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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芯片陷阱
  • (法)馬克·拉敘斯 古文俊
  • 12374字
  • 2021-12-27 11:20:44

從摩托羅拉到馬特拉

20 世紀 80 年代初期,我來到了蘇格蘭的東基爾布賴德,這是一個新興的小鎮,是格拉斯哥的衛星城。摩托羅拉集團最先進的芯片卡和內存條工廠就坐落于這個小城。這家工廠使摩托羅拉掌握了最先進的半導體技術。之所以選擇這里是因為蘇格蘭議會為吸引高科技投資者的投資,而提供了許多便利條件。

我28 歲通過博士論文答辯后進入摩托羅拉公司,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到蘇格蘭時,我已工作了 15 年。我在摩托羅拉為法國客戶布爾公司開發了著名的硅芯片之后,該微芯片被應用到了銀行卡和電話卡正面的金色小方片中。我的團隊正在努力研發芯片卡,以實現這一技術上的決定性突破。

然而,實現技術突破的過程十分緩慢。集成電路很快就會取代離散電路。這是實現微型化的第一步——將成千上萬個互連組件集成到一枚芯片上,這促成了具備電腦功能的微芯片的誕生。這枚芯片集合了執行指令和處理程序數據所需的所有零件,成千上萬個零件最后集成于一枚芯片,這枚芯片的大小僅相當于小拇指指甲的大小。一枚芯片能集成的晶體管數量越來越多,后來我們能夠將數十萬個晶體管,甚至數百萬個晶體管集成在一枚硅芯片中。與晶體管相比,硅芯片的成本將大幅下降,本來所需要的晶體管的價格等同于一輛法拉利,但因為微芯片的發明,這一價格僅在 10 年內就降至驚人的 2.5 歐元!因此這是微電子領域基于著名的摩爾定律[1]的一場真正的革命。

布爾公司提出的對芯片的要求給我們團隊帶來了巨大的挑戰,他們希望可以將此電子組件(微芯片)安裝到像銀行卡這么薄的物體內。英特爾、德州儀器和日本電氣等摩托羅拉的主要競爭對手都退出了芯片研發。連摩托羅拉美國分公司都不相信可以研發成功!但摩托羅拉巴黎公司杰出的工程師讓·布夫萊卻對此非常有信心。他說服我去找由米歇爾·烏貢領導的布爾公司技術部商談合作事宜。正如我們所料,困難接踵而至,但布爾公司技術部的決心非常堅定。雖然我的上司也反對我接手這個任務,但是合同金額里的那一串“0”使我們獲得了財務自由,我們可以靈活地推進芯片研發工作,尤其是我們不必因失敗而做出任何賠償。

有趣的是,正是摩托羅拉歐洲公司和摩托羅拉美國公司之間的內部競爭促成了芯片的研發。事實上,由我領導的團隊完成了將微芯片壓縮至和銀行卡一樣薄的任務,我的朋友阿圖羅·克呂格領導的設計小組在日內瓦也推進了一系列的相關工作,他們的工作在芯片研發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阿圖羅抓住機會領先于美國的同事設計出了一臺配備了尖端技術的微型計算機。在此之前,他被局限在設計舊式集成電路的工作中,這個項目給了他機會,讓他得以進行一些具有創新性的工作。蘇格蘭研發團隊在比手術室還先進的無塵實驗室里,利用最尖端的設備研發出了符合要求的芯片。最后,我也幸運地得到了總裁魯毅智的幫助,他是一位杰出的墨西哥裔美國工程師。魯毅智后來成為美國超威半導體公司(AMD)的首席執行官,帶領公司繼續與英特爾公司競爭。現在超威半導體公司一年就有幾十億美元的銷售額。

技術人員的工作熱情、工作能力和工作積極性極大地推進了研發工作的順利進行。但是,這個過程只能穩步推進,無法一蹴而就。因此,布爾公司非常希望能向其潛在客戶提供芯片研發過程中的過渡版本,以保持客戶對產品的興趣。事實上,設計一款微芯片的過程非常復雜,大約需要 18 個月的時間進行研發,此外,團隊大都是在未知的領域進行開拓性研究,研究難度極大。

在布爾自研芯片最終達到公司預期功能之前,公司要求我們將競爭對手生產的兩款芯片——當時的龍頭莫斯特克公司開發的微計算機 3870 系列,以及英特爾公司最早發明的只讀存儲器2716 系列——拼合起來,以此作為我們的樣品。當然,公司的這種做法,決不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不久,摩托羅拉公司的研究員,圖盧茲人阿德里安·茹韋和米歇爾·德·斯密爾諾夫就研發出了第一個能夠將這兩枚芯片裝在一起的外殼。他們設法把芯片的厚度降低到 1.15 毫米,從而使芯片能被嵌入銀行卡內。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布爾公司因而能夠開始進行芯片測試并開始向銀行機構,特別是美國運通公司展示芯片樣品。

從我的經驗來看,芯片最初的安全性是不夠的,因為黑客可能會從連接在一起的兩枚芯片的金屬條中截獲關鍵信息。因此,芯片內必須有類似保險箱架構的單回路設計以保證芯片的安全。

此外,另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是芯片在電學上的抵抗特性,這些芯片采用了新的互補式金屬氧化物半導體(CMOS)技術設計,而問題就在于芯片被塞入尼龍襯衫的口袋或掉在地毯上可能會產生靜電。芯片不能承受超過 500 伏的電壓,不然會被擊穿,而靜電放出的電壓可高達 1 萬伏。這個放電量確實很低,但足以燒毀整枚芯片。我們大家都見過在干燥的冬夜脫掉衣服后火花噼噼啪啪炸開的場景,都曾有過因靜電全身汗毛倒豎的經歷。

日內瓦設計小組通過設計適應性的電流輸入和輸出來解決這一問題,從而使卡片上的微芯片能夠“抵御”靜電,同時將輸入和輸出電流的部件從 64 個減少到 8 個,并在芯片內構建了“保險箱”結構。在整個設計完成后,卡片就很薄了,受卡片厚度所限,我們設計的芯片薄至 0.76 毫米。我們都知道微芯片極其脆弱,硅芯片比相同厚度的玻璃更加脆弱,但是竟然可以做得這么薄,這實在是個奇跡。

在布爾公司的一次工作會議上,第一款芯片卡的思路問世了。參加會議的人看到我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圓盤狀的芯片,在卡片發生變形的過程中,芯片受到的力可以被均勻分布,從而不至于損壞芯片。當時的芯片抗壓測試之一就是把卡片塞進褲子后面的口袋里,然后坐在上面。后來,隨著技術的進步和材料強度的提高,芯片才從圓形變成了方形。

多虧了布爾公司和摩托羅拉歐洲公司,芯片卡才得以于1980 年問世!

奇怪的是,法國金融界要等幾年才能采用微芯片技術,主要原因是美國的強烈反對。這是因為美國這個國家患有“非本國發明綜合征”。誠然,這并不是“美國佬”的發明,美國對外來的東西都很挑剔,對法國的技術尤為挑剔。他們只對法國的香水、葡萄酒和美食感興趣,而對法國提供的技術不屑一顧。

幸運的是,歐洲的電信運營商開始進行了嘗試,他們試圖用微芯片取代硬幣在電話亭進行付費。他們了解微芯片的價值,微芯片可以降低回收硬幣的高昂成本,同時可以避免人們對電話亭的故意破壞行為。法國電信決策者的遠見卓識值得稱贊,他們以同樣的方式推動了著名的視頻文字終端即互聯網前身的出現。在萊茵河的另一邊,德國電信公司也很快開始推廣微芯片的應用!

隨后,配備SIM卡的手機也采用了同樣的GSM(全球移動通信系統)標準,這個標準的采用為金普斯帶來了巨額財富!

法國的CANAL+電視臺和英國的天空電視臺也先于銀行成為微芯片的首批用戶,他們在解碼器上安裝微芯片或“訪問密鑰”,幫助他們傳送和播放世界上第一批加密和付費的數字電視頻道的節目。

那些年我在蘇格蘭的工作非常令人興奮。然而,我并不喜歡那里的生活方式。那里寒冷潮濕的氣候與法國南部截然相反,我與家人也相隔甚遠。此外,我的工資水平也沒有什么提升,我覺得這與我實際取得的成果不匹配。我已經為摩托羅拉公司忠誠地工作了超過 14 個年頭,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接到了一個獵頭的電話。他告訴我,他正在為客戶尋找像我這樣的人。這是一份由一家法國大公司提供的極好的工作,我的工作技能也與之匹配。我將在這家法國公司和美國合作伙伴新開的合資公司里擔任經理一職。

我確實很感興趣,雖然那時我還不知道具體要去哪家公司。后來我才得知這家法國公司是馬特拉,而我恰好對這個公司的老板讓-呂克·拉加代爾非常崇拜。這個既優雅又活力四射的男人做任何事情都能成功,就像他開著藍色賽車在競爭激烈的F1 世界里贏得勝利一樣!

隨后,我很快便去佛羅里達州與期待已久的美國合作伙伴見面。令我非常驚訝的是,他們已經在巴黎飛往紐約的超音速飛機“協和號”上為我預留了一個座位。只有少數人有機會乘坐這架飛機橫渡大西洋。盡管我感到很興奮,但我不太習慣如此奢華的出行條件,因此并不覺得舒服。讓我感到開心的是,我發現美國女演員、導演雷吉娜·金同在乘客之列,而我同座的乘客也是一位名流。飛機起飛后,香檳酒剛被端上,鄰座那人便拿出工廠的規劃圖擺在我面前,我發現這與我的專業領域密切相關。

這是巧合嗎?事實上并不是!

坐我身邊的是馬特拉的銷售總監托尼·德·格拉夫,他將陪同我訪問美國哈里斯公司(美國通信公司,國防承包商和信息技術服務供應商)。他此行的目的是確保我是合適的人選,能夠領導公司,指導項目的建設。他很快就認可了我,并再次試圖邀請我加入他們。在三個半小時的飛行結束后,我們的合作就落地了,哈里斯的董事也非常迅速地發表了贊成意見,馬特拉與哈里斯之間的合作正式啟動。

哈里斯公司位于佛羅里達州的墨爾本,靠近卡納維拉爾角的火箭發射場。這家公司為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提供電信設備。與英特爾、德州儀器和摩托羅拉等巨頭相比,它是一家小型的半導體公司,卻擁有超強的節能技術,是馬特拉的理想選擇。此外,法國政府還充分扶持這類合作。當時法國政府希望法國在尖端技術領域能夠獨立并獲得霸主地位,因而動用了所有力量以確保國內公司形成必要的企業聯盟。馬特拉公司首席執行官讓-呂克·拉加代爾努力使法國領導人堅信,就戰略裝備的供應而言,壟斷并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更重要的是,他堅持認為法國還沒有真正掌握這項新技術。

拉加代爾的論點在弗朗索瓦·密特朗對法國工業進行的大規模調整中進一步得到了證實。阿爾卡特成為法國電信領域的唯一領軍公司,還并購了湯姆遜(法國最大的國家企業集團,位居全球第四的消費類電子生產商)旗下的一些公司。作為回報,湯姆遜將接管阿爾卡特的半導體業務和位于普羅旺斯地區艾克斯的歐洲技術公司。這家公司是為了加爾達納附近的礦區改造而成立的,由圣戈班(法國生產、加工、銷售高技術材料并提供相應服務的大型集團)與美國國家半導體公司合資建立,我在摩托羅拉的前同事格朗·克萊蒙是這家公司的經理。格朗非常努力,在亞利桑那州和圖盧茲之間來回飛了 15 年。

圣戈班決定通過控制好利獲得公司(Olivetti,意大利的電話通信及信息通信技術公司)的電腦業務,參與電子元件產品的整合,但這一富有遠見的戰略中途就停止了。事實上,湯姆遜的接管控制讓歐洲科技領域的高層難以接受。

因此,馬特拉-哈里斯半導體合資公司誕生后,將在南特建立一個使用互補式金屬氧化物半導體技術的半導體制造廠。這里生產的半導體是目前市場上最先進的,能夠大幅降低能耗,也是馬特拉生產設備中的重要組件之一。事實上,這也是一個對航天和軍事領域來說非常關鍵的發明。

政府給予的補貼推動了我們選擇南特,我們則須承諾提供就業崗位。選擇南特的原因很明顯,不僅因為南特市長恰好正確站隊,而且最重要的是馬特拉是南特著名的“金絲雀”足球俱樂部的主要贊助商。拉加代爾對足球的狂熱也不是什么秘密。

馬特拉-哈里斯公司誕生后,就需要找到一個合作伙伴給我們提供芯片技術。我們選擇的合作伙伴是業內第一的英特爾。考慮到馬特拉與湯姆遜的敵對關系以及湯姆遜與摩托羅拉的合作關系,我們無法與摩托羅拉合作。

在墨爾本召開的一次馬特拉-哈里斯董事會會議上,我第一次見到了拉加代爾,接著我們一起去了英特爾公司,在那里我們親眼見到了英特爾的大老板,著名的戈登·摩爾。

我在墨爾本機場等待拉加代爾,已經是晚上 11 點了,邁阿密的轉機航班嚴重延誤。

下飛機后,拉加代爾非常餓,他希望盡快在酒店里吃晚飯。在開車的時候,我意識到這幾乎不可能,因為這個位于佛羅里達州東海岸的小鎮——墨爾本的酒店無法提供晚餐服務,當地為數不多的餐館也已經關門。在蕭條的大道兩旁佇立著許多樓房。最后,麥當勞紅金相間的霓虹燈讓我擺脫了困境,我們走進了麥當勞,里面還有少數顧客。我們很快就吃上了漢堡包,喝著可口可樂,手上沾滿了醬汁。忘了拉加代爾熱衷的茶吧,我們現在可是在“山姆大叔”[2]的國度里!我們甚至在這里準備了第二天早上要在哈里斯董事會上討論的內容。

哈里斯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和拉加代爾出席了董事會會議,會議進行得非常順利。事實上,我們的商業計劃書得到了董事會的充分認同,馬特拉-哈里斯公司也信守了其所有承諾。

這個時候,我們宣布了第二天與英特爾公司見面并提議與他們合作開發微型計算機的計劃。鑒于英特爾公司和哈里斯的規模差距巨大,這不免引起哈里斯代表們的擔憂。

但如何才能控制這些法國人,尤其是像拉加代爾這樣的人?

第二天黎明時分,我們坐上了從邁阿密飛往舊金山的航班。我借機補習了拉加代爾掌握的半導體技術和研發歷史。我也告知了他英特爾在這個市場的領先地位。

英特爾公司在這個領域是無可爭議的第一,其產品是我們研發必不可少的參照。1968 年 7 月 18 日,斯坦福大學的三位著名的物理化學教授創立了英特爾公司。斯坦福大學位于硅谷中心地帶,這為其發展帶來了巨大優勢。三位創立者分別是鮑勃·諾伊斯、安迪·格魯夫和戈登·摩爾。戈登·摩爾憑借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著名定律而聲名大噪,摩爾定律的內容是,每條相同尺寸的集成電路上可容納的晶體管數量每 18 個月增加一倍,性能也會提升一倍,但價格不變。事實證明他的預測是正確的,計算機的性能將成倍提高,重量和體積將下降,價格也將大幅下降。一場真正的革命正在進行。電腦的發展不會有上限,一臺電腦一開箱就已經過時了。然而,消費者會心甘情愿地接受這一點,愿意排長隊來買最新的蘋果產品。

品牌崇拜逐漸出現,用戶將成為品牌的狂熱崇拜者。喬布斯已經明白并充分利用了這一點。在摩托羅拉任職期間,我在訪問蘋果公司時曾與他見面,其間我曾試圖向他推銷一種用于封裝極高密度微芯片的新技術——芯片倒裝技術,但沒有成功。

另外,我作為唯一的歐洲發言人參加了本·羅森 1978 年在休斯敦組織的專題討論會。本·羅森是康柏公司的創始人之一,是改變計算機界 25 位最重要的人物之一。那天我和一個看起來只有 18 歲的“學生”同臺。我好奇地看了看展板上他的名字——比爾·蓋茨!他之所以被邀請到這里來,是因為他將微軟開發的軟件套裝賣給了IBM(國際商業機器公司)。這個軟件套裝絲毫不亞于MS-DOS,它是Windows的原型,是征服了計算機世界的軟件套裝。

地球有時候小得確實像是一個“村”,我們就這么見了面。

現在是時候和拉加代爾一起與英特爾公司的高層會面了。此時,英特爾正在成為向全球大部分計算機提供服務的巨頭。值得注意的是,它正在與同樣是布爾公司合作伙伴的日本電氣公司爭奪領導權,日本電氣也在這一領域站穩了腳跟,但最終它還是會輸給英特爾。我們已經與戈登·摩爾進行了第一次接觸,并與他本人預約了見面。我和拉加代爾一大早就來到了英特爾公司總部的游客停車場,這個停車場內停放的都是美國品牌的汽車,我們最終找到了停車的地方。我們看到了一輛黑色大眾高爾夫老款敞篷車,這輛車在這個停車場里顯得格格不入,讓人忍俊不禁。稍后我們會發現,這其實是戈登·摩爾的私人座駕。他邀請我們跟隨他參觀附近的開發中心。在停車場旁邊的一個預留車位上,還停放著一輛貼著“月度最佳員工”海報的車,海報上印有這名員工的照片和身份信息以及其為公司做出的貢獻。

我們走到大樓門口的警衛室,這時警衛請我們出示護照。他們認真地檢查了我們的護照,這讓拉加代爾有些意外。他已經習慣了一出現就受到隆重歡迎,門會為他打開,紅毯會鋪到他的腳下。他確實是法國商業巨頭,但在這里,警衛說的安全并不是一句空話,法國離我們很遠,我們需要用護照換取訪客通行證,只有用通行證才能進入大門。

在登記簿上記錄了我們的名字后,警衛打電話告知樓內員工訪客的到來。一兩分鐘后,一個身材高挑的金發美國女人前來迎接我們,并邀請我們跟她上六樓。到了六樓,我們進入了一個巨大的“開放空間”,四周都是玻璃,并通過半高的隔板將每位員工的工位完全隔開。我們發現大廳中心還設立了與外圍“辦公室”分隔開的小會議室,用以進行秘密會談。

當我們從電梯里出來時,那位陪同人員喊道:“戈登!戈登,你在哪里?”

就在那時,我們看到了一個人,他的照片經常出現在雜志上,他就是戈登·摩爾先生本人!

摩爾先生向我們致意,并請我們跟隨他進入其中一間會議室。當他走進黑暗的小房間時,轉動了定時開關使房間亮了起來。房間的中心是一張圓形桌子、五個座位、一部電話和一張小桌子,上面擺著一個咖啡壺、一個水壺、幾個瓷杯、幾個小塑料杯、幾個小茶袋和一些糖。房間的門被關上了。我和戈登選擇喝咖啡,而拉加代爾則堅持喝茶。

我們三個坐下來,相互做了介紹,并按慣例交換名片。接待我們的摩爾就是英特爾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他遞給我們的名片上清楚地寫著他的身份。我們開始按照之前通過郵件商定的議程進行交流,并開始確認未來合作的具體步驟。

就在這時,房門被打開了……一名體型粗壯的同事憤怒地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就對我們大喊:“這是我的房間!”

看來可憐的摩爾走錯了房間。這位同事很趕時間,因此她認為有必要讓戈登·摩爾盡快騰出房間。摩爾非常尷尬地道歉,收拾好文件后我們離開了這個房間。他詢問了他預定的房間究竟是哪個,然后將我們引向另一個房間——與第一個房間幾乎完全一樣。

屋內的會議計時器又開始運行了。我注意到我們額外多了幾分鐘并告訴了拉加代爾。他笑了,對他來說這是個好兆頭。

這個插曲結束了,我們現在可以繼續認真討論了。我們確認了所有要點,英特爾和馬特拉很快就能開始談判,并最終建立馬特拉-英特爾集成電路公司。我們要建立一個先進的電路聯合“設計”中心,該中心計劃建立在法國伊夫林省的圣康坦。該中心將由擁有法美雙國籍的優秀人才讓-克洛德·科爾內負責,他在英特爾工作了多年,目前是英特爾西雅圖設計中心負責人。馬特拉-英特爾集成電路公司的工作重點是為電信部門提供服務,特別是為阿爾卡特公司開發先進電子部件提供服務。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在這里設計出未來最復雜的微芯片運行所必需的電路,我一心希望能夠生產出這樣的微芯片。

一小時后,調換房間后開啟的第二個計時器結束了。燈熄滅了,這意味著我們必須立刻離開會議室。在英特爾,會議時間不能超過一個小時。

其中一個人用法語說:“法國政黨應該有一個類似的會議室!”

摩爾很開心地帶領我們繼續參觀,并決定帶我們游覽附近的一棟建筑。我們拿回了護照,并跟著摩爾坐上了他駕駛的大眾高爾夫老款敞篷車。硅谷總是陽光明媚的!

拉加代爾一下子就沉浸在了加州的“高科技”文化中,并發現了它必不可少的基本成分——硅!在我的職業生涯之初,即我在亞利桑那州的摩托羅拉公司工作的那幾年,就對這種環境有所了解。在那期間,我親眼看見了這種技術雛形的出現。

我很欣賞美國的思想自由和進取精神,并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參加了許多活動。這些活動增長了我的見識,幫助我充分了解了最新的技術。使我與微芯片領域偉大的先驅們產生了交集。我有幸以路演者和歐洲代表的身份參加了在美國舉行的許多專業會議。1967 年 7 月,我第一次乘坐環球航空公司的飛機前往摩托羅拉總部,那時我連一句英語都不會說!就像比利牛斯-大西洋省的許多巴斯克-貝阿恩先行者一樣,我踏上了冒險之路。不得不說,當時的奧爾泰茲中學基本上只有西班牙語課。英國人與當地格格不入,當地人也覺得英國人很討厭,因為英國人買下了這一地區的葡萄園,并毀壞了波城和比亞里茨的玉米地來建造高爾夫球場。最重要的是,英國人還在橄欖球比賽中擊敗了我們,這是絕不能容忍的!

然而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隨著時間流逝,我也開始變得稍微安分守己了。年輕的時候我是極端左翼人士,但在我逗留美國期間,當戴高樂總統在蒙特利爾市政廳的陽臺上喊出“自由的魁北克萬歲”時,我成為一個“戴高樂主義者”。那時美國的“反法運動”十分猖獗,我認為有必要進行斗爭。大多數報刊上印發了我不能容忍的漫畫。我利用這段時間補習英語,以期在會議上宣傳法國。我得到了法國大使館和我的朋友亞利桑那州領事普羅斯尼埃的支持。普羅斯尼埃曾是一名戰斗機飛行員,在亞利桑那州圖森市進行飛行訓練時和一個美國姑娘結了婚。當時他受雇于摩托羅拉菲尼克斯的工廠,負責與法國圖盧茲基地聯絡。

當時,我在馬特拉-哈里斯的新崗位上,3/4 的時間都在法國和美國的佛羅里達州之間來回奔波。我必須要為在 18 個月內就要正式投入生產的南特工廠的啟動做準備。為此,我必須完善已有團隊,引進這方面的專家和工程師以保證項目的順利運行。遺憾的是,南特幾乎沒有什么技術部門,我很快就意識到在南特我找不到我所需要的技術資源。

事實上,當時法國的微電子研發主要集中在格勒諾布爾、圖盧茲、尼斯附近的盧貝新城以及巴黎地區。所以怎樣才能吸引人才到南特呢?足球運動員可以自由轉會,但電子技術人員卻很難擁有這樣的自由,因此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有一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由 5 位法裔美國半導體工程師組成的小組寫的信。他們正在為瑞士納沙泰爾附近的尼古拉斯·海耶克的MEM小組從事手表制造工作。

20 世紀 80 年代前期,正是手表行業變革的時期,這個行業正在摒棄機械機芯并為手表配備電子機芯。這是由日本精工(著名的日本制表公司)發起的一股風潮。在制表業,為了避免經常更換電池,互補式金屬氧化物半導體技術變得必不可少,因此公司要去硅谷招聘合適的人。在海耶克的推動下,斯沃琪品牌應運而生。

這幾位工程師在信中說,他們知道馬特拉-哈里斯項目,并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希望以此為契機為他們的職業生涯注入新的活力。他們還在信中表示對瑞士人的態度感到厭倦,認為這種狀態過于嚴格,不利于身心健康。我立刻約見了他們,在確認了組內最重要的兩人在制造電子芯片方面的技術能力后,我提出要聘請他們。

這引起了轟動。拉加代爾約我見面,我被海耶克痛斥,他對這種挖走他員工的行為感到憤怒。他讓我給他一個解釋,我將在有關瑞士的一節中具體講述這中間發生了什么。

馬特拉-哈里斯公司繼續按計劃運行。各個團隊的工作狀態良好,工程師將前往佛羅里達州的哈里斯公司完成培訓。高質量的硅芯片在南特工廠的無塵實驗室源源不斷地被生產出來。我們的工廠位于埃德爾河畔,感謝市政當局給予我們這么好的位置。皮埃爾·莫魯瓦總理在拉加代爾的邀請下蒞臨了開幕式現場,他友好、隨和的性格使我感到格外輕松。

我們要到一樓參加最后一項儀式,拉加代爾讓我和莫魯瓦總理一同乘坐電梯。莫魯瓦真的很有氣場,他在電梯里問了我一個問題。

“董事長先生,你們公司有多少人?”

我欣喜若狂,嘗試著開了一個不恰當的玩笑:“總理先生,您真的想知道嗎?”

“當然,既然問你了……”

我假裝思考了一下,一邊撓頭一邊諷刺地回答道:“好吧,總理先生,既然我們在法國,那就是 50%左右吧!”我想要表明法國已經是由社會黨領導的國家,每周工作時間短,35 小時工作制確實正在落實。

面對這種幽默,莫魯瓦的噘嘴很讓人回味。當電梯到達一樓后我擔心總理會向拉加代爾抱怨這種不合時宜的對答。幸運的是我擔心的狀況并沒有發生,我們公司創造的就業崗位數量在禮儀性的演講中做出了明確說明。

公司的銷售工作也在逐步推進,但客戶仍只限于法國和德國的少數公司,如博世或德律風根。我們與湯姆遜的競爭也很激烈,這種競爭嚴重阻礙了我們的市場擴張步伐。

我非常清楚地知道,開發新芯片的成本非常高,只有銷往全球才能降低平均成本,這是規模經濟的原則。這就是為什么我決定嘗試另辟蹊徑。在與哈里斯簽訂的合資合同中并未規定禁止馬特拉-哈里斯的產品在美國銷售,為什么不利用合同的這一漏洞呢?公司里誰能想到我們會這么做?

剛一做出這個決定,馬特拉-哈里斯就在硅谷南部的洛斯阿圖斯成立了銷售辦公室和一個小型的開發團隊。哈里斯公司一直以來都是一家以美國東海岸為重點發展的企業,在加州甚至連辦事處都沒有,只有一個代表處。他們怎么能想到我們會這么做呢?拉加代爾看起來樂在其中,他欣賞這種勇敢的行為。

隨后,馬特拉-哈里斯的產量按計劃增長,產品很快得到客戶和法國行政部門的認可。最近,有兩個優秀的成員也加入了我們,他們是我在摩托羅拉圖盧茲團隊的前同事桑松和維利埃。桑松負責財務和行政工作,維利埃則負責工廠的建設,處理與芯片組裝有關的后勤工作。這一階段也被稱為“封裝”,在進行最后的控制操作之前,根據用途將芯片裝入塑料袋或陶瓷中進行封裝。同時,馬特拉-英特爾集成電路公司在巴黎地區初步成形。團隊正在設計面向電信和國防部門的電路。但在當時,像這樣結構復雜的電路的“設計”至少需要 18 個月才能完成。因此,南特的生產線需要等待一段時間才能將這些新產品生產出來,并只能向市場投放哈里斯的原始電路,即采用互補式金屬氧化物半導體制成的存儲器。

但我的打算,甚至可以說是我的執念,就是讓馬特拉-英特爾集成電路公司生產出一款類似于我在摩托羅拉為布爾公司開發的頂級芯片。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當然不能使用摩托羅拉的芯片架構,但顯然可以使用與我們有合作協議的英特爾的架構。布爾公司之所以認可我,是因為英特爾的形象絲毫沒有被詬病的風險,剩下要做的就是推出方案。多虧我在里昂國立應用科學學院的一位同學——達尼埃爾·佩爾蒂埃,他在達索公司(法國的一家飛機制造商)工作,他明白布爾公司必然需要一個替代方案,他很看好我們新方案的前景。就這樣我得到了達索公司的支持。

但英特爾微計算機部門的負責人杰克·卡斯滕強烈反對這個方案。和許多美國人一樣,他完全不相信芯片卡的未來。而且,非常不幸的是,他是馬特拉-英特爾集成電路架構的負責人。我們專門組織他去拜訪達索公司的高層,然后又組織他去拜訪了布爾公司。但是這既未能影響他的信念,也沒有改變他的觀點。

我感覺像是一記重拳打在了我的胸口,讓我非常狼狽。這個方案是我開拓新市場計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幾乎不會遇到任何競爭對手,但是居然被質疑了!同時,自從我離開公司后,摩托羅拉就一直很警惕,只為布爾公司提供了很少的幫助,更何況金融市場也遲遲沒有起色。美國運通、Visa(維薩)和萬事達都沒有取得重大進展。不過,我堅信與英特爾的密切合作將徹底改變美國的局勢。只是,我現在需要開啟新的征程,而我沒有多余的替代方案。在馬特拉的支持下,博世和德律風根等德國品牌正在深入了解我的方案,但要想獲得可觀的收入還需要時間。

我不能就此止步,于是我開始尋找新的替代方案。我開始對剛剛問世的新技術——帶電可擦除可編程只讀存儲器(EEPROM)感興趣。哈里斯已經對這個方案有所了解,但是隨后并沒有重視這個方案。這些新的結構應該能夠取代可編程只讀存儲器(PROM),因為它們不僅是可編程的,而且還可以擦除。英特爾再一次表示對此沒什么興趣,甚至解雇了專門攻克這項技術的研發人員。這些人隨后創建了一家新公司——XINTEL公司。為什么取這個名字?很簡單,因為它的意思是“前英特爾”公司,它不是憑空出世的,很能代表硅谷精神。這或許啟發了我,因為正是為了推動那個我心心念念,但我的雇主沒有給予任何重視的項目,我才成立了作為“前湯姆遜-無線電報總公司”的金普斯公司。

我嘗試著去接觸“XINTEL”的創始人,并迅速意識到他們是多么的好高騖遠和不成熟。其實,他們的技術太難掌握了,很難實際運用。當我意識到自己錯了的時候,我不得不迅速回頭。

我們必須明白,現在還為時過早!

反對該項目的聲音來自各行各業。首先,布爾CP8 團隊的老板甚至不希望聽到這項技術。他擔心這會影響到系統安全,使系統更容易被黑客攻擊。然而,時間會證明他錯了。事實上,USB閃存盤存儲系統尚未過時。如今,所有的芯片結構都是基于EEPROM,以后還會憑借以模塊為單位的數據操作發展到“閃存”。這種技術的發展會與芯片的微縮化同時進行。20 世紀 60年代初的 1 兆節的存儲器需要一輛載重 15 噸的卡車來運輸,而今天,容量比其大 1 000 倍的芯片重量不到 1 克。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芯片變得像小拇指的指甲一樣小。當時生產這些存儲器的IBM只有美國軍方這一個客戶。但因為存儲器的價格太高了,他們就出租了這些大存儲器。

另一個例子是著名的摩爾定律。

拉加代爾也開始對此產生了疑慮。當然,在項目開始時,沒有人真正了解半導體研發到底需要多少資金。哈里斯公司也確實沒有足夠的財力繼續支持這項研發工作。更重要的是,行業的周期性危機開始對市場產生重大影響。

馬特拉應政府的要求正在努力改善法國鐘表業的現狀。馬特拉高層認為,只有拉加代爾才能實現這一目標。于是,馬特拉鐘表在 1981 年接管了擁有眾多手表品牌的赫馬集團,但在經歷了嚴重的挫折后,馬特拉鐘表也只是曇花一現。

馬特拉對足球俱樂部的投資也很失敗,比賽戰績令人失望。拉加代爾是否進入了低潮期?隨著汽車和電信領域發生重大變化,馬特拉也因其多樣化的政策而被牽連其中。

最后,與阿歇特出版集團(法國第一大出版集團)合作的傳媒部門,以及與法國國家航空宇航公司(即后來的空客)合并的航空部門,讓拉加代爾看到了令他興奮的前景。在與他的討論中,我確信,馬特拉-哈里斯這個“玩具”對馬特拉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最重要的是,預期的盈利目標永遠無法實現。1981年弗朗索瓦·密特朗上臺后,馬特拉-哈里斯使馬特拉集團免于被國有化,而達索公司的命運則完全不同。我們會在后面討論這個問題。

我很清楚現在是時候翻開新的一頁了,應該對一直都在拒絕考慮的兩項建議進行仔細思考了。

其中一項建議來自我在摩托羅拉的老板阿爾·斯坦恩。他給我提供了一個機會,讓我接任加州一家非常有前途的公司的總裁,該公司經營半導體電路的定制設計。這份工作對我而言挑戰不是很大,但是也有不小的風險。很明顯,接受這份工作就等于要在美國發展我的事業,這就意味著我必須拖家帶口離開法國,而且可能要永遠離開法國。我真的不喜歡這樣。

至于另一項建議來自法國的一家招聘機構,在我看來可信度不高。他們給我推薦的公司在半導體領域頗為活躍,擬設的職位要求包括接管和重組幾家工廠。

其實這家公司就是湯姆遜-無線電報總公司。我直接拜訪了總裁阿蘭·戈麥斯。剛從德州儀器離職的雅克·諾埃爾加盟了這家公司,如果我接受了這份工作,他將成為我的直接領導。

然而,對我而言最大的困難是說服拉加代爾,因為這似乎是一種背叛。拉加代爾作為一位卓越的球員表示能夠理解,因為在足球圈里球員轉會到對手球隊也是司空見慣的。在馬特拉的歷史上,管理層離職的情況也不在少數。我在接受經濟雜志《國際電子周刊》的采訪時特意表達了我對拉加代爾的感激之情。該雜志在2000 年 10 月 12 日刊登了一份對法國工業界 900 名電子業主管的調查報告,其中我的公司金普斯被列為首選,排在馬特拉和惠普公司之前。借此機會,我提到馬特拉是我年輕時一直夢想加入的公司,并向拉加代爾致敬。據我所知,他是唯一真正想了解工廠內部情況的法國老板。他有定期前往工廠的習慣,無論什么級別的員工,都可以直接見到他。

拉加代爾對我接受采訪時說的話表示欣賞,給我寫了幾句感謝的話。

繼與摩托羅拉公司在國防設備領域簽訂協議后,我很高興能在湯姆遜公司重新開始研發微芯片架構,這些架構對我來說是極其寶貴的。這一次萬事俱備,終于可以孵化出讓我魂牽夢縈的微芯片項目了。

馬特拉-哈里斯項目則被拍賣,先是被出售給德律風根,并改名為TEMIC,后被并入西門子集團。改名后公司進行了重組,引發了裁員潮。

[1] 集成電路上可以容納的晶體管數目在大約每經過 18 個月便會增加一倍。

[2] 美國的綽號和擬人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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