愿讓律師留下對我不好的印象:“SORRY,喬治,我不該打斷你們。”
“好的,高先生,你說有人來機場接你,要帶你去見天空集團大老板,這是怎么回事?你和天空集團是什么關系?”
這個問題可把我難倒了,除非說出高能的身世,我沒辦法為自己解釋了。
于是,我把這個難題扔給了莫妮卡。
“你來回答吧!當我自己還蒙在鼓里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我用漢語補充了一句,“假設我還是高能。”
莫妮卡的面色微微一變,她早就知道高能的身世,幾個月前帶著任務飛來中國,想方設法接近我,以至于她現在難以自拔。至于我如何知道高能的秘密?對她來說已不重要,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我何必千辛萬苦來到美國?
“薩頓先生,請你答應我——”她無奈地搖搖頭,為了救我必須說出來,“在法庭以外的地方,為我和高先生保密,不要把這個秘密說出去。”
“放心吧,保護當事人的隱私是我的義務。”
莫妮卡冷冷地看著我說:“高能先生,是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先生的侄子。”
雖然她明知我是個冒牌貨,卻還在為我圓謊,因為如果我不是高能,那不但是殺人嫌疑犯,而且還是非法入境。
薩頓律師驚訝地看著我,似乎仰望一座閃閃發光的金山,態度立時恭敬起來:“高先生來美國的原因,就是與你的叔叔見面吧?”
“是。”
“可為什么由死者常青來為你安排簽證呢?高小姐不是更適合為你做這件事嗎?”
“我……我一開始不想讓叔叔知道,所以常青幫了我這個忙,也是他在聯系我的叔叔的,至于他和我的叔叔什么關系,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可否認我說謊的本領正在逐漸提高。
“高先生,是誰讓你來馬丁路德市的?”
“是常青給我訂的機票,從洛杉磯飛到馬丁路德市,他說我的叔叔已抵達這里,會有人到機場來接我。”
“嗯,警方已發現常青生前與你通過電話。”他又埋頭在紙上寫了幾筆,對我擠出一絲虛偽的微笑,“你在案發的公寓樓里,見到了你的叔叔嗎?”
“不,連個影子都沒有,當我被警察抓住押到樓下,所謂的秘書就消失了,只剩下我的行李躺在路邊。”
“能說得更具體些嗎?我是說發現死者的情景。”律師輕輕嘆了口氣,神色凝重地說,“有一條對你最不利的證據——警方逮捕你的時候,你正緊握殺人的兇器。”
“SHIT!”我終于忍不住用英語爆了粗口,隨即尷尬地搖搖頭,“SORRY,我有些激動。”
“沒關系,我常遇到這種情況。高先生,在向陪審團解釋之前,能否先對我解釋一下?”
“案發那天晚上,我走進公寓樓的513房間,看到餐桌上放著一把刀,下面壓著一張紙條。我想看清紙條上的字,便毫無防備地拿起刀子,看到紙條上寫著‘DAY DREAM’。”
“DAY DREAM?”
“沒錯,是手寫體的英文字,DAY DREAM,用中文說就是‘白日做夢’!”
最后這句中文是說給莫妮卡聽的。
“高先生,根據警方提供的證據,在勘察命案現場的過程中,確實在餐桌上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正如你所說寫著DAY DREAM,這個會成為一項重要證據的。因為你要看清紙條上的字,所以拿起了蓋住文字的刀子,是不是?”
“沒錯!這幾個字引誘了我拿起兇器,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案,同時誘騙我成為殺人嫌疑犯。”
“雖然很離奇,但未必沒有可能,也許陪審團會相信吧。”
辯護律師模棱兩可的態度讓我生氣:“我說的都是真實情況!請相信我!”
“好,我當然相信,請不要激動。高先生,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警察發現你的時候,你身上沾有死者血跡?手上仍然握著那把兇器,為什么不把刀子扔掉,反而拿著刀子去坐電梯呢?”
“當我看到DAY DREAM這行字,我就被徹底激怒了!接著在里面的房間,發現常青的尸體。也許是兇手故意放的,我被一把掃帚拌倒,不幸地倒在死者身上,沾上了他的血跡。當時我太緊張了,手指完全僵硬,驚慌失措地握著刀子往外跑,倒霉地遇上了兩個警察。”
“確實很倒霉!”
薩頓律師又擰起了眉毛,我的讀心術告訴我——他心想“這家伙是在編小說吧?”
“我根本不知該怎么解釋,聽到了警察的米蘭達警告,干脆一個字都不說了。”
“高先生,好在情況還不算最壞,因為現在沒有任何人,親眼看到你殺死常青,也沒有任何錄像證據。即便警察看到你握著兇器,也只能算間接人證。”
算是安慰嗎?起碼我沒有死定:“只要抓到真正的兇手,我就可以洗脫清白了!”
“前提是能夠抓到的話——這樁案子的難度還是很高的,也算是對我自己的挑戰。但請你們放心,法庭上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莫妮卡也按了按我的肩膀:“努力!”
“高先生,由于常青是美國公民,根據案發地阿爾斯蘭州的法律,你將在馬丁路德市地方法院受審,估計最快下個月就會開庭。”
“我還要留在這個鬼地方一個多月?”
“假設你第一次開庭就被無罪釋放——但這個可能性不大。”
“我們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莫妮卡又插了一句話,看著我的眼睛問,“你有信心嗎?”
“我要做無罪辯護!”
一周之后。
我差不多已適應看守所的生活,偶爾也和同室的嫌犯們說幾句話,故作神秘地打幾個手勢,看起來像黑道動作,抑或某種中國功夫架勢。我的到來成為了傳奇,何況是以殺人嫌疑犯的身份。每天放風在狹窄的天井,越過高墻與鋼絲網,眺望遠方落基山的積雪。極少有人來與我搭話,牛高馬大的暴力罪犯們,遇到我也得退避三舍。
飲食還算不錯,起碼不用為填飽肚子擔憂,如果身體閑得發慌,還有臺球室與乒乓房。但我很少參與體育運動,倒是經常去閱覽室,可以看到許多報刊雜志。最新一期《TIME》周刊,幾乎全是金融危機的特別報道。看來美國已難逃厄運,正選總統的奧巴馬與麥凱恩,也將如何拯救美國經濟,作為最重要的競選議題。
這期的《TIME》有篇關注天空集團的文章,作者深諳財經圈的內幕,為讀者撩開天空集團的神秘面紗——
這家頂級跨國企業巨頭,不像美國其他大公司,比如通用汽車,通用電氣,IBM,微軟,英特那樣經營各自專業領域。天空集團更像東亞的財閥集團,比如日韓的三菱、三星、LG,從能源、金融到高科技幾乎無所不包,經營范圍之廣令人驚嘆。在某個行業里天空集團并非最強,但集團旗下各子公司加起來,卻可能超過美國任何一家大公司。集團的亞洲家族式經營策略,與美國企業文化格格不入,因此也飽受各界非議。至于集團董事長,據說是一位華人,也是公司絕對控股的自然人,多年來隱藏幕后,從未在媒體上露面。如果此條消息屬實,他將是全球最有錢的華人,超過李嘉誠數百倍。
文章并沒有透露天空集團大老板的名字——管他叫什么?他與我有什么關系?我不是高能,也不是他的侄兒,現在卻要以高能的名字,接受謀殺罪的審判——不知道這個阿爾斯蘭州有沒有死刑?如果還是像以前一貫倒霉,最終冤枉地坐上電椅呢?
天殺的命運!你送我跨越太平洋到美國,就是要體驗電椅的滋味嗎?
絕望地抓緊《TIME》封面,就像電流貫穿身體,將脆弱的心臟刺激到極點。
對不起本期這位封面人物了。
忽然,獄警在后面叫了我一聲,通知有人來探視我。
律師又來找我研究案情?
走進探望室,卻只看到莫妮卡一個人,疲憊的混血容顏,穿著休閑的毛衣,還將頭發扎在腦后,感覺與以前很不一樣。
“你——終于來了。”
已經在牢房里等了她七天,當然也不指望她天天來探監。
“薩頓律師和法官溝通過了,由二十三人組成的大陪審團,將決定是否對你進行起訴。”莫妮卡停頓片刻,沒有在我臉上找到什么希望,“不必奢望了,你肯定會被起訴。”
“接下來的程序呢?”
“根據阿爾斯蘭州的法律,起訴后無非兩種情況,一種是被告認罪,另一種是全面審判。如果被告愿意認罪,可以在量刑上從輕,這就是所謂辯訴交易,為了降低政府的審判成本。”
“不,我絕不認罪,我沒有殺人!”
“當然不能。”她將頭湊近我的眼睛,卻低頭躲避我的讀心術,“全面審判就是電影里經常看到的,十二人組成的小陪審團,還有法官、被告、檢控官、辯護律師、證人……唇槍舌劍、曠日持久,非常殘酷,經常有人精神崩潰。”
面對她低落的情緒,必須表明我的態度:“我不怕,我們會獲勝的。”
“很好,關鍵在于你自己。”
我回想起上次和律師說的話:“對了,我說過有人開車帶我去案發的公寓樓,那個人自稱天空集團大老板的秘書,你們有沒有調查過機場的錄像?”
“薩頓律師去機場查過監控錄像,但非常遺憾——馬丁路德市的機場年久失修,許多攝像監控設備無法運行,沒找到你說的那段錄像。”
“該死!我明白為什么會在這了,美國最破的阿爾斯蘭州,最適合做謀殺的陷阱!這是精心策劃好的地點,才會煞費苦心地騙我過來。”
“讓你來馬丁路德市的人,不正是死者常青嗎?難道他設置陷阱?殺死自己來陷害你?”
“不,這太變態了!常青要害我易如反掌,何必犧牲自己的性命?”
“你還真把我的假設當真了?”看起來像是對我的嘲笑,莫妮卡狠狠白了我一眼,這才顯露本色,“警方的驗尸報告顯示,死者是被外力捅死的,可以排除自殺可能。”
“常青為什么要騙我呢?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根本全是騙局——結果卻是他自己死了?”
無法想象,陷入密室殺人的迷宮,莫妮卡卻露出詭異眼神:“也許,常青并沒有騙你。”
“什么意思?”
“兩個月前,我在美國雇傭了私家偵探,調查常青的底細——他在全美幾乎每個州都有房產,包括最偏遠的阿爾斯蘭州。他還擁有許多股票和債券,包括控股太平洋中美醫院的醫療集團。常青的身價起碼有幾個億,卻沒有家庭和子女,也沒有任何公司實體,誰都不知道他的財產來源。”
“你是為了這個才回美國的?”
“不,還有其他原因。”莫妮卡又正襟危坐,“命案發生一個月前,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接到了一個神秘的電話,說他唯一的侄子高能,即將飛來美國尋找叔叔。打電話的人自稱高家世交,說高能正面臨危險,必須萬分小心不能泄露行蹤。高思國并沒有明確答復,一直等到案發兩天之前,才主動與那個人聯系。對方說高能已到了美國,見面地點在阿爾斯蘭州馬丁路德市,案發的那棟公寓樓。”
我急迫地想要知道:“高思國真的去了嗎?”
“是,但他從事一貫謹慎小心,事先派私家偵探調查了那棟樓,又有十幾名帶槍保鏢陪同,在案發當晚飛到馬丁路德市。當他的車隊悄然抵達荒涼的公寓樓下,忽然接到又一個神秘電話,告訴他樓內潛藏危險——這時距離你到達公寓樓,還不到二十分鐘。于是,高思國的車隊立刻掉頭,離開公寓樓原路返回機場,當晚飛回了紐約。”
“該死!大概這時候的常青,正在樓上等著高思國吧?接著兇手就上樓殺了他!”
“我去電話公司做過調查,給高思國警告的那個電話,與撥911讓警察來抓你的是同一個號碼——就在公寓樓下的公共電話亭。”
“明白了,那個打電話的家伙,就藏在電話亭里,看著高思國的車隊離開,才跑到樓上去殺人的。”我站起來焦慮地走了幾步,“那個警告電話說的是中文嗎?”
“沒錯。”
“可是,不可能是那個的吳秘書,那時候他正在機場接我呢,不可能分身跑到公寓樓下。”
“根本就沒有什么吳秘書,高思國確實有高級秘書,但是一位黑人女士。天空集團的美國總部,也沒有你所描述的這個人。”
“冒牌貨!”我深惡痛絕地回憶那張面孔,“他說自己姓‘吳’,就是‘無’的意思,查詢結果就是無此人!”
“何必罵別人?其實,你自己也是個冒牌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