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宋一回家,就一直夸獎孔祥熙,要是能唱他一定會唱:“清凌凌的水啊藍個盈盈的天,今天的青年會我認識了人一個啊,他的名字叫孔祥熙。他會賺錢,有文化,信基督,還沒老婆。青年會里都選他做總干事,人人都把他夸啊。”
小靄聽在耳朵里,明白在心里。男人,男人是什么?她曾經(jīng)以為自己懂得。現(xiàn)在突然發(fā)現(xiàn)又不懂了。這個孔祥熙會懂得她嗎?
此時查理宋和孫中山已經(jīng)開始密謀舉事的舊業(yè)。她依然在給孫中山做秘書。宋慶齡也從美國回來,一直在忙于機構里瑣碎的公務。不知道為什么,只要有小慶在身邊,小靄就會有些焦躁:萬一小慶知道她單戀孫中山被打槍,會不會嘲笑她?小慶成天看她找不到對象,會不會嘲笑她?
在小靄急切待嫁的時候,孔祥熙上門了。
一見到孔祥熙,小靄突然眼睛一亮,心頭油然而生一種熟悉的感覺。這個男人雖然身材矮胖,舉止謙恭,唯唯諾諾,但是跟她的身高體貌都很相配。站在孔祥熙身邊,一點都顯不出宋靄齡的身材缺陷,反而顯得她姿態(tài)挺拔。而且,他的眼神中不停閃爍著光亮,像是在計算著什么。一開口,談的也都是生意經(jīng)。這都讓宋靄齡感覺十分親近。
孔祥熙笑著說:“宋小姐十分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面?您去過紐約嗎?”
宋靄齡想了一會兒說:“我那時候還在梅肯讀書,隨考察團去了紐約,還參加了羅斯福總統(tǒng)舉行的宴會。孔先生當時也出席了嗎?”
祥熙說:“是啊,我當時是耶魯大學的研究生,有幸受邀。”
查理宋大笑說:“既然已經(jīng)見過,就更投緣了。大家入座吧。今天我們吃中國菜,嘗嘗家鄉(xiāng)的風味。”
餐桌上,查理宋安排孔祥熙和宋靄齡斜對角而坐,方便互相觀察。孔祥熙并不是一個富有表現(xiàn)力的男人,但是在這個場合上,他深知如何把握機會,便開始繪聲繪色地敘述自己的冒險經(jīng)歷。他看似謙卑實則炫耀地介紹了自己是孔子的直系后裔:明朝萬歷年間,孔子第61代孫孔宏開宦游三晉,曾任太谷縣令。因相中太谷這塊風水寶地,告老之后,未回山東,在太谷卜居下來,孔門這一支從此在那里繁衍生息,至今族譜不亂。家譜上可查是第74代傳人。一聽完這話,宋慶齡就特別尖刻地搶白了一句:“哦,您是孔圣人啊。”
宋靄齡淡淡地接了一句:“孔老夫子創(chuàng)立的儒家學說是對世界文明的一大貢獻,在中國幾千年一直處于獨尊的地位。我們是個西式的家庭,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了解很少,以后您常來坐坐,也讓我們都了解了解中國的文化。對了,您剛談到家里經(jīng)營當鋪的,那現(xiàn)在經(jīng)營狀況如何?”
孔祥熙連忙迅速闡述起自己的經(jīng)營之道。他能感覺到宋慶齡對他的敵意和宋靄齡的特意解圍。他尤其能夠感受到宋靄齡對于金融的興趣。
查理宋如同一個成功的導演一般側坐在一旁,欣賞這一幕由他執(zhí)導的畫面。他仿佛從兩人投契的交談中,聽到婚禮進行曲優(yōu)美的回響。
對于孔祥熙來說,在鰥居日本的苦雨凄風中,這樣溫暖的家庭式聚會很容易融化異鄉(xiāng)客的心。而對于宋靄齡而言,當身邊人都陶醉于自己的烏托邦計劃時,唯有孔祥熙的興趣同她一樣——對看得見摸得著的金錢充滿熱情。一個衣食無憂的大小姐在目擊了上海商界的沉浮變化,經(jīng)歷了在美國的獨自生存以后,終于明白讓查理宋從一個普通牧師變成上海實業(yè)家的魔法是金錢,而讓她能夠避免受到更多傷害,保全自身的也是金錢。金錢是財富,也是勢力,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擁有了金錢的加持,讓孔祥熙也變得極富魅力。
家宴結束后,宋靄齡把孔祥熙邀到會客室繼續(xù)詳談。孔祥熙是結過婚的人,同女性交往的技巧已不陌生,完全不見初次登門的靦腆。宋靄齡雖還是黃花閨女,但從美國回來5年,在查理宋和孫中山身邊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中國近代史上的一系列大事,接觸過各階層形形色色的人物,完全沒有一般姑娘單獨與男子相處時的羞羞答答。所以兩個人談起話來毫不掩飾,十分坦誠。
宋靄齡暗暗在心中盤算:盡管孔祥熙比自己大了9歲,但畢竟還處于人生的黃金時期,比孫中山朝氣蓬勃得多;孔祥熙雖沒有孫中山的名聲顯赫,但他有財富,而且善于使用這些財富;尤其是孔祥熙既在美國受過教育,有相當?shù)牟拍芏中愿耠S和,便于駕馭,日后對自己必定是言聽計從,這一點非常重要!
查理宋也十分竊喜自己的安排。他自己出身寒微,子女受的都是西洋教育,對中國傳統(tǒng)、中國文化都缺乏了解,如果能有一位出自傳統(tǒng)名門的乘龍快婿,宋家就會比較容易為傳統(tǒng)的國人接受。同時,這種中西合璧的結合不僅會形成一個具有巨大優(yōu)勢的家庭,還會孕育出既有傳統(tǒng)文化,又有現(xiàn)代觀念的優(yōu)秀子女,對未來的中國42——
將產(chǎn)生重大影響。
夜里,當小靄獨自坐在房間里,打開梳妝盒,檢點自己私下攢起的珠寶首飾時,不由得一拍腦門,幡然醒悟。她這樣的女人本就是為金錢而生的,怎會去追求一個把革命視為生命的男人!
1914年的春天,離兩個人初次見面沒多久,孔祥熙和宋靄齡就在橫濱舉行了婚禮。那天早上大雨滂沱。雨水把粉紅色的櫻花花瓣打落到地面,沖進水溝里,又一大片一大片地打著旋兒,流進東京灣,在那濺起銀白色浪花的海面上漂浮。空氣中洋溢著一股潮濕的泥土氣息,將前來的人都淋得狼狽不堪。但就在婚禮開始之前,天空突然放晴,宋靄齡身穿粉紅色素緞短褂和繡著梅花的長裙隆重出場,她烏黑發(fā)亮的秀發(fā)上也插著同樣一支傳統(tǒng)花朵。比起那些淋成落湯雞的來賓們,她顯得從容而高貴。孔祥熙戴著小小的圓鏡片的眼鏡,溫文爾雅,笑容可掬。宋靄齡顯得有多高傲,他就顯得有多謙卑。兩人如同天造地設一般的般配。
在小教堂舉行完婚禮儀式之后,孔家和宋家的親戚一同乘車到鐮倉游玩。孔祥熙瞇著眼睛,從一簇簇的菘蘭花叢間觀察初晴的陽光,興奮地說道:“這是大吉大利之兆啊。”
對于心高氣傲的小靄來說,這場婚禮太過簡樸和寒酸。但是小靄沒有怨言,因為她富有遠見。她等待著,看這場般配的結合即將啟動一臺強勁的賺錢機器,張著大嘴,露出他們貪婪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