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二十三. 暴雨 1
書名: 月盡夜歌吟作者名: 露云熙本章字數(shù): 4338字更新時間: 2022-10-28 23:55:24
津梁的雨季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時斷時續(xù)讓整座城池都陷入了一場壓抑的潮濕,每個人的臉上都不再掛著過多的笑意,而是抱怨著老天何時才能雨過天晴。原本熱鬧的街市也鮮有人來人往,大家都躲進了家中等待著陽光重新照耀在津梁上空的日子。
賀蘭明撐傘站在城樓望著遠去的寒川,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旁恒覺見她面色沉重,上前替她披上自己厚實的披風,關心道:“回去吧,別著涼了。”
賀蘭明轉身望著恒覺,恒覺卻失笑道:“為何這樣看著我?”
賀蘭明憂愁,“三哥,回去吧,跟他說清楚,別再僵持下去了,這樣對誰都不好。”
恒覺哼笑一聲,“你就那么想回到他身邊?別忘了,我們才應該是一家人!”
賀蘭明心痛卻也無可奈何,她不禁后退一步拉開與恒覺的距離,“三哥,既然是一家人,為何你不聽我一句勸?夜君澤不會放任你與他對峙,他如今不過是在等你自己低頭罷了。只要我們……”
恒覺望著賀蘭明略顯慘白的臉色,忽而一笑,“是嗎?他在等我低頭?”
賀蘭明無言,恒覺卻看向寒川離去的方向,幽幽開口,“那我們就去看看,究竟是誰先低頭!”
賀蘭明心中一慟,“你要做什么?”
恒覺回身看著她,嘴角卻不自覺浮上了一抹位高者才有的倨傲姿態(tài),“他不是想讓我說明一切嗎。好,我倒要看看我二十萬西境軍壓境之時,他究竟要保自己的皇位,還是襄國公府!他夜氏的脊梁究竟能挺到什么時候!”恒覺說罷,向他身后的梁平,道:“梁平吩咐下去,大軍一日后開拔,去鄞州。”
賀蘭明此刻才恍然大悟,恒覺早就動了回鄞州的心思,這么多日夜的禁足不過是在試探她。她不由捏緊了拳頭,不敢再多說一句。第一次,她對他有了忌憚,有了懼怕,第一次,她覺得他們之間的所有情誼都已在時間的風沙中化作塵埃。
以張云為首的中書省官員面色沉重低著頭,誰都沒有料到恒覺會突然發(fā)難,他們更沒有料到的是,夜君澤親手扶植的西征元帥居然是韓爍的私生子,如今子承父業(yè)又是個軍權在握的上將軍。
夜君澤端坐在御座之上,看著這堂下眾人,細細略過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微瞇著雙眼緩緩開口,“中書令,如今這個局面你倒是說說該如何處置?”
張云面無表情,銀白色的胡須隨著穿堂的微風浮動,看起來猶如一支蒼勁有力的筆頭操控全局,“裴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還請陛下明鑒,不要上了賊人的當。”
夜君澤道:“裴衡呈上來的奏本中寫著當年鎮(zhèn)北侯之事皆出自于中書令之手,韓府一門實屬被誣陷。只要朕愿意重審此案,他便攜軍歸來。”
張云望著堂上夜君澤的面容,自己卻毫無波瀾,“時過境遷,裴衡一句話就想要了襄國公府滿門性命,實在可笑至極。他說他是韓爍的兒子,誰能證明?韓爍當年被砍殺于鎮(zhèn)北侯府,早已尸骨無存。若是過幾天賀蘭明也說自己的韓爍的女兒,你們是不是也要信了。不過是針對我襄國公府的借口,又何須這番興師動眾。微臣倒覺得裴衡是想除了我襄國公府,他便是一代軍侯,朝中他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品軍帥,到時他若真反了夜氏,誰還有能力阻擋他?”
張云說到這里,忽然哼笑一聲,“陛下,夜氏的命脈不能斷在我們手中!再者說……”張云頓了頓,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審視目光望向夜君澤,“裴衡也得拿得出證據(jù)!”
夜君澤鐵青著臉,看著有恃無恐的張云,恨不得上前去撕爛他偽善的面具,當日春華殿之事還歷歷在目,如今他卻矢口否認。明明是自己貪戀權力,不愿分權,如今卻用這樣大的帽子扣在他身上,真真是可笑至極。哪怕此時張云的態(tài)度能卑微一些,守著一個臣子的本分,夜君澤都不會如此難做。
龍袍之內(nèi),夜君澤微微捏緊了拳頭,正準備開口,卻聽小黃門喚了劉福出去,不消片刻劉福慌慌張張來到夜君澤身前,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開口,夜君澤氣急道:“說!”
劉福忙跪倒在地,“前日里去找賀蘭大人的賀蘭司臣扶著曹帥的靈柩回來了,還帶著重傷昏迷的寒川,此刻正在宮門外。司臣說有要事稟報,一定要面見陛下!”
夜君澤聞言目光一轉,忙道:“宣。”
張云聞聲,方才犀利的目光便轉為深邃的望著龍座之上的夜君澤,事到如今,要除的看來不單單是裴衡了。
賀蘭信顫巍巍的注視前方的木質臺階,九層臺階之上是如今的中書令當朝首輔襄國公張云,而再往上九層便是夜君澤的龍座。此刻眾人目光皆集中在他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似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猛然磕頭急切道:“陛下,快去救救明兒吧,裴衡伙同洛圖部還有曹文熙殺了曹帥,挾持了明兒,說要挾陛下殺了張云給前鎮(zhèn)北侯府一個說法,如果陛下不肯,他……。”
夜君澤倏地起身,大聲道:“他便如何!?”
賀蘭信的身軀越發(fā)抖得厲害,“他便大軍壓境,替陛下做決定!”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張博遠第一個氣道:“裴衡果真要反!”
夜君澤神色復雜的看著賀蘭信許久,隨后小聲問身旁劉福,“寒川醒了嗎?”
劉福搖搖頭,“奴才帶賀蘭大人來時,御醫(yī)已瞧過了,傷了腦袋,說是里面有血塊,恐怕……”
夜君澤未等劉福說完,便又問賀蘭信,“你們回來時發(fā)生了何事,為何寒川會受如此重的傷!”
賀蘭信忙道:“回來路上,遇到裴衡追兵,他說不能讓寒統(tǒng)領回鄞州。寒統(tǒng)領與對方纏斗,微臣守著曹帥的棺槨更是不敢有一絲懈怠,最后寒統(tǒng)領護著我和曹帥棺槨奔逃。自己卻被對方重傷,微臣拼著最后一口氣才將寒川大人和曹帥的靈柩帶回來,如今,如今……”
賀蘭信說到這里,雙手杵在地上,哭吼道:“陛下,明兒之前就受了傷,如今只怕情況也不好。如果不是明兒掩護,我和寒統(tǒng)領根本出不了津梁城!”
那個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的身影,如今身陷囹圄,不論是為了什么,他都不能讓她再度涉險。
夜君澤緩緩越過桌案,盯著張云許久,隨后道:“劉福傳令下去,命曹文遠和宋奎率禁軍十萬,神機營十萬前往津梁,不論如何把裴衡給朕帶回來!”
張云聞言高呼,“陛下英明。”
車輪的顛簸讓原本閉眼假寐的賀蘭明緩緩睜開眼,她掀開車簾望去,周圍士兵環(huán)繞,將她這輛馬車圍的密不透風。她微微蹙眉,問駕車的韓西,“如今到哪里了?”
韓西聞言,忙道:“快到鄞州地界了,姑娘可是感覺不適?”
賀蘭明搖頭,但隨即又問道:“三哥呢?還有你師父如今人在哪?”
韓西小聲道:“元帥一直領兵在最前方,師父跟隨左右。”
賀蘭明思索良久,“去叫你師父來,就說我做夢想起幼時時光,想跟他敘敘舊。”
韓西猶豫片刻,便也應下。如今他的身份既是賀蘭明的近身護衛(wèi),又是影宗明堂中人,如今只盼著這場動蕩早些過去,他也好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
楠語聞訊而來時,已是半個時辰后,大軍休息時他才得了空過來,但見到賀蘭明略顯蒼白的面容后,他不禁懊悔恒覺這般待她。他們以為是為了她好,可如今看來似乎并不是。
賀蘭明見楠語憂慮,率先開口,“楠師父為何如此看我?”
楠語長嘆一聲,道:“終究是我們連累了你。”
賀蘭明無奈,“楠師父莫這么說,沒有誰連累誰,我本就是影宗中人,這一切不過是我該承受的罷了。只是……”賀蘭明看了看楠語,“楠師父,三哥如今所作所為,真的是你們當初所期盼的樣子嗎?”
楠語蹙眉,“其實,我知道他的身份也是在蕭府一役之后,邱林將他藏的極好。自老侯爺出事后,朝陽軍的人一直都在找他,沒想到他早被邱林放在了我們眼皮子底下。明兒,我知道你關心他,可是你也要明白他肩上的重擔,老侯爺被人誣陷至今,他作為韓氏僅存的血脈,為鎮(zhèn)北侯府洗刷冤屈沒有錯。”
“是沒錯,可他用錯了方式。”賀蘭明冷聲道。
“楠師父,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一旦兵臨城下就不是伸冤,而是逼宮!就算陛下殺了張云全了三哥這份心思,可之后呢?一位君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陛下若真鐵了心,三哥只怕只會走上他父親的老路。而依賴于他的朝陽軍舊部又怎么辦,重新再建立一個影宗,周而復始,輪回這個悲劇么?”賀蘭明說罷,只覺小腹又隱隱傳來一陣微痛。
楠語嘆息,“我何嘗不知,只是身為朝陽軍,我們該做的就是保護主人,聽命于主人,一生一世忠心耿耿。明兒,在這世上并不是你有一腔正義便可將所有事情分的清楚,有很多事它不能……”
“我自然知道,我只是想保住三哥的命,難道您不想?”賀蘭明望著面有憂愁的楠語,“朝陽軍最初的目的,不應該是先保存韓氏血脈,其次才是報仇?”賀蘭明一句話,讓楠語無言以對,這么多年他們一群人先是為了方奕,如今又是為了恒覺,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賀蘭明一語點破,他只覺得他們十幾年來的努力似乎都用錯了方向。
賀蘭明見他沉思,長吁一口氣,緩和了小腹的痛感,“楠師父……”
楠語抬手打斷了賀蘭明,“明兒,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會試著去說,你好好休息吧。”說罷楠語起身下了車,向著軍隊前方行去。
賀蘭明看著楠語已經(jīng)略顯佝僂的脊背心中酸澀,這一場劫數(shù)也該有一個明確的結局。只是這一切,都在曹文遠和宋奎率兵出現(xiàn)時悄然改寫。
入夜,賀蘭明正在馬車中休息,這一路來的困乏實在是擾的她無法長時間專心思考一件事,她曾問過劉軍醫(yī),對方說是因為之前她身體虧損太多加之胎兒在腹中生長汲取母體營養(yǎng)的緣故,所以也已想盡辦法盡量替她維持現(xiàn)狀。只是目前看來,這個現(xiàn)狀已經(jīng)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這日夜里,就在她有了困意時,卻聽車外韓西聲音傳來,“姑娘,元帥想讓你去一趟,說是鄞州來了人。”
賀蘭明聞言睡意全無,連忙撩起車簾,問道:“來的是誰?”
韓西道:“是兵部曹侍郎和神機營的宋將軍。”
賀蘭明心中略過幾絲欣喜,看來夜君澤已然收到了她的消息,特命曹文遠和宋奎前來說和。于是她疾步下了馬車,跟著韓西一路來到恒覺處。
山野間,恒覺宿在軍隊最前方的一處矮小的帳篷處,如今帳篷外篝火通明,映照著幾張鐵青的臉龐。所有人都維持著一手握劍,眼觀篝火,心卻在時刻警惕著對方的姿態(tài)。直到賀蘭明的出現(xiàn)打破幾人的沉默僵持。
賀蘭明率先看到了曹文遠,只見他如今蓄起了胡須,倒似比數(shù)月前沉穩(wěn)了不少,見到她時眉目中有了一抹心安。她便快步上前,道了句,“少帥。”
曹文遠迎上前,感激道:“明歌,你無事就好。父親的事,多謝你了!”
一旁宋奎也起身來到她身前,上下打量一番,才道:“你弟弟說你受了傷,如今可好些了?”
此言一出,依舊坐在篝火旁的恒覺目光一凜看向賀蘭明,賀蘭明知他誤會了自己,忙問道:“你說阿信?”
宋奎點點頭,“他跟著寒川一同扶靈回鄞州,說是你受了重傷,又被裴三哥囚禁,是你拼死護著他和寒川離去。”
賀蘭明聞言心頭略過詫異,看了一眼曹文遠,“我只讓寒川扶靈回鄞州,阿信的事情我不清楚,而且……”她看向一旁的恒覺,“三哥,你不是說你將阿信囚禁在津梁,他怎么回的鄞州?”
恒覺眼神示意身后梁平,梁平便離去核實,隨后他才道:“是囚禁了,不過如今看來,還是我仁慈了!”
賀蘭明無奈,卻聽曹文遠接過恒覺的話,道:“且不論賀蘭信,我只想知道我爹究竟是被誰所殺,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裴衡和你會殺我父親!”
恒覺聞言冷笑卻不答話,賀蘭明無奈,只好將事發(fā)經(jīng)過解釋一遍。曹文遠越聽,心中越疑惑,賀蘭明到最后無奈嘆氣,“我們除了殺了將我們當做叛臣的曹文熙以外,再無殺過任何一人。但那枚羽箭究竟從何而來,還需要會鄞州細細調(diào)查。但,出自襄國公府的可能性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