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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卷二十 秦國用間

南街舞樓,正宴請鄭朱,應候聽王召,便是命人陪好鄭朱,轉身匆匆離去。鄭朱呼喚不及,又被身邊美人拉住,左右敬酒又至,只得續飲酒,與婦人為歡。

坐在車上,應候問傳召宦者何事。年輕宦者坦言不知。應候心中揣測,眉頭愈皺愈緊。待入章臺,進竹廬,見王正與蒙驁、摎飲宴,一旁只管事宦者侍候,便是施禮,聽王命入座,卻并未拿箸握杯,只是正襟危坐。

“應候先吃點。”

“臣方與鄭朱飲,所食多。未知大王何事召臣?”

“哎,前日方捉弄鄭朱,樂不兩日,卻是來事。昨日王龁攻故關,失軍眾。我一觀戰報便想與應候議。”

“戰報何在?”

聞應候言,見王眼色,蒙驁忙起身,將戰報送到應候手中,復又回案后坐好。范雎細看戰報,眉頭時緊時松。王,蒙驁,摎,皆是停箸罷飲,靜待其言。

“故關比之邊境二鄣更是險峻。強攻,恐不利。”

范雎說罷放下戰報,扭頭看王。

“然。可有破敵之策?”

“當徐徐圖之。正面強攻不利,可另想對策,以亂其軍。”

“哦,應候果然不同常人。汝二人可服。”

“臣服。”

“臣服。”

聽得蒙驁,摎皆是口稱臣服,應候來回觀望,不知何故。秦王見其茫然,便是笑道:

“且說汝等對策。”

“諾。”摎率先道:“臣以為應增兵上黨,以破故關。”

“臣以為,應誘廉頗出關擊我。乘其失關隘之利,野戰滅其軍。”

“如何?”

待二人言罷,秦王問應候。

“臣以為,右庶長之策,雖可行,卻有弊端。若此時增兵,形同告知世人,我軍為故關阻,非增兵不足勝戰也。內,必虛調兵之地。外,必成廉頗之名也。上卿之策,若可行,實乃妙計。然廉頗何許人也?自用兵以來,何曾冒險一戰?上黨之戰,從始至今,廉頗皆是步步為營,守而不攻,意在老我秦師。此時,其得以龜縮雄奇故關,恐乃其心中成算也,必不會棄關山之險不用,受我軍誘,出關作戰。”

“應候之意?”

“臣以為上兵伐謀,非只戰前也,應是時時皆可,處處得行。趙軍在廉頗之手,即如廉頗之人也,老謀深算,沉穩守戰,盡用天時地利。我軍雖勝,失軍亦眾,實不利也。然其為人倨傲,先與藺相如不和,后與平原君爭鋒。在軍人望雖隆,卻為趙王不喜。若能將廉頗剔出,無論何人至上黨領軍,趙軍必自亂也。”

“妙呀!”

秦王聞言拍腿大贊。蒙驁是抬手摳頭,滿面汗顏。一旁摎噘嘴連連,如嚼食物。秦王一見,笑出聲來,伸手指點道:

“可服應候?”

“服。”

二人異口同聲道。秦王笑聲朗朗。傳至屋外,廊下小宦者和宮女,皆是眼珠轉動。遠處衛士,亦是扭頭觀望。錢谷鼻中嗯一聲,扭頭衛士忙是站好,端正姿勢。聽得竹廬內笑聲漸小,錢谷又在竹林前走動,巡察守御。

屋中,秦王笑罷,又嘆氣道:

“哎,應候計策雖好,恐難行也。”

“為何?”

應候問。秦王抬手,指尖輕掃自己額頭,卻是看向蒙驁道:

“上卿試言為何。”

“諾。”蒙驁道:“臣以為,趙人雖驍勇善戰,而為良將者,實屈指可數。廉頗在趙名列第一,如我國之武安君,無人出其右者也。趙王必不肯易之。”

“嗯哼。”

秦王嗯哼有聲,轉而目視應候。范雎眨眼道:

“臣以為,事有難為,有易為。易則不必言,難則奮力而為,必有所成也。廉頗雖強,樓昌,樂乘之屬亦皆不弱。且廉頗屢戰屢敗,趙王不耐久矣,早有易將之心。我等只需順水推舟,助其一臂之力,則事可成也。”

“右庶長以為如何?”

“臣以為趙王繼位至今,其族及朝中老臣,盡得其利也,而趙王不得專權。其必欲借機去廉頗之勢也。易將,亦未可知。”

“嗯。寡人愛難為之事也,定要促成趙丹小兒臨陣換將,以利王龁軍爭。諸位請暢所欲言。我等便在此定計,離間其君臣,令其撤換廉頗。此事密,皆不可外傳。”

“諾。”

應候以下三人皆是稱諾。屋內管事宦者心中亦諾,只是口中不言,仍是垂手肅立。常伴王側,自知規矩。如此密事,王既有言,自是疏漏不得。

“若趙王本欲去廉頗,其又屬意何人代將乎?”

右庶長摎發問。上卿蒙驁隨言:

“自是能戰者中,親近之人。”

“其中變數頗多。”應候范雎道:“可不必顧其命何人代將,先去廉頗為要。有去廉頗之策后,若可盡美,再想何人會代將,不遲。”

“便言廉頗通我。趙王聞之,必生疑。”

“此言甚妙。”

“嗯,確有可能,便如此造謠。”

“代將之人果不重乎?”

“未必。若樂乘,李牧,皆是難對。”

“李牧去歲方復為雁門守將,北有匈奴之患,趙王斷不動之。”

“樂乘亦穩。”

“或是樓昌,藺相如。”

“樓昌遠不如廉頗。藺相如臥病久矣,已不上朝,無能上陣。”

“但去廉頗,形勢即變。”

“趙括如何?”

“馬服君之子,乃趙王近臣。丹為太子,其為太子伴讀。其誼深厚,常伴趙王左右。極有可能,趙王以其代廉頗。”

“是以,一來去廉頗之勢,二來借馬服君威名提振士氣。”

“何止馬服君威名。趙括亦熟戰。其從燕周,藺相如攻齊,隨其父戰于閼與。今上四十二年,又從樂乘與我戰。之后隨齊安平君北伐燕,南伐韓,可謂久經戰陣。如今官居國尉,若將軍,勝我后,或可如其父獲封君。”

“勝我無門!趙括不足為慮。其不過參謀軍事,夸夸其談尚可,將軍以戰不濟。”

“何以見得?”

“其父亦言其不善也。”

“此乃其父辯之不贏,以為托辭也。”

“如趙奢之能,何須托辭。”

“為父者多苛求于子,不足為據也。”

“如此,若趙括代將,豈非亦不弱于廉頗乎?”

“若果有其父之風,實難測也。”

“何如?”

“若趙括代將后,仍堅守故關,其后再伺機而動。則趙人換將,于我何益之有?”

“何出此言?以趙括之年少輕狂,必驅軍出戰!”

“趙括三十有五,正值壯年,何言年少。”

“咳,比之廉頗而已。壯年或更莽撞!得意便猖狂。”

“何以言,趙括代將后,仍堅守故關?”

“形勢使然。若無關山之險,趙軍恐早已一敗涂地。”

“或其大出。”

“哦?”

“如其父所言,將勇者勝。”

“未必。閼與之戰,趙奢亦堅壁,留二十八日不行。趙括自少時學兵法,又數歷戰陣,長于軍事。安不知故關之要哉?”

三大臣激辯王前。秦王靜觀其辯,眉頭時緊時舒,時而捻須,時而沉目,只不置言。待三人將所思所想,一時盡皆說盡,再無言語,秦王方微笑舉樽道:

“來,口干舌燥,當飲。”

“敬大王。”

三人皆舉樽敬王,一飲而盡。秦王亦是盡飲。放下金樽,輕喳一聲后,沉聲道:

“必去廉頗,以亂其軍。此不易也。至于何人代之,則不可知。若欲定代將之人,則難上加難也。然事在人為。趙丹乃其中關鍵。其欲攬權,其欲勝我,必有成算。須順其意而為,方得有功。樂乘、樓昌之屬,皆如廉頗為老臣,必不為其所用也。李牧、趙括等,年少壯勇之將,乃其中意之選也。趙丹輕我,受馮亭之獻。今其戰敗,仍怏怏不服,以為是廉頗無能。足見其蠢也。出鄭朱以為媾,卻不愿出上黨之地。何其自以為是。孰不知若非廉頗老辣,其早敗耳。然我非其父母,何必耳提面命以教之。自當乘其蠢愚,奪其國也。”

“大王圣明!”

應候感奮間大聲贊美。蒙驁,摎亦是同呼大王圣明。旁邊肅立管事宦者心中亦呼,只因宮中規矩,不敢出聲。

“趙人輕我,必喪其寶。”秦王手捋花白長須道:“李牧將雁門,動之難。趙括在王側,素有賢名,親近于王,又為馬服君之子,在軍聲望亦高。便促其代廉頗。成,則廉頗舊屬必忿,軍自亂也。”

“若不成,代將者為旁人若何?”

應候問。王不言,目視蒙驁與摎。右庶長摎道:

“何人代廉頗皆可。廉頗實乃勁敵也。但去之,則有利。”

“必趙括代將也!”

蒙驁忽道。應候隨問:

“何以見得?”

“趙括乃趙王親信之人,此其一。趙括為馬服君之子,熟于軍旅,聲望亦高,此其二。趙括尚疾進勇戰,正合趙王之心意,此其三。是以,必趙括代將。”

“若其果勇猛善戰,更勝于廉頗,豈不是我等算錯,自招強敵哉?”

應候眨眼道。蒙驁對曰:

“若趙括代將,亦乃其首次將軍也。即便能如其父,難免手生不熟,且又是臨陣換將,軍情雜亂,半途介入,更增變數。其若如廉頗守而不攻,據故關不動,則尚可漸漸與軍相合,卻是難逃趙王之讓也。若其出軍攻我,則必多疏漏,必為我所乘也。”

“其到故關,便如廉頗,亦是不出,又奈之何?”

聽右庶長言,蒙驁點頭道:

“若如此,則難矣。然若其代將,則必求速戰。否則,趙王何苦換將?其又何當親信之名?其為趙王近臣,自知王意。撤換廉頗,因其常敗,亦因其只守無攻。在趙王眼中,廉頗之行,如同畏戰。前年李牧被廢,即因此。若非代其之人失亡眾,李牧實難復將雁門也。今趙括代將,何其相似也。是以,其到故關,必異于廉頗,必領軍出戰。”

“為討王歡心,不顧軍勢,棄關山之險不用,徒逞血勇,憤然出擊,何其不智也。”

摎搖頭道。蒙驁道:

“其非不智。其乃自負也。一者順王意,二者順其心。趙括乃勇猛之人,在軍敢言敢戰,在朝敢做敢為,非浪得虛名也。但將軍,必行其道也。”

“如此,我更憂之。若其果非常人,有其父之能,則我等豈非自難?”

“應候不必多慮。趙括之能,觀趙丹即可知也。趙丹小兒,心思淺薄,雁門之鑒不近乎?其卻無能從中明己之過也。其若果換廉頗,必自埋其軍也。趙括即便異于常人,有其父之能,亦是初將軍,且是半途將軍,又受制于王意,又自大輕狂。王龁自可戰之。想來趙括代廉頗,乃趙丹心中所愿也。君子成人之美。寡人便出手相幫。只看如何幫好?”

“臣以為,必于邯鄲造謠,言廉頗欲降我,最為戳心。”

右庶長摎道。蒙驁接言道:

“可言我之所惡,獨畏馬服子趙括為將耳。為趙王以趙括代廉頗,營造聲勢。”

“妙計。尚須厚用錢于趙國大臣,由其言廉頗之過,趙括之能也。”

“應候所言甚是。只是何人于邯鄲行反間,寡人難決。”

“臣愿往邯鄲行反間。”

蒙驁立時自薦道。秦王身形一長,訝異道:

“上卿如今盡掌間事,何以親赴險地?萬一有失,寡人何以自處?”

“上黨告急,戰士舍生忘死,驁何惜此頭。再則,臣之臨淄口音,扮作齊國商賈,惟妙惟肖也。大王不必憂臣。臣必成此事。”

“善。只是上卿所主間事,暫托何人?”

“臣從應候手接間事,請暫托應候。”

“應候之意?”

“臣聽王。”

“如此,應候便暫掌間事。上卿此去邯鄲,當小心為上。若事不可為,歸來可以。廉頗若不去,王龁自當徐徐圖之。”

“諾。臣必盡力促成趙括代將之事。”

“善。上卿欲何時赴邯鄲?”

“臣宴罷,便回衙點齊隨從,連夜出發,盡快趕到邯鄲。”

“間貴速。上卿深知其味也。如此便多吃點。”

“臣已吃飽。請為行。”

“莫急。應候,可有所贈?”

“臣有一言贈上卿,可為童謠之選也。只是其言不吉,請王恕罪。”

“何罪之有,應候盡可言。寡人欲聽之。”

“馬服子將,王龁兵敗。”

“好毒舌,氣死我也!”

“臣有罪,大王言欲聽,臣方出口,請王恕罪!”

“嘻,若果為應候言中,寡人豈非成天下笑柄?”

“臣非巫祝,言無玄機。此計中之言耳,乃為動敵之心也。”

“寡人知之。應候之言愈戳我心,必愈潤趙丹小兒之心也。甚妙。當用之。”

“諾。”

蒙驁稱諾,心中亦覺此童謠,來日必風靡邯鄲。

“臣祝上卿此行功成。”

蒙驁向右庶長摎點頭致謝。秦王點頭,開口道:

“為此反間事,上卿于邯鄲可行千金。”

“謝大王。”

蒙驁忙施禮言謝。秦王點頭,揮袖道:

“若能以錢財一統海內,寡人盡散金錢,使人皆為一國,免再征伐不休。”

“大王圣明!”

應候等三人齊呼大王圣明。秦王長出一口氣,問蒙驁:

“上卿尚有何所需?”

聽王問,蒙驁欲言又止。一旁應候長于間事,便施禮請辭。秦王允。右庶長亦隨后請辭。秦王允。待二人離開屋內后,秦王又命管事宦者退屋外。室內于是只王與蒙驁二人矣。

“臣欲用隱于趙國朝中之間,以動趙王之心。”

“可。”

“臣此去邯鄲,欲連夜出函谷,過洛陽而北渡,至河內,入魏地后,則曉行夜宿,入邯鄲約在后日。但有報,若今日午時前傳出,皆可于明日,約同時辰到大王手。”

“比汝去快。”

“臣去,于魏、趙境內,晝間行,皆乘車,是以慢。若趙括果得代將,臣以黑邊帛書,上書詩經關雎前四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得見此書,即知趙括已于昨日拜將代廉頗矣。”

“可。”

“若反間敗,趙王不動廉頗,堅意命廉頗將軍。臣以紅邊帛書,上書詩經擊鼓中四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王得見此書,即知昨日趙王已去換將之意,仍使廉頗將軍。”

“可。”

“其后之事,請聽王命。”

“汝甚慎。寡人甚慰也。其后之事,汝在邯鄲,皆可自專。”

“諾。臣到邯鄲,若遇趙人為難子楚公子,可否救之?”

“勿須。為質諸侯,其當自明。子楚今已為太子適嗣,趙人應以為寶,斷不肯害之。我聞公子傅,亦非常人,甚是精明雅致。”

“是。咸陽城皆傳其有錢,厚送華陽夫人姊,而得引薦。”

“子楚質趙多年,默默無聞。未想遇一陽翟商賈,便為太子適嗣。亦算有識人之明也。”

“大王圣明。”

“勿須顧慮。間事發則無功。汝只須力促趙丹廢廉頗即可。何人代將,寡人其實并不在意。此事一定,汝便擇日回咸陽。國之間事既于汝手,不可復托旁人,應候亦然。知否?”

“臣知也。”

“汝為上卿,而愿親身涉險,寡人何以賞也?”

“臣能為王辦事,已然是賞。”

“蒙驁,果忠勇之士也。寡人記在心里。此去邯鄲,尚需寡人為何?”

“臣密至邯鄲,須有一托辭告家人。”

“便說在章臺伴寡人。如何?”

“謝大王。臣告退。”

“上卿辛苦。”

“謝大王。臣告退。”

蒙驁起身施禮,走去房門。秦王忽出聲喚:

“且慢。”

“大王何事?”

蒙驁忙止步,轉身面對大王施禮。

“寡人如今,多忘事。汝且將黑邊,紅邊之意,書于帛。我自隨身攜帶。到時,好以為對照也。”

“諾。”

蒙驁應諾,走去屋角,移出書案,取錦帛,筆墨,提筆舔墨即書。秦王見之心愛,不由笑道:

“果是當過御史之人。”

蒙驁心頭一暖,手上未停,將方才所說之意,于錦帛上清晰寫下,字字優美,觀之悅目。寫罷,稍待墨干,蒙驁將帛書奉上。秦王看過,十分滿意,疊起帛書,揣于衣內胸袋之中,起身離席。蒙驁忙收拾筆墨,將書案復放好在屋角。秦王站在門口,笑看其忙活,開口言道:

“自有人來收拾。上卿何須偏勞。”

“臣收拾慣矣。”

“哈哈哈哈。”

秦王仰面大笑,伸手拉開房門,守在門口管事宦者一見,忙來服侍。落在屋內蒙驁亦忙走出屋來,行在王側,又施禮開口請辭:

“臣告退。”

“快去快回。”

“諾。”

蒙驁應諾而去。一旁管事宦者輕擺手,命宮女進屋收拾,自己則安靜陪在王側。

“去蕓美人處。”

“諾。”

管事宦者陪大王出竹廬,陪大王登車,去蕓美人處。錢谷帶侍衛護在馬車左右。雖在章臺內,禁衛亦森嚴。

車內,管事宦者小心問王:

“待上卿復回,可否報王?”

“蒙驁為寡人辦事,假托在寡人身邊。”

“臣知也。”

從章臺回到咸陽城中官衙,蒙驁隨即叫來三人,皆二十多歲,精明強悍,全是親信之官吏,命與己赴章臺。四匹快馬出咸陽城,過渭水,卻是經章臺而不入。隨行三人先是心中訝異,隨后即了然,緊跟上卿,策馬快跑。

一行四人披星戴月,連夜趕路,傳驛換馬時,履行手續,取用夜行驛傳符,皆換上驛傳軍服,脫下官服則依律封存在傳驛庫內。四人不眠不休,策馬奔馳,逢驛換馬,子夜到函谷關。函谷關天明開關,天暗閉關。夜間驛傳,只可走其旁窄小甬道。

守關值夜校尉,驗過蒙驁出示之夜行驛傳符,書錄已畢,便開甬道小門放行。一名士卒手持火把,率先走進甬道,將甬道壁上油燈點燃照亮,復退出。

甬道低矮,騎馬難行。蒙驁牽馬在前走,三人牽馬跟在后。待四人皆入甬道,守門伍長便是關上甬道之門。隨行年少官吏,不由回頭去看,盛夏之夜,卻覺寒意森森。走在前面蒙驁,在中門前停下,手拿門環,拍響叫門。門上有一小窗,應聲而開,露出張唇須翹起大臉,開口道:

“驛符。”

蒙驁取出驛傳符,湊近門上小洞。驗過驛符,守御甬道中門伍長,命士卒開鎖,打開甬道中門。甬道內,油燈照亮。蒙驁牽馬默默走過,隨行三人皆無語。守御士伍亦不言。眼見陌生面孔,深夜出關,心知必是要緊秘密之事也。平常夜驛快馬,或單騎,或雙騎。四騎自是另有公干。

到甬道外門,守門士卒亦在甬道之內,驗過驛符,開鎖,起栓,開甬道門,放蒙驁一行出關。蒙驁牽馬出函谷關,飛身上馬,策馬慢慢走在寂寥大道之上。聽到身后馬蹄聲跟來,回頭看清隨行皆已上馬,便是閃一眼威武雄關,便正身騎行,松開韁繩,大喝一聲,雙腿夾緊馬腹,駿馬邁開長腿,順大道向前奔馳。四騎快馬轉眼遠去。

函谷關外,亦是秦地。然關隘守御之嚴,盡顯國安不易。蒙驁心中念頭翻滾,騎在馬上顛簸起伏,雙耳風聲嗖嗖。前方夜色沉沉,星光引路。天明又逢傳驛,換馬,朝食后,繼續趕路。跟隨蒙驁騎行,三名官吏皆是面色艱難,疲乏困頓之外,更是臀腿生疼,坐鞍不穩。聽得身后馬蹄聲有異,蒙驁輕帶韁繩,胯下駿馬便是放慢步伐,小步慢行。蒙驁回頭大聲問道:

“可否疾行?”

“可!”

三人大聲應可。蒙驁看過三人一眼,面露笑容,隨即放開韁繩,又縱馬奔馳。三人面目猙獰,雙腿夾緊馬腹,驅馬緊緊跟隨。

將近洛陽,路上來往車馬行人漸多,蒙驁略收韁繩。周室邊防松弛,形同虛設,過境商賈路人倒得許多方便。蒙驁撥馬離大道,拐上去河邊之路。身后三人緊緊跟隨,又互相看望,皆是茫然也。

在渡船上,蒙驁細看,知三人皆是腿上有傷矣。旁人見幾個牽馬男子,彼此牽衣看胯,便是小有私議。蒙驁聽到還好。隨從三人血氣方剛,卻是面上漲紅,好不容易方才忍住,未曾發作。

船靠北岸,蒙驁牽馬下船,上岸。過秦卒把守軍壘,出示驛符,四人皆過。咬牙翻身上馬,強忍身上酸疼,順路向東奔馳。過城邑,皆是從城外大道繞行。一路只遇傳驛換馬,并不歇息。烈日當頭,騎在馬上不斷風吹,亦是汗流浹背。水袋內水喝盡,想要買水,然見上卿策馬飛奔,毫無停留之意,三人只能緊緊跟隨。上卿尚如此,我輩何不能?一腔熱血,渾身奔騰,雖不知前途何事,卻不妨馳騁疾進。

午時,四人來到秦魏邊境處驛傳。再向東,便別無驛傳,亦無鄉邑矣。再向東,便是國境,過境即是魏國。

飯食后,蒙驁趴床上,由驛傳醫官上藥,包扎臀上,腿內磨破傷口。隨行三人隨后皆得醫官治。待換上身百姓夏裳,再到院中相聚,四人皆是相視而笑。

四人步行出傳驛,皆是岔腿而行,如同鄉里惡霸。入邑中,穿街走巷,來到一家魏人所開客舍,便是入內,說話間,對上暗語,見到客舍主人。于內室,亮出夜傳驛符,要開房暫住,又命客舍以姜南之名備行路文牘,隨記侍從二車夫一,取又馬車一輛,華服一套,金餅兩塊,魏錢一貫,鄭錢兩貫,稍后即用。客舍主人皆應諾。

蒙驁帶隨從于暫住房內,關上門窗,上栓落鎖。門外,有客舍伙計看著,免屋中貴客為閑人打擾。屋內地板上,卻有暗門。蒙驁開暗門,帶隨從三人,順木梯下到密室,點亮油燈,復又關上暗門,隔絕聲音,在密室內說話。

“一路上,諸位辛苦!”

“上卿辛苦!”

“想來汝等心中自有疑問。我等到此有何公干?今日所行之事甚密,是以我未先言。稍后,我等便過境入魏國。驅車曉行夜宿,北下邯鄲。約明日午后可到。所行只一事,離間趙國君臣,令趙王廢去廉頗。汝等可明了?”

“諾。”

三人異口同聲道。

“上黨之戰,廉頗守御有度,王龁將軍攻戰不利。是以,必去廉頗,以亂趙軍。事成之后,皆有重賞!”

“謝上卿!”

“此去邯鄲,我等扮作齊國商賈。汝為車夫,汝二人為侍從,牢記假名,不可出錯。遇事觀我眼色。”

“諾。”

“于我所到暗點,簽字畫押,皆以汝出面具結。”

“諾。”

“于路遇支錢,索賄,皆汝出面以錢付之,賄之。”

“諾。然,若其仍刁難該如何?”

“我自會出面取悅之,多與賄賂。”

“諾。”

“汝只管驅車。車夫不便帶劍。汝將劍存于此舍。”

“諾。”

“到邯鄲,皆聽吾命行事,不可亂言妄行。若有犯,我等無功,且危矣。”

“諾。”

“腿疼不疼?”

“不疼。”

“我疼。臀亦疼。待回咸陽,我請三位吃酒。”

“謝上卿!”

“走。”

“諾。”

稍后,一輛馬車出客舍院子,便順路向秦魏國境而去。路上,來往車馬行人絡繹不絕。車馬走路中,各行一邊,兩不相擾。步行之人走路邊,頭頂烈日,慢慢前行。

國境關壘,秦人看過通行文牘,見馬車上無貨物,便是放行。

到魏境,守關士卒驗過人、馬車后,邊書錄通行文牘,加字加印,邊是遷延詢問,直到侍從送上一袋鄭錢,守關士卒方才放行。回到車上,說于蒙驁聽。蒙驁身隨車廂搖晃,面上只是輕蔑一笑。身旁二侍從亦皆輕笑。諸侯之貪,不過此耳。

至夜,投宿客舍。蒙驁分定時辰,四人輪流假寐,懷劍值夜。連續十一個時辰,車馬勞頓,四人總算是美美睡了一夜。

天明,于客舍朝食,即驅車上路。一路向北,過魏趙國境后,繼續驅車向邯鄲。午時亦未駐馬,人馬不休,于未時經南門進邯鄲城。

蒙驁指路,馬車于城內慢行,很快進入一家魏國商人院里。主人一見蒙驁,便是熱情寒暄,迎進堂屋。聽說尚未午飯,忙是命廚房做飯。

吃過飯,又親送至客舍休息。客舍內放有冰壺,內置冰塊,散發寒氣,驅散暑熱,甚是涼爽。待屏退婢女,關門,于內室說話時,主人便是向蒙驁施禮,口稱上卿,恭敬有加。

“子我舊識,何須多禮。喚我公子即可,我已占偌大便宜。”

“諾,公子!”

“嘿嘿,柳兄見笑。我稱公子,實為行事方便也。”

“公子此來,必有大事。”

“然。如今上黨戰事激烈。我來,自為助王龁將軍一臂之力也。”

“我當作何事?”

“聽命即可。”

“諾。”

“且給三位安排一間上房住下,好好休息。”

“諾。”

蒙驁自坐內室,待柳冬復返,二人又關門密語。

“上卿,”

“叫公子。”

“公子。”

“柳兄,我來只為離間趙國君臣。令趙王廢廉頗,以使上黨之趙軍生亂。不知柳兄,可有妙計?”

“此事易也!”

“何出此言?”

“趙人連敗,失亡甚重,趙王本欲換將,只是朝中廉頗一黨者,極力維護,且諸多老臣亦不喜趙王欲換之人,是以,難以撼動廉頗也。”

“趙王欲換何人?”

“馬服君之子趙括。”

“如此,我等必得相幫趙王,令其如愿,得以趙括代廉頗。”

“是以我言此事易也。”

“何以易也?”

“只需造謠生事,令朝野非議廉頗,時日一長,趙王自會借勢發威,撤去廉頗,以趙括代之。”

“時日一長?”

“此事言之易,只因趙王本已心中起意。然若成,卻須時日。且不說廉頗于朝中根深葉茂,但凡其于上黨取勝有功,則無理換之也。”

“柳兄之言甚是。我親至,意在速成此事也。不瞞柳兄,王龁于上黨雖攻城掠地,連戰連勝,然其軍傷亡亦眾,再經不起廉頗如此相耗。”

“竟然如此?”

“柳兄知即可,再不可傳人。”

“諾。”

“于城內造謠之事,煩勞柳兄。”

“諾。”

“所言之意,必是貶損廉頗,夸贊馬服君之子趙括。其中必言之句有三,此皆只可心記,不可筆錄,請柳兄牢記。若忘,再來問我。”

“我善記,公子勿疑。暗出放謠之人,我定嚴命在先。”

“善。句一,廉頗欲降秦。句二,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子趙括為將耳。句三,馬服子將,王龁兵敗。”

“我已記下。”

“善。此三句外,放謠之人可自添枝葉,一如邯鄲國人之閑言碎語也。”

“諾。我自當豐其語。”

“善。句三,須特與小兒身邊多說,以便小兒聽得,學之歌之。”

“諾。”

“趙佐于朝中,可有益此事?”

“可。自佐為我行事,于朝中有起色,甚聽吾言。”

“趙國何以不敗哉,王族亦為我所用也。”

“其深恨不得封君,盡受欺辱,巴不得趙國日削。”

“封君非其可得也。其何所求乎?”

“只不奪其富貴便好。”

“哈哈哈哈。”

蒙驁、柳冬二人不由笑出聲來。笑罷,蒙驁又道:

“今夜找一舞樓,宴請趙佐。我親與其言,多與其金,以慰其心。”

“上卿,哦,公子貴人,何須露面,我去即可。”

“何出此言?柳兄不貴乎?日夜游于險境,為秦效力,至尊至貴之人也。兄貴如此,我何不能?”

“公子!”

“我自有分寸。柳兄亦可教我何以說之。”

“如此,便聽公子。”

“此事便先如此。子楚公子可好?”

“自公子傅由咸陽回,子楚公子為太子適嗣,至今得意,其愛姬有孕,公子甚喜之。”

“嗯,甚好。聽聞,趙姬,乃其奪呂不韋之愛妾?”

“正是。滿邯鄲傳為笑談。”

“不知何樣女子,竟如此迷人。”

“我有旁觀之,其貌甚美。”

“美人如玉,君子心愛。公子傅果是大度。”

“只是……”

柳冬欲言又止。蒙驁忙問:

“只是如何?”

“只是如今上黨激戰,時有小兒罵于質子府外。”

“哦,無妨。”

“公子,若其后,趙果敗,為難質子,我等該如何?”

“不如何。質子府有公子傅,自會衛護。汝等乃大王于邯鄲之耳目,爪牙,非有命,不可行。公子傅雖為陽翟商賈,卻是目光長遠,胸有韜略,行事果敢,又細致穩當,尤善應變,自可保公子無恙,莫要猜疑。”

“諾。”

“便如此。柳兄先備放謠之事。明日便出街,傳謠邯鄲。”

“諾。”

“柳兄先去。我一路趕來,亦是困乏,先于此小歇。”

“諾。公子,夜里于趙佐,備金幾何?”

“柳兄看多少合適?”

“十金足以。其不過趨言王意而已。”

“十金不足醒其智也。邯鄲亦漳、河之間一都會也。其為王族,見多識廣,何其驕也。百金。備百金。待事成后,我再謝之百金。汝可先言之。”

“諾。百金不輕,難避人耳目。”

“此事易。席間只需酒食尋樂。待宴罷,相送之時,于車間搬運,并言間事,轉瞬而已。”

“諾。”

蒙驁送柳冬出門,推卻婢女侍候,關門入內室,趴到榻上休息。

待夜里,于桃花樓內雅間,經柳冬相介,結識趙佐。蒙驁見趙佐肥肥富態,與之盡說趣事,竟是一見如故,相語甚歡。酒到酣處,柳冬招來舞女,宴中之人皆有女陪伴,愈是歡樂暢飲。待宴罷離席時,趙佐左擁右抱,欲帶兩女回家。柳冬皆如其愿,與樓主說好,兩女明日送回。

出舞樓,到院中,兩舞女先上趙佐車。柳冬卻是拉住趙佐,一旁附耳悄悄說話。趙佐聽說姜南公子有禮相送,便是推脫。柳冬卻是握其腕,與之眨眼示意。趙佐見姜南公子侍從將一箱沉甸甸放于自己車內,便是連說不必。蒙驁只是陪笑施禮,便先自上了自家馬車。柳冬又拉趙佐稍離眾人,于角落處附耳私語。兩邊侍從車夫,皆知彼此主人相得,不以為意。

“姜南公子實從西邊來。”

“哦!”

趙佐訝異出聲。柳冬又附耳道:

“所奉百金,望公子多于朝中出言,相助趙括代廉頗。”

“此事何須公子出錢,我自當為也!”

趙佐亦于柳冬耳邊私語。柳冬又附耳私語道:

“與朝中大臣來往,總須費錢,公子萬勿推辭。姜南公子有言,叫我先告于公子,此事成后,另有百金相贈。”

“哈哈哈哈!恭敬不若從命!便如此。”

趙佐腳步踉蹌,走去馬車,柳冬一旁攙扶,送到車前,直到車上美人出手來拉趙佐,一旁趙佐侍從幫扶,柳冬方松手,退到一旁。待車門關上,便聽得車內婦人尖聲嬉笑,趙佐嗷嗷怪叫。

直到趙佐之車出舞樓院門,柳冬方登上自家馬車,邊沖蒙驁點頭,邊叫車夫驅車回家。

到家,二人又到蒙驁居屋內室密議。蒙驁大贊柳冬之功,又定數名趙國朝中大臣,均由柳冬出面,多與之金,皆在朝言趙括代廉頗之事。柳冬說罷公事,告辭前,與蒙驁說起自己心事。

“公子,小女柳欣可記得?”

“記得。昔在咸陽,如此高,甚可愛。”

“如今小女已十七,卻無童時可愛矣。”

“嘻,未想柳兄出咸陽已七歲矣。”

“我意將小女托付蒙兄。”

“啊?”

“小女常與邯鄲少年來往,我甚不喜。”

“為何不喜?”

“必亡之國,何所依也?”

“柳兄果高瞻遠矚者也。”

“吾愈行間,愈覺諸侯之敗定矣。自不愿吾女入其國。小女容貌尚好,亦愿服侍蒙兄。若不棄,請先見小女。為婢為妾,悉聽蒙兄。”

“柳兄,子我兄弟,若我收汝小女,豈不亂輩?”

“親上加親,何亂之有?”

“哦?”

“我知蒙兄身上有傷,便叫小女來服侍。”

“哎!”

蒙驁一時呆愣。眼見柳冬出去,轉眼便將柳欣引進內室。

“公子。”

柳欣開口叫公子,覺得蒙驁比之兒時所見,更為英俊。燈光中,蒙驁亦覺眼前一亮,仔細端詳,依稀看出是柳欣。待聽到外間關門之聲,方醒過神來,面上頓時泛起紅暈。

“公子,天熱,外間已備好水,我侍候公子洗沐。”

“柳欣。”

“妾身在。”

“知我是誰?”

“蒙驁叔叔。”

“哎,知我大汝兩個,何以愿跟我?”

“明年便大我不到兩個。”

“哦?”

“往后歲月愈長,所大愈少。”

“算數?”

“算數。”

“為何叫我叔叔?”

“請夫君恕罪!”

“哈哈,汝果愿為婢為妾?”

“我愿為妾。”

“若我以汝為婢如何?”

“我走!”

柳欣說走便走。

“哎!”

蒙驁忙從席上起身,上前一把拉住柳欣,抱進懷里,低頭看,只覺腹中火熱,便是伸手滑入柳欣衣裳內,入手滿是溫軟柔滑。

天明,蒙驁見柳冬,便行婿禮。柳冬大喜,為免事端,便不擺宴,只自家關門相慶。除卻認識蒙驁之人,家中仆婢皆以為柳欣嫁于齊人姜南。隨行三人知上卿納柳欣為妾,皆是瞪目。

居于柳冬家中,蒙驁從容行間邯鄲。數日后,邯鄲城內,忽風傳廉頗欲降秦。國人盡言馬服君之子趙括勇猛善戰。連里間兒童亦是歌謠:馬服子將,王龁必敗。一時朝野轟動。

朝中大臣趙佐等人,亦多有向王進諫,責廉頗連敗,陷國于危難,推舉馬服君子趙括代將。然平陽君等堅決反對換將,斥市井傳言,豈可為據,更有言其為秦間造謠,應嚴查者。趙佐等大臣卻是維護國人,言不可過于防民之口,傷民人護國之心。趙王不喜平陽君,樓昌等人之言,對趙佐等人愈看愈順眼,不允因言推罪,亂察國人。趙王期望相國能主換將,召平原君先議。誰知,平原君與王言,秦人于故關難寸進,廉頗克敵制勝亦未可知,且觀之,暫勿換將。趙王以為是。然心中實難按捺,常召趙括入宮,聽趙括言克敵之法,常聽常喜,心中愈堅換將之心。

不知不覺,又是旬余,趙王連日召相國,終是說服平原君同意去廉頗,以趙括代之。藺相如在家中養病,聽聞趙王果真要去廉頗,以趙括代之,便是連夜請見王。

宮中,趙王正與趙括細說明日拜將之事,聞報上卿藺相如求見,便是眉頭一皺,本想不見,可又一想,自覺不妥,便道:

“允上卿乘車進宮。”

“諾。”

管事宦者應諾退去,吩咐傳召宦者去引人進來。趙王心知藺相如所來為何,便是對趙括道:

“汝先回家。”

“諾。”

趙括應諾而去,亦是心中有數。自己拜將代廉頗一事,滿朝大臣多有不喜。此時此刻,病中上卿忽求見王,其意自是不言自明。

步行出宮路上,見一輛馬車迎面行來,認出是上卿藺相如家車,便是讓到一旁,各自走過。

待車停偏殿外,傳召宦者請上卿藺相如下車。昏暗車內,藺相如獨自,聞言,費力爬到車門旁,車夫伸手攙扶,眼中盈淚。藺相如下馬車,站在階下,身形消瘦,雙腿顫顫,面上虛汗直冒。傳召宦者心生惻隱,伸手扶住上卿,示意車夫在階下候。

藺相如輕聲言謝,在傳召宦者攙扶之下,一步一挪,咬牙堅持,慢慢走上臺階,來到偏殿門外,已是氣喘吁吁,咳嗽不已。

殿內,趙王安于席上,聽得咳嗽之聲,不由面露厭煩之色。兩旁打扇宮女,悠悠搖扇起風。管事宦者則是彎腰視王。趙王點頭。管事宦者忙是走去殿門,扶上卿進殿。藺相如抬腳不及門檻,絆在門口,進來不得。傳召宦者見狀蹲下,雙手抱履,幫藺相如抬腳。藺相如輕聲言謝,氣若游絲。

傳召宦者退到門邊,面上平淡,眼中卻是淚水汪汪,忽淚珠兒翻出眼眶,順面龐滑落,年少宦者忙是抬袖,擦去淚水。

見藺相如病態不堪,消瘦脫形,趙王一挑眉頭,開口請坐:

“上卿請坐。”

“謝大王。”

在管事宦者攙扶下,藺相如費勁坐到席上。

“上卿如此虛弱,何事來見寡人?”

“臣請大王,勿以趙括代廉頗。”

藺相如費勁說罷,面上漲到通紅。趙王面露不忍之色道:

“區區一言,何勞上卿親至,上書即可。上卿當在家安心養病方是。”

“王聽臣言,臣便回家。”

“上卿差矣。以趙括為將代廉頗,乃寡人與相國,與大臣多日相議之所得也,亦是邯鄲國人之所愿也,上卿未聽聞,兒童亦歌,馬服子將,王龁必敗乎?”

“王以名使括,若膠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

“上卿差矣。寡人常與言,常有新意也。上卿病重,勿多勞煩,于家休養方好。”

“大王,若必去廉頗,可以樂乘為將。咳咳咳咳。”

“上卿之意,寡人知矣。快送上卿回家。”

趙王說話,抬袖遮面,似不耐藺相如咳嗽之狀。管事宦者忙上前,使出力氣,扶起伏身于案上卿。藺相如昏昏沉沉,咳嗽不止,勉強走到偏殿門口。

殿外火盆上,光焰忽閃,照亮長廊。見管事宦者遞眼色,傳召宦者忙上前幫扶,一老一少宦者,架起身虛氣弱,腿腳顫顫藺相如,跨門檻,過走廊,下臺階,三人身影晃動,像似將要跌倒。車夫立于階下,心急如焚,只不敢上臺階。

夜空之上,云淡風輕,河漢璀璨,繁星閃爍,蒙蒙銀光,普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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