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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是我的人世間(5)

易平生擱下酒杯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一諾,你也知道錢財乃身外之物,人這一生何其短暫,而財富是永遠追求不盡的,與其盲目追求錢財失去了本身的快樂,不如享受當下,你看這平安鎮的冬天,多么的潔白無瑕多么白茫茫,你看這雪如此之晶瑩剔透,難道不值得你去深思嗎?”易平生除了很傻很天真還是一位哲學家,只要心情好隨時隨地能頓悟人生的真諦,但是我從來不理會他這一套。

“華公子,你來說。”我用食指在華應言杯子邊敲了敲。

華應言左手握了個空拳放在鼻下咳嗽了兩聲道:“易兄所言甚是……”然后見我瞪他,才道,“那日我們喝得太多,客人們走的時候沒有給錢,于是……我們就索性關起了門一心一意喝酒了。”聞言我只覺一道閃電落了下來。

易平生連忙補充道:“所以這件事情上,我深刻的總結了一下,凡事都要一心一意,三心二意必然成不了大事,是也……”他話未說完,我便倏地站了起來,原本沖著易平生作揖的軟綿綿轉了一圈沖著我作了幾下揖,這小畜生竟然還為他求情!

易平生見我熱淚盈眶,還知道要適可而止,立刻滿面堆笑道:“哥……哥把那些客人的酒錢付了還不成嗎?”

等的便是你這句話啦,我施施然坐下,夾起一塊肉丟給了軟綿綿,沒想突然間軟綿綿連滾帶爬地往柜臺滾去,不用瞥,便知道肯定是洛城花下來了。我接過易平生遞來的手巾擦了擦手,對她點點頭道:“我這就安排。”說罷將筷子擱在了桌上,對易平生和華應言說道,“您二位繼續吃。”

易平生一邊沾了醬吃著羊肉一邊很著急地說道:“別別別,你怎么就生氣了呢?這不好,這人哪要心懷感恩,有容乃大嘛不是?怎么就突然不吃呢,雖然這筵席沒有不散的天下……”說得語氣十分中肯,可身子紋絲不動,未曾離開位置半寸。

“許姑娘是要到哪里去?”華應言問道。

比起聽易平生顛三倒四毫無重點的嘮叨,華應言的問題顯然十分一針見血。

我走到柜臺前收拾了點銀子,俯身摸了摸軟綿綿想要揉揉它的脖子,卻發現怎么也摸不到它的脖子,低頭一看,想來這些日子沒少吃香喝辣,已然沒有了脖子,尷尬之余,只好拍了拍它的頭頂,它還想來蹭我,被我一腳踢開,直起身來對華公子回道:“去趟魏國。”

“魏國好呀,正好我喝酒喝得有些醉,出去陪你走一趟權當醒醒酒了。”易平生說罷迅速將筷子一丟,用袖子揩了揩嘴巴,拍了拍華應言的肩膀道,“軟綿綿就交給你了,火鍋也歸你了,這么冷的天,反正也沒有人喝茶了,你就索性把店關了,一心一意就當冬眠,不用太想念我們,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就回來了。”喘了一口氣接著道,“我回去收拾點皮草,等會兒咱們巷子口見!”說罷就要出門。易平生除了很傻很天真還喜歡一廂情愿,隔壁賣松餅的劉婆就曾經批評過他做事不經大腦遲早沒的好。

“許姑娘是要去魏國哪里?”華應言問道。

我走到易平生前頭剛要奚落他幾句,聽見華應言的問話,介于我和華應言不很熟,所以格外以禮待之,他問話我便一五一十禮貌回應了:“嗯,魏國國都陽城。”

“陽城,陽城好啊!”身后的易平生激動地接話道。易平生還要接著我的話頭說下去,我趕緊瞪了他一眼道:“外頭天寒地凍,這次不勞煩易公子,我自己走一趟就好。”

“這哪成啊,你一個人出門太危險了,我怎么著也得幫你的忙。”易平生說罷轉身就要去開門。

我看了一眼軟綿綿道:“易公子你若是真的想幫忙,就幫我繼續看店吧。軟綿綿就交給你了,火鍋也歸你了,這么冷的天,你就索性把你的店都關了,一心一意就當冬眠,不用太想念,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就回來了。”說罷我便轉身上樓,留下啞口無言的易平生。

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我還是放心不下地去看了看一默,檢查了一下窗戶的搭扣有沒有松動,最后為他換了一床被子,對門口的洛城花道:“走吧。”

打開店門的時候,雪花撲面而來,平安鎮的楓葉已經落盡,倒是對面茶館前,幾株臘梅正紅。想洛城花來找我的時候還是桂花飄香,如今已是大雪紛飛,彈指真是一瞬間。

路上行人很少,我和洛城花步行在路上。劉婆出來倒水,看見我道:“一諾啊,吃過了沒有啊?”

我點頭道:“吃了。”

劉婆的眼神落在我肩后,疑惑了片刻道:“小華啊,大雪天怎么在外頭走,也不撐把傘呀?嘖嘖,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是我說,為了好看,真真是什么都做得出來,你這樣回頭著涼有你受的!”

不知何時跟在我身后的華應言走上前來,他穿著灰色長衫,披著黑色大氅,發梢上有白雪點點,握了個空拳放在鼻下,輕咳了一聲道:“多謝婆婆關心。”

看來我在密室的這段日子,華應言已經俘獲了平安鎮最熱心的劉婆的心。女人的審美觀雖然有差別,但對好看到極致的東西,向來都是一致的。

劉婆索性將木盆放到了一邊,打量我一遍道:“你家一默好些了沒有啊,苦了你了,孩子。”

我連忙道謝,劉婆真是個熱心腸。

劉婆又走到了華應言邊上道:“婆婆聽說你是長安人氏?”

華應言點頭稱是。

長安是我心頭上的刺,一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華應言,他骨子里流露出的那種貴氣的確不是一般地方成長起來的,從認識到現在,他什么都好,可偏偏是個長安人氏。我心中自嘲地笑了笑,其實他是不是長安人氏與我又有什么干系?我對身后的洛城花點點頭,示意繼續往前面走去。

“可曾娶親了?”劉婆又問道,做媒是劉婆多姿多彩的生活主題之一。略微停了停,劉婆的聲音又響起,帶著幾分激動道,“不是我自夸,這方圓百里的好姑娘,沒有我不知道的,你要是未娶,什么時候我給你做個媒,保準合適!”

風卷起雪花打得人臉生疼,嗚嗚的風聲中我恍惚聽見華應言的聲音—“多謝婆婆,在下已有心上人。”

平安鎮實在是個世外桃源,世外桃源的意思就是它同時也很荒僻。鎮上與外界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馬大叔獨家經營的牛車,既運貨也運人。雖然平穩但也慢得人痛不欲生,且冷。

好在出鎮半日上了大道就有個驛站,可另尋馬車。我與洛城花尋了一輛前往魏國陽城的馬車,那馬夫十分熱情,從一上車便隔著簾子侃侃而談。從今年雪雖大但卻不如往年時間及時,談到朝廷要對出售第二套宅子宅主提高稅收的利弊,接著說起周邊國家的局勢,大有指點江山的氣魄。到了長安城外歇腳時他才告了一段落,表示歇歇再繼續,其熱情叫人難以忘懷。

長安境外有一塊碑,碑面上刻著蒼勁有力的八個大字“天下大同,長治久安”,它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像一個守衛著這座城的老者,無論春夏秋冬,一直矗立在這里,被風化了棱角,卻見證了朝代興替寵辱跌宕。

洛城花朝這塊碑的方向注視了許久,對我道:“我想下去看看。”

我猶豫了一下,想她在這人世也沒有多久了,少有的心愿舉手之勞的事,沒有理由阻止人家,況且她這句話不是征求我的意思,僅僅是跟我說一聲。

站在這塊碑前的洛城花,抬手摸了摸,我雙手縮在斗篷里頭,不知道現在的她還能否感受到石碑冰涼,許久之后她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喃喃自語道:“天下大同,長治久安,天下大同,長治久安……”她嘴角的彎度有些凄涼,一國公主,在漫天雪紛飛的時候,叩拜了這塊冰冷的石碑,像是告別了她的過去。

我順著她跪下的方向,看了看遠處的城門,那里就是長安城了,那里車水馬龍、百姓安居樂業,有著最繁華的街市,最有趣的說書先生,那里曾有我和一默的家。

馬夫看見我眼神方向,搓了搓手抽了抽鼻子道:“姑娘,多給二十文,我帶你去城里兜一圈,那看城門的是我大舅家三閨女的相公的弟弟的鄰居,不用什么戶籍證明,打個招呼就過去了。難得都來了,不進都城看看太可惜了,說不定啊,您一進去就不想出來了。”

城門口的士兵分站兩排,手握長矛,進城的百姓排著隊,緩慢秩序地前行。進去了就不想出來?我搖了搖頭,我是出來了就不想再進去了。對城的思念,多半是因為有了人,人都沒有了,長安與我,有何意義。

重新回到車上,洛城花開口道:“許姑娘,你店里的那兩位公子,應該是喜歡你。”

馬車此刻正好顛簸了一下,我險些噎著,對著洛城花搖了搖頭道:“一個是騙吃騙喝的慣犯,一個是你來的當天我才認得的人彼此禮貌得很,若說喜歡,恐怕是喜歡我店里的離人笑和軟綿綿吧。”

洛城花沒有再多說下去,輕輕挑開車簾看了看外頭的雪景,好在她如今雖然穿的單薄,卻也不怕冷,對比之下我裹了好多,隨著顛簸的馬車,像極了在鍋里翻滾的白湯圓。

十天之后,雪后初霽,車子行駛到了華夏和魏國的邊界。洛城花當年和司城長空相遇的地方便是此地,那片林子也還在,只是銀杏葉子都已落光,依舊可以想象得出漫天金色的何等美麗。掛著冰棱的銀杏樹,如同仙境一般,盡頭有客棧一處。洛城花輕車熟路地往那里走去,也不知道她夢里去過幾回,我只顛顛地跟著,不知怎的,竟有沒來由的熟悉感。或許是我在洛城花的故事里有些入戲,竟然生出了故地重游的錯覺。

銀杏樹仍在、那客棧仍在、洛城花仍在,而那個人卻沒有了。

聽故事的人尚且如此感慨,更別說那故事里的人了。這一夜洛城花一直站在那銀杏林子中,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才出發。我偷偷看了看懷里的那朵曼陀羅花顏色逐漸變濃,我知道離司城長空越來越近了。少言寡語的洛城花的確有不少好處,比如她從頭到尾就沒有問過“你確定去魏國能找到司城長空嗎?”“你到底是憑借什么來找人的呢?”等等。我之所以不能告訴客戶,其實憑借曼陀羅就能找到他們要找的人,是因為我必須要確保親眼看見他們灰飛煙滅才算完成任務,若他們搶了曼陀羅自己去找,這單生意就算白做了。所以我對懷里的曼陀羅花格外藏著掖著。不過洛城花沒有多余的疑問所展現的霸氣之處在于,她相信的不是我,而是自己的眼光。

第二天出發結賬的時候,竟然見到了華應言,他在客棧大堂喝茶,抬起頭來也見到我,目光似古井幽深,嘴角浮起弧度,說道:“真巧。”這分明是我的臺詞,他這一說,我也沒話說了,只好故作高深點了個頭。想我這是送客戶辦事,不可多耽擱,所以目光交匯后,收起了小二找的錢,就往門口走去。我瞥見那煙灰色的衣角動了動,似乎有跟著我出來的意思,走了幾步還是停了下來。

我與洛城花到達陽城的時候,雪已經化得干干凈凈,陽城雖不比長安城熱鬧繁華,但也是魏國的都城,人聲雖不鼎沸倒也是熱熱鬧鬧。馬夫又發表了一通兩國都城的對比,比如華夏國冬天的炭火是免費的,但是魏國冬天也很冷,卻不能享用免費的炭火;比如送往魏國的許多貨物不需要繳納運輸費用,而送往華夏國的卻要加五文錢的運費;這樣的種種差異使得國家百姓之間心生芥蒂,實在是不應該,一個家庭要團結,一個民族要團結,而這天下如今三分,但是統治者不應該照例團結嗎?天下大同不應該只是四個文字,更應是這些統治者們應該執行的理想!說到理想二字,馬夫更加激動了,仿佛揚起的不是馬鞭,而是理想的旗幟。

我心中感慨,華夏如今真真是繁榮,他雖是個華夏馬夫能有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有權利去思考并且不用為自己的言論受到任何禁錮或懲罰,所謂文明,大抵便是如此了。顯然洛城花與我有一樣的想法,她的眼神中多了些許欣慰,她也為這文明和自由出過一份力。

告別了這位很能侃的馬夫后,世界一下子清靜了許多,我懷里的曼陀羅顏色越來越濃,司城長空果然就在這陽城之內。

司城長空如果還活著,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應該是司城府,于是我攔住了一位年輕的路人問起了司城府的方向,這位少年卻一臉迷茫地反問道:“司城……司城府?是新開的酒樓嗎?”再問了幾個年輕的路人,不是反問我這是哪兒,就是搖頭走開,看見一個白胖的童子,眼下問急了,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給了他一串糖葫蘆道:“想不想吃啊,快告訴姐姐司城府在哪兒,這個就給你吃。”那白胖的童子約莫愣了愣,隨即敞開了嗓門大哭道:“娘親啊你在哪兒呀,這人要拐我走呀……”如此可見陽城的百姓們幸福感著實讓人擔憂。

司城一族的榮耀在朱墨時代達到了巔峰,家族中的嫡子是護國大將軍,家族中的嫡女是一國之母,作為喜歡議論宮闈秘事的女人和朝廷政事的男人,沒有理由不知道司城府的存在。

“你死了多少年了?”我認真地看著洛城花問道。

洛城花抬起頭掐了掐指頭,也十分認真地想了想,回道:“六十八年。”

我意識到了自己打聽的對象年紀不對,但是這六十八年里發生了什么,讓這些年輕的后生們,對司城一族都一無所知?

于是轉向牽著那個熊孩子的老嫗打聽了司城府,那婦女面露惶恐,隨即將孩子擋在身后,拖著便跑,我與洛城花面面相覷。除了對司城一族一無所知的年輕后生,現在又多了對之避而不及的老年人,讓人忐忑。

黃昏時分,我和洛城花來到了繁華的街上,選了一個生意最差的館子,吃到了果然和生意冷淡成正比的菜式,付錢的時候小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于是我擺上了兩錠銀子道:“向您打聽個地兒,告訴我了,這兩錠您都拿去。”

小二猶豫地看了我一眼,有些提防,卻也抵不住這桌上的銀子誘惑:“您說。”

“司城家出了什么事?”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我取出了另一錠銀子,放在桌上生生作響。之所以選擇這樣的一家店,就考慮到店雖大生意卻不好,那小二的額外收入肯定會少,是以用銀子來誘惑他的成功性就更高。

果然他頓了頓,說道:“再給一點。”

趁火打劫的事從前都是我對旁人做的,如今能讓你給誆了?我沖這位小二笑了笑,于是先將他手中握著的一錠銀子給摳了出來,隨即淡然地收起桌上的銀子,我想到嘴的鴨子誰都不想讓它飛走。

果然小二壓低聲音道:“姑娘,司城一族在六十幾年前就被滅了,誅了九族。”

我看著旁人看不見的洛城花,她身子微微一抖,雖然旁人看不見她,但她還是保持了沉穩的狀態。我連忙繼續問道:“怎么說?”將一錠銀子推到他面前。

小二一邊收起銀子一邊壓低聲音道:“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所以不知道。這還是我爺爺跟我說的,當年那叫一個慘,連皇后都一并殺了,聽說這魏國的半壁江山還是司城一族打下來的,你看伴君如伴虎啊,說翻臉就翻臉不是?”最后補充了一句道,“那司城府也早就夷為平地了,您也找不著了,雖然新君即位,但是我勸您最好別打聽,這天下還是姓朱不是?”小二說罷撤了盤子下去了。

我與洛城花相對兩無言,事情太蹊蹺,但這位小二說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司城一族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是一定的,否則偌大的司城府不可能年輕的后生一個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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