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無聊。

石井雄太郎正在強忍著哈欠看資料。

時近三月下旬，天氣已相當暖和。于是只要是單純的資料整理，明明知道不可以，他還是會犯困。

石井暫時停下來，摘下銀色鏡框的眼鏡，大幅度地轉動脖子。

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脖子上的骨頭“喀喀”作響。

石井所屬的“未結案件特別調查室”隸屬刑事科管轄，名號雖然響亮，其實主要業務就是做些被束之高閣的案件的事后資料處理，以及做做其他部門的增援人員罷了。

石井對這樣的現狀極其不滿。

難道“未結案件特別調查室”就是閑職？

最近他甚至如此認為。

盡管他不夠謹慎，但既然好不容易入了憧憬的警察行業，總是希望能和電視劇中那樣刺激的案件扯上關系。

話雖如此，像一個月前武田俊介一案那樣搞得渾身是血還不算，還得單槍匹馬去搜查那類案件也讓人討厭。

那一次總算逃得一劫，倘若這回再有那樣的事情可就徹底泄氣了。

會不會有既安全又帶勁的案件降臨呢？

石井抱著這樣的幻想重新戴上眼鏡。

突然，對面座位上的后藤映入眼簾。

皺巴巴的襯衫上搭著松垮垮的領帶，他四仰八叉地靠在椅子上，大張著嘴巴，正在打著呼嚕睡覺。這個樣子和睡在車站長椅上的醉漢沒什么兩樣。

要是他來幫自己一把就好了。

石井心里這樣想，卻沒有勇氣說出來。

石井嘆了口氣，這時門打開了。

“嗨。”

走進屋里的是刑事科科長宮川。

他雖然身材矮小，卻留著光頭，用銳利的目光威懾著對手。與其說一眼便知他是名刑警，莫如說他看上去就是那一路人。

“您、您辛苦了！”

石井猛然站起，挺直脊梁敬禮。

“后藤呢？”

“那個……這個……他在倒是在……”

石井畏畏縮縮地一邊回答，一邊拿眼睛溜著睡在椅子上的后藤。

循著他的視線，宮川也把眼睛轉向后藤。

宮川咂了咂舌，而后大步流星地重重走到后藤面前。

“這白癡什么時候開始睡的？”

“午飯一吃完就……”

被宮川狠狠地瞪著，石井無以抗拒，輕率地開口道。

緊接著，宮川掄起右拳，落在后藤的腦門上。

砰……

屋內響起鈍滯的聲音。

石井仿佛感覺自己被打了一般，不由自主地縮起脖子。

“好痛！”

后藤像野獸一樣大叫著從椅子上滑落，倒在地板上。

“那、那個……你沒事兒吧？”

石井趕緊跑向后藤。

后藤應聲抬起頭。

四目相對。

咦？不至于吧？

石井念頭剛起，卻為時已晚。

后藤忽地爬了起來，揪住石井胸前的襯衫。

“石井！好小子！你什么時候竟出息到敢對我動手了？啊？”

“不、不是……不是我。”

“少廢話！”

“不、可是……”

后藤根本不愿聽石井解釋，進而加大力量揪住他。

“住手！”

宮川照著后藤的后腦勺打了下去。

“混蛋！你干……什么……”

后藤條件反射地轉過頭去，才發現在那里的是宮川，緩和了下來。

“怎么，這不是宮川嗎？”

后藤用力甩開石井。

石井差點兒就窒息了。

盡管被憋得夠嗆，石井還是整理好襯衣領子。

“你什么時候出息到工作時間倒頭大睡了？”

“別問我從什么時候嘛，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

面對宮川詰責的語氣，后藤邊挖鼻屎邊回答。

“別破罐子破摔了！”

宮川一邊發泄著不滿一邊拖過手邊的椅子。剛一落座，他就從口袋里掏出香煙盒，而后遞給了后藤。

后藤接過煙，兩人湊在一起點上火，慢慢吸了起來。

雖然拉東扯西的，但這兩人關系很好。

以前，后藤曾提出辭職不干警察了，當頭棒喝“開什么玩笑！”制止他的人也是宮川。

盡管他們相互像對罵一樣說話，卻在內心深處緊密相連。

那就是男人的友情。

石井一邊投以艷羨的目光，一邊坐下來。

“說吧，今天有什么事？”

后藤架著二郎腿，懶洋洋地靠在椅子背上。

這哪里是聽上司說話的態度。可是宮川卻似乎滿不在乎地切入了話題。

“有個地方想讓你們去一趟。”

又是給哪個部門幫忙吧？

石井心想。可是當他看到宮川嚴峻的表情，便改變了想法。

他被一種雖然模糊、卻發生了什么不尋常事情的不安所控制。

“我們眼見著夠忙的了，找別人去吧。”

許是沒有察覺嚴肅的氣氛，后藤輕率地說完，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

“忙著打盹兒嗎？”

“噢，那就算是吧。”

“要是不去就炒了你。”

宮川的話聽上去不像玩笑。

“悉聽尊便。”

后藤不為所動，沖著天花板吐煙。

這樣的態度，宮川要揮拳了，石井心想。實則未然。

宮川沉著臉，罕見地長嘆一聲。

“可能的話，我也不想讓你們去啊。”

“什么事？”

不想讓去。

石井對這句話耿耿于懷，插嘴問道。

“麻煩的是，對方點名讓你們倆啊！”

“點名？我們？又不是夜總會，打的什么主意？”

后藤依然故我地說。

“七瀨美雪希望和你倆見面。”

沉默片刻之后，宮川緩緩說道。

七瀨美雪。

聽到這名字的瞬間，石井仿佛被電擊一般渾身哆嗦。

所有的毛孔都張開了，冷汗“唰”地冒了出來。

“為什么……”

石井好不容易提出了這個疑問。

七瀨美雪是個年僅十歲便殺光自己所有家人的女人。

后來，她和八云的父親——那個雙眼赤紅的男人一起失蹤了。她與多起案件都有關聯。

他們并不直接下手，而是通過巧妙操縱人內心深處的憎惡、嫉妒之類的負面情感來誘發犯罪。

這比直接殺人更恐怖。

假如世上有人生來便是惡的存在，那便是他們吧。在她絕對的邪惡面前，一切犯罪者看上去都模糊了。

武田俊介案件之時，總算實現了對她的逮捕。現在她應該被關押在看守所，正等待審判。

她那樣一個人為何？

石井擦了擦不斷淌下的汗。

“七瀨美雪現在又有什么事？”

后藤挺直腰背，瞪向宮川問道。

就連后藤聽到她的名字都不敢兒戲。

“聽說七瀨美雪告訴律師，她又要制造一起不為警察所知的殺人案。”

宮川用極為平板的聲音說道。

“不為人知的殺人案？”

后藤漫不經心地把煙摁到煙灰缸里。

黑乎乎的煙悠悠飄起。

“好像她說詳情只會對你們二人說。”

“為、為什么是我們？”

石井提出疑問。

因為是美雪，所以就算再殺一兩個人，也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可是不明白的是，為何到現在才想說出來呢？而且，只對后藤和石井二人說也令人費解。

“這個我也不知道。就算律師問她，她也只是說除了后藤和石井二人，不打算說。好像堅持這一點來著。”

宮川雙手覆面，深深嘆了口氣。事情搞懂了，可是石井不想見美雪。

原因只有一個——因為害怕。

石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求助地看向后藤。

后藤皺著眉頭撫摸著左側腹部。

數月之前，后藤那里被刀子捅過。當然，捅他的人是美雪。

請你拒絕。

石井不知不覺對后藤暗暗祈禱。

還是害怕見美雪。盡管她被關押在看守所里，不可能直接加害他們，可還是害怕。

“真是沒辦法。”

后藤說著站起身來，抓起搭在椅子背上的夾克。

“后藤警官，不可以。這一定是圈套。”

石井纏住他不放。

美雪既然這么轉彎抹角，必定有什么陰謀。

“這個不用你啰唆我也清楚。”

“既然清楚又何必？”

“如果不去上回當試試，又怎會知道是什么圈套？”

丟下這句話，后藤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間。

必須追上他。

石井雖然明白，不知為何卻沒有行動。

“石井。”

“啊？在。”

“后藤就拜托你了。”

“哎？”

這話太出人意料，石井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那家伙沒有需要守護的東西，所以常常會自暴自棄。”

自暴自棄？

聽到這個詞，石井想起一段事。

他明白宮川的意思。可是……

“我什么都做不了……”

石井感覺自己不過是個累贅。

“你不必做什么特別的事情。請你和他在一起。”

“是。”

石井答應著，站了起來。

剛才身體一直像被捆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如今卻神奇地放松了。

走出房間的石井跑了起來，想要追上后藤。

腳不聽使喚。

他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