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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神秘羊皮書(2)

“相信什么?”我忽然回頭看了看四周,略作神秘地說,“你想告訴我,你被一個幽靈纏上了,它就在我們身邊?”

“不,這只是一小部分。”林海的情緒有些緊張起來,低下頭局促不安地說,“這件事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就發(fā)生在最近幾天之內(nèi),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我自己也絕不相信的。”

“說說看吧,你知道我經(jīng)歷過多少不可思議的事情嗎?”我?guī)缀跤忠乓切┥衩厥录慕?jīng)歷了。

他急忙點了點頭說:“我知道,我看過你幾乎所有的書,可是現(xiàn)在我遇到的這件事,就算是最好的小說家,也未必想象得出來。”

不知什么原因,咖啡館里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林海的臉龐被一塊陰影擋住了,就像是舞臺幕布后的旁白者,只聽到他那特殊的嗓音,在愚人節(jié)之夜娓娓道來—

林海是從愚人節(jié)的三天前,也就是2005年3月29日開始說起的。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暖洋洋的日光灑在大學(xué)校園里,教室外的楊柳也抽出了細絲,讓人們暫時忘卻了許多憂傷的回憶—比如去年發(fā)生在這所大學(xué)里的兩次神秘事件,曾讓許多大學(xué)生晚上不敢一個人上廁所,幸好關(guān)于這兩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已被記錄在《荒村公寓》和《地獄的第19層》兩本書里了。林海也是通過這兩本書,知道了那個叫春雨的漂亮學(xué)姐的故事,過去在學(xué)生食堂里他可是經(jīng)常遇到春雨的。

不過,在這個故事里不會再有春雨出現(xiàn)了。

3月29日,下午兩點,窗外春光燦爛,窗內(nèi)春困人乏。據(jù)說此刻正是人最想睡覺的時候,大教室的后排座位上,多了不少書本做的掩體,后面的一個個人都夢到自己到了巴黎,上了埃菲爾鐵塔了。

對于法語系的學(xué)生而言,做這樣的春夢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這堂課講的就是法國文學(xué),講課的是正宗的法籍老師溫格先生。

溫格老師有著一頭漂亮的栗色長發(fā),挺直的鼻梁與灰色的眼睛,頗有歐洲貴族的風(fēng)范,更重要的是,他是個法國男人,這常令許多小女生暗中喜歡他。與其他外籍老師相比,溫格也更能讓同學(xué)感到親近,因為他能說一些簡單的中國話,而且絲毫都沒有老外的架子。他風(fēng)度翩翩地站在講臺上,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名字—

Alexandre Dumas, père

坐在大教室當(dāng)中的林海當(dāng)然認識這個名字,因為這個人實在太有名了,他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就是大仲馬。

今天溫格老師的這堂法國文學(xué)課,說的就是大仲馬的歷史小說,現(xiàn)在他正說到以法國十六世紀末宗教戰(zhàn)爭時代為背景的大仲馬三部曲:《瑪戈王后》、《蒙梭羅夫人》、《四十五衛(wèi)兵》。

林海一直很喜歡溫格老師的課,尤其是在說十九世紀法國文學(xué)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就會變成小說里的主人公。

當(dāng)這堂課即將結(jié)束時,溫格老師操著動聽的標準法語說:“最近本市的西洋美術(shù)館,正在舉辦法國圣路易博物館珍品展,我手頭正好多出一張門票,我非常想讓你們中的某一位去看展覽,可多出來的門票只有一張。所以,我想把這張門票作為獎勵,誰把法國文學(xué)這門課學(xué)得最好,我就把門票獎給誰。”

他這番話一說完,教室里的人都提起了精神,就連后面幾位做春夢的也紛紛從巴黎趕了回來。

溫格老師繼續(xù)說:“我知道你們都學(xué)得不錯,但總有一個是最好的,現(xiàn)在我要出一個問題,誰要是能搶先回答上來,這張門票就歸誰。好了,請大家聽清楚我的問題—在司湯達的《紅與黑》的結(jié)尾,主人公于連死后埋葬在了哪里?”

這個問題立刻把學(xué)生們難倒了,法語系的學(xué)生大多看過《紅與黑》,但因為這本書實在太厚了,大部分人往往只看個開頭就丟下了。

只有林海是個例外,《紅與黑》正好是他最喜歡的小說,司湯達是他最崇拜的作家,一本中法文對照版的《紅與黑》他看了N遍,幾乎被翻爛了。

于是,正當(dāng)大家都面面相覷的時候,林海站起來用法語脫口而出:“當(dāng)于連被斬首處死以后,深愛著他的瑪?shù)贍柕滦〗惚ё吡怂念^顱,來到于連生前指定的汝拉山的山洞里。在教士們的葬禮儀式結(jié)束后,瑪?shù)贍柕掠H手埋葬了她的情人的頭顱。”

林海的回答讓溫格老師非常滿意,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親自走到林海的座位邊,把那張門票交到了林海手中。

門票上印著“法國圣路易博物館珍品展”,時間正好是明天。林海只感到自己太幸運了,就好像是老天恩賜給他的禮物,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感謝的話,只記得溫格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宣布下課了。

第二天,2005年3月30日。

早上起來,林海的右眼皮直跳,這讓他想起了老人們的忠告。難道今天會發(fā)生什么?

雖然是星期六,但他并沒有回家,而是留在學(xué)校宿舍,直到下午一點才出門,直奔本市的西洋美術(shù)館。

西洋美術(shù)館是三年前新造的,一開始只展覽現(xiàn)代美術(shù)作品,但最近一年辦了多次西洋古典藝術(shù)品的展覽,沒想到這次居然請來了法國圣路易博物館,搞了這么個珍品展。

也許是因為爺爺?shù)木壒剩趾男【拖矚g畫畫的,可爸爸強烈反對他學(xué)畫。雖然學(xué)的是法語,林海還是考上了這所向往已久的大學(xué),因為爺爺在退休以前,就是這所大學(xué)的美術(shù)系老師。

到西洋美術(shù)館還是第一次,整棟房子很有些后現(xiàn)代的風(fēng)格。也許是高雅藝術(shù)曲高和寡,再加上一張門票要兩百大洋,所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法國珍品展,西洋美術(shù)館也依然門庭冷落。

林海走進美術(shù)館的大門時,正好有一群人擠了出來,他不小心和人家撞到了一起,差點摔倒在了地上。林海活動了一下身體,還好沒什么事,只感到腦袋略微有些暈。

在美術(shù)館靠近入口的地方,陳列著一些當(dāng)代中國畫家的作品,最近流行起了古典主義的回歸,林海看到的大多是些人物油畫。再往里走就看到墻上的標志了:“法國圣路易博物館珍品展”。

剛走進珍品展覽區(qū),林海似乎聞到了一股特別的味道,也許每個陳列古物的地方都會有這種味道吧。他的腦袋依然有些暈,感覺就像連續(xù)打了幾個小時的網(wǎng)絡(luò)游戲。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墻上掛的那些畫,全都是歐洲十七世紀以前的那種風(fēng)格,在畫框的下面拉著一道欄桿,以防參觀者觸摸珍貴的畫布。林海看了看下面的說明,果然都是三四百年前的原作,畫家的名氣并不大,都是些宮廷畫家,幾乎每幅畫都與法國波旁王室有關(guān)。

也許是被高昂的門票價格嚇住了,來看展覽的人并不多,在美術(shù)館柔和的燈光下,林海忽然有種獨處世外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與這么多歐洲名畫“親密接觸”,似乎真的能感覺到畫家們靈魂的存在。

但這次展覽的名畫數(shù)量并不多,大約只有二十多幅。在美術(shù)館展廳的最里間,還有個特別珍寶展覽室,據(jù)說這次從法國來的鎮(zhèn)館之寶就陳列在里面。

果然是珍寶展覽室,做成了全封閉的結(jié)構(gòu),看上去更像是銀行的金庫。林海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只見這里被設(shè)計成了密室的樣子,在大約二十平方米的壓抑空間里,被一道鐵欄桿隔成兩半,欄桿后面墻壁上掛著的,就是傳說中那幅油畫了。

此刻,珍寶密室里只有林海一個參觀者,鼻息間似乎又聞到了那股怪味,使他的頭暈更加厲害了。他猛然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睜大了眼睛盯著那幅致命的油畫……

沉默持續(xù)了三十秒鐘。

他看到了什么?

似乎有個影子從眼前晃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那個正午,那間狹窄逼仄的閣樓之中,灰塵在陽光里起舞,那張美麗的臉龐正憂傷地凝視著一個中國少年。

是的,她依然在那里,依然那樣美麗那樣憂郁,就像四百多年前的那個黑夜,鮮血染紅了愛人的頭顱。

林海又一次看到她了,就在這間西洋美術(shù)館的密室里,在這堵冰涼蒼白的墻壁上。

她在油畫里。

對,她有一雙幾乎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目光直盯著畫布前的參觀者,眼神里略帶著幾分憂郁,又似乎隱藏著某種希望和暗示,復(fù)雜的眼神說明了她復(fù)雜而痛苦的內(nèi)心。沒錯,她的表情很奇怪,是那種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樣子,也許她已經(jīng)嘗到了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

在畫家的筆下,她的臉龐是那樣美麗,臉頰和下巴的線條異常柔和,不像那些粗線條的歐洲女人,倒更有些東方女子的味道。雖然有著一頭黑色的長發(fā),但她確實是個法蘭西人,那身形那氣質(zhì)都是法國人所特有的。

她戴著一副琥珀耳環(huán),穿著一件華麗的長裙,那是十六或十七世紀歐洲宮廷的式樣。但畫布里僅僅露出了上半身,天鵝絨披肩掩蓋了她誘人的肌膚,或許她已經(jīng)不需要再用身體來誘惑男人了。

畫的背景沉浸在陰影中,只能依稀辨認出黑色的幕布和一些白蠟燭,實在看不出這是在什么地方。

林海就像被雷電擊中了一樣,許久才恢復(fù)了動彈。他不敢大口地呼吸,生怕口中的濁氣會污染了這幅畫,只能向后退了幾步再觀察。整幅畫大約有六十厘米高,四十厘米寬,鑲嵌在華麗的木框里,只能算是《蒙娜麗莎》一類的小框幅畫。

她怎么會在這里?

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如此震驚了,林海不停地搖著頭,只感到腦子里嗡嗡地響,似乎有個聲音不斷地對他念著魔咒。

珍寶展覽室里依然只有他一個人,他怔怔地看著墻上的這幅畫,隨后又看到了下面的說明—

“《瑪格麗特》,作者不詳,疑為十六世紀末法國宮廷畫家。此畫大約完成于公元1574年,畫中人物為法國歷史上著名的瑪格麗特王后,系瓦盧瓦王朝亨利二世之女,后嫁給波旁王朝開創(chuàng)者亨利四世。”

直到現(xiàn)在,林海才知道了她的名字—瑪格麗特。

四百多年前的法國王后瑪格麗特。

不過,這說明實在太簡單了,根本不足以解開林海心頭的諸多疑問。他再度把目光對準了墻上的畫,似乎又發(fā)現(xiàn)了某些新的東西……

不,轉(zhuǎn)眼間林海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他的大腦里可以感受到某些聲音,那是十六世紀的法語,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是畫里的她在對林海說話。

眼前似乎又掠過了許多影子,她仿佛從畫布里站了起來,對他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漸漸地,她的臉龐越來越清晰,很快就要從畫里走出來了……

天哪,她幾乎已經(jīng)觸摸到他了!

林海眼前什么都看不見了,就連最后的一點意志也崩潰了,腦子里像是有無數(shù)個聲音在歌唱,然后就落入了黑暗的海底。

他真的看見了她。

瑪格麗特。

一次致命的邂逅?

當(dāng)林海悠悠地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眼前已是白色的世界,鼻子里的怪味已換成了濃郁的消毒水味。

原來自己正躺在醫(yī)院里呢,這里并不是病房,而是一間狹窄的急診室,周圍還有好幾個等著看急診的人。

雖然腦子還是有些昏昏沉沉,但他立刻就坐了起來,幸好身上并沒有插什么東西,應(yīng)該并無大礙。

“我怎么會到這里來的?”林海仔細地回想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他記得自己去西洋美術(shù)館看法國圣路易博物館的珍品展,結(jié)果看到了一幅令他無比震驚的油畫,然后就痛苦地失去了知覺,醒來后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反應(yīng)過來后,他連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幸好手機還在,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半,也就是說剛才已昏迷了兩個多小時?這時醫(yī)生走了過來,林海這才知道,原來是美術(shù)館的人把他送過來的,據(jù)說他突然暈倒在了美術(shù)館里,保安們趕緊把他送到了最近的醫(yī)院。醫(yī)生又為林海檢查了一遍,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什么毛病,也說不清楚剛才為什么會突然暈倒。醫(yī)生在無奈之下,只能歸結(jié)為林海夜里睡得太晚,囑咐他可能有低血糖,要多補充營養(yǎng)多休息。

從醫(yī)院里出來,林海只感覺自己仿佛經(jīng)歷了一次長途旅行,剛從某個遙遠的世界回來。坐在回學(xué)校的公車上,他使勁揉著自己的腦袋,可腦子里像被埋下了什么,越是回憶就越是隱隱作痛。是的,他還記得那間密室般的珍寶展覽室,當(dāng)時展覽室里只有他一個人,面對著一幅十六世紀的法國油畫,畫的名字叫《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終于又記起這個名字了,宛如電流一樣穿過了林海的身體,使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張臉。

她就在那里,在那里看著他。

林海打了一個冷戰(zhàn),車窗玻璃上似乎映出了她的臉龐,但轉(zhuǎn)眼間又被窗外的燈光掩蓋了。

上海的黃昏正是交通最擁擠的時候,公車繼續(xù)在車流間緩慢地爬行著。林海努力回想著她的樣子,那張臉龐越來越清晰了,還有那憂郁的眼睛、薄而細長的嘴唇、柔和的下巴……

這是一張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啊,只要看過一眼就永遠都不會忘記。

對,他早就認識她了,十年前的那個正午。那年,林海還是個十一歲的少年。

爺爺?shù)睦衔菰谝淮笃戏孔又虚g,要爬上一道狹窄的樓梯,才能進入那幾個不大的房間。那個中午爺爺外出去了,他唯一的孫子來到了老屋,聞著老年人房間里特有的氣味外,這里還充滿了一股顏料味,因為爺爺退休前是大學(xué)美術(shù)老師。

十一歲的林海走進了爺爺?shù)呐P室,他知道這間老屋里還有個閣樓,一道木樓梯通向房頂,可他還從來沒有上去過。因為爺爺嚴禁任何人進入他的閣樓,就連唯一的孫子也不例外。在林海整個童年時代,老屋里神秘的閣樓,就像傳說中的藏寶洞一樣,不斷引誘著這個少年的想象力。

閣樓里究竟藏著什么呢?趁著爺爺不在,十一歲的林海偷偷爬上了梯子,他把自己想象成了阿里巴巴,用不著念“芝麻開門”,他就輕輕地推開了小閣樓的木板門。

林海永遠都不會忘記十年前的這個正午,小閣樓里依然散發(fā)著過期顏料的氣味,正午的陽光透過屋頂?shù)睦匣⒋埃癜咨靥喊銥M這小小的空間,不知多少年積累下來的灰塵,隨著房門的打開而飛舞了起來。

閣樓里放著一張小木床,在床邊的墻壁上,還掛著一幅小小的畫。

畫框?qū)嵲谔×耍蟾胖挥邪碎_鉛畫紙大小,就像一面放在床頭的鏡子,里面是張西洋女子的臉龐。

正午的陽光照射著林海的眼睛,而墻上的畫則在陽光之外。他只記得畫中的女子長得很美,眼睛和頭發(fā)就像傳說中的仙女,畫中的她有一種特殊的眼神,憂郁地凝視著這十一歲的少年。

沒錯,那是一張看了一眼就永遠都無法忘記的臉。

十一歲的林海從此被畫中的她俘虜了。

就像一粒種子落到了土壤里,不管被覆蓋了多少塵土多少歲月,它總會在地下長出根須,頑強地制造出一個生命來。

那個正午過后,已經(jīng)過去許多年了,當(dāng)年的男孩也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小伙子。難道是奇怪的命運又一次做出了安排,讓他在時隔十年之后,再度與她相會?

—他們已經(jīng)相會了。

腦子里那個聲音似乎又響了起來,林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顛簸的公車依然在擁擠的馬路上爬行著,仿佛要把他帶到某個極度遙遠的地方。

現(xiàn)在林海可以確信了,他下午在西洋美術(shù)館里,看到的那幅法國十六世紀油畫里的瑪格麗特,正是自己十一歲那年,在老屋閣樓里看到的畫里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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