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二十. 舊怨 3
書名: 月盡夜歌吟作者名: 露云熙本章字數(shù): 4032字更新時間: 2022-10-21 23:22:01
李子豪心中惋惜,卻也只能點頭答應道:“你放心,我有分寸。明兒,賀蘭府中一切都靠你自己了,如果有任何需要你只需讓李蕓依來聚仙樓便是。”
賀蘭明淡笑點頭,李子豪便望著她的目光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們皆已暴露,所能做的也只剩下小心翼翼揣度君心度日。他長吁一口氣吩咐鳳陽和韓西好好練功,隨后陪著賀蘭明向著賀蘭府行去。
路上,賀蘭明看著來往人群,只覺得由心底升出一種不由自己控制的孤獨寂寥,淡淡問道:“毓秀的死有消息了嗎?韓子沖那邊怎么樣了?”
李子豪想起恒覺叮囑,猶豫許久還是沒有吐露他們知道的實情。
就算是她解了毒,身體只怕也經(jīng)不起那些真相的打擊,與其告訴她,倒不如他和恒覺私下解決了賀蘭信再說,于是道:“我的人襄國公府進不去,他定遠侯府還進不去嗎,韓子沖如今已經(jīng)和他父親鬧翻了,加上之前恩科泄題的案子,他以為真的是張云做的,還拿著那些所謂的證據(jù)去陛下那里邀功,結(jié)果被刑部尚書和翰林院首當庭指認為造假,更是私下被張云狠狠奚落教訓了一番。不過張云對他也算是手下留情,畢竟韓子沖經(jīng)手過張家許多齷齪事,只要捅出來也夠張云喝一壺的了。如今就等著三哥那邊的消息,我這里便可著手操作。”
隨后他卻又嘆息一聲道:“但毓秀的死還是沒著落,只知道那兩個所謂交州來的乞丐身份毫無破綻。但毫無破綻才是最大的破綻,所以我只能從神機營里查起,當時也問過鐘鳴和宋奎,他們也沒有任何頭緒,只能先暗中觀察。不過……”李子豪突然駐足,轉(zhuǎn)而看著一旁賀蘭明道:“我派人多盯著點就是了,你無需擔心,毓秀的死我們總能查清楚,段鐘鳴的仇我們也一定能報。”
賀蘭明了然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李子豪便又繼續(xù)道:“云若的孩子還是沒有下落,但是云若所謂的那群夜君洺暗衛(wèi)已經(jīng)被抓斬首,里面沒有成宇。”
賀蘭明蹙眉,“孩子無辜,我總不想讓孩子們也走了我們老路。”
李子豪長吁一口氣,“誰說不是,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可能也是他們命中劫數(shù)。陛下已經(jīng)吩咐我暗中處決了云若。”
賀蘭明駐足轉(zhuǎn)身望向李子豪,李子豪看著賀蘭明的目光只好道:“你可還記得銅雀館。”
賀蘭明點了點頭,李子豪便道:“大啟境內(nèi)銅雀館如今已全被查封,教坊司里所有的官員都被趙捷調(diào)查過,如今的教坊司只怕除了陛下自己的眼線再也沒有其他人敢私下傳遞什么重要消息。這一次徹查,牽涉近五萬人,陛下下旨殺了兩萬多人,也算是給文武百官一個教訓。”
李子豪盯著不遠處幾名玩耍的孩童,哂笑,“你瞧啊明兒,原本天真無邪的孩子,一旦沾染了權力,終歸成為了吃人的虎狼,用他鋒利的獸爪撕開了這朝堂所有人的偽善。這個朝堂,遠比夜琮在時更加恐怖,夜君澤的手段更是溫柔刀看似無害,卻是刀刀致命。這樣的他,還是你所期待的樣子嗎?”
賀蘭明沉默的看著那群嬉笑打鬧的孩子如鯁在喉,她知道他在變,卻不知他已經(jīng)變了這么多,那個曾經(jīng)對她溫柔繾眷男子,終是在這場洪流之中消失殆盡,留下的只剩一副皮囊和裝滿算計的心腸。可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是夜君洺,是邱林,更是她,她心中不忍隨即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子豪,我們走吧。”
之后的路二人一路無言,李子豪送她回到賀蘭府,看著她入門后,便匆匆趕回了京兆尹府衙處理一天的公文。
一個月后的一日。烏云遮蔽了天光大半,從傍晚便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讓原本稍顯悶熱的天氣壓了下去,給了人一抹雨水特有的潮氣和清明。
屋檐下燈籠搖曳,卻也將不大的四方院子照亮了許多。賀蘭明倚坐在自己房間的門檻上,一手拿著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動著,看著滿目雨滴打落在石子路上。一旁槐樹下的石凳石桌上也早已被雨水浸濕,濕冷的氣息卻讓她腦海分外清晰,一旁李蕓依見她出神許久,小聲關心道:“將軍,天色不早了,外面又一直下雨,還是早些睡吧別再著了涼。”
賀蘭明落寞的看著屋外天空,無根之水澆頭的天際上看不到一星半點的星光,她的心不由一陣落空,幽幽道:“蕓依,你說曹帥他們?nèi)缃褚呀?jīng)到韃部了吧。”
蕓依點點頭,“算著日子應該是到了。”
賀蘭明長出一口氣,起身向床邊走去,道:“那三哥應該也快了。”這次去完韃部,她想恒覺應該不會再拒絕回鄞州見她了吧。
話音落只聽外間腳步聲急促而來,她猛然轉(zhuǎn)身便見劉福已然跪倒在她身前,渾身早已濕透,他焦急的望著賀蘭明,“將軍,陛下將自己鎖在文華殿里酩酊大醉,任誰敲門都不開,皇后娘娘怕陛下出事,特讓奴才請將軍入宮勸慰,將軍您快去看看吧!”
賀蘭明深吸一口氣,向后退了一步拒絕道:“宮中妃嬪眾多,況且還有寒川等人隨侍,再不濟還有首輔大臣,用不著我一個被囚禁在府內(nèi)的人質(zhì)入宮,還請劉公公另想它法別在我這里消磨時間。”
說罷賀蘭明便不再理會劉福轉(zhuǎn)身想要出門,怎奈前路被劉福阻擋。只見他噗通一身又跪在地上,央求道:“將軍,奴才雖跟著陛下的日子短,但也瞧得清陛下對您的一番情意,也請將軍體諒陛下的難處,只要您能勸陛下將門打開,剩下的事由皇后娘娘擔著呢,就請您去一趟,確保陛下無恙就好,奴才求您了!”
賀蘭明看著劉福一臉焦急模樣不像作假,總覺這里面一定還有隱情忍不住問道:“他是怎么了?怎會醉到行為失常?”
劉福察覺出賀蘭明語氣松懈,忙添了把火道:“今夜陛下收到西境來的邸報,便宣了中書令入宮,屏退奴才等宮人只留中書令一人在文華殿內(nèi)聊了好久。待中書令離去,陛下便生氣趕走了所有奴才,獨自在寢宮內(nèi)飲酒,里面不時傳來摔東西的聲音。奴才擔心陛下但卻敲不開門只能去請皇后,可皇后娘娘也不過來探望了一眼,便回宮去盯著大皇子讀書了,說陛下只是發(fā)脾氣,氣消了就好。咱們就此在殿外候到子時,可陛下一直不開門,奴才這又去請了皇后娘娘來,可娘娘來也敲不開門,最后還是娘娘提議讓奴才來找您去試一試。將軍,您就去試上一試吧!”
賀蘭明聞言氣勢明顯緩了下來,只覺得自己的腳步再難往前挪半步,想起前幾日他們之間的交談,想來張云已漸漸不將他這位皇帝放在眼中,今日這祖孫二人才會起了這么大的爭執(zhí),而且劉福說事關西境,她也不能不理。她終是嘆息一聲低頭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劉福道:“帶我去見他。”
子夜已過皇宮中的燈火已滅了大半,雨勢漸微,安靜而又神秘的巍峨宮宇之中,劉福手執(zhí)一盞琉璃宮燈點著微弱的燭火,領著她沿著一處花園小徑行著,園中繁花盛開,偶有將開敗梨花借著終于露出一點的微弱星辰爍光,泛出層層乳白色的光暈,她不知為何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跳得快了半分。
待到文華殿門前時,劉福躬身將燈籠遞給賀蘭明,小聲道:“將軍,這里就交給您了,咱們都在遠處候著,若是有任何事您喚一聲即可。”
說罷劉福便退去了文華殿臺階之下的花叢,隱去了蹤跡。
賀蘭明長出了一口氣望了望烏云褪去后暗藍色天空中閃爍的點點繁星,踟躕半晌轉(zhuǎn)而輕輕叩門,道:“陛下?”里面無人應聲,她心中也浮上一抹擔憂,繼續(xù)試探的說了句,“阿澤,是我。”
話音落,里面?zhèn)鱽砹鑱y腳步,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打開。
殿中燭火昏暗,卻依舊能看的清他臉上泛出的潮紅和散亂的發(fā)髻,他在她面前從未如現(xiàn)在這般狼狽凌亂過,像個沒有方向的孤獸,困于這四方的宮墻之內(nèi),讓人看著無比心疼。撲面而來的酒氣更是讓她心頭一慌忙丟了燈籠,上前扶穩(wěn)靠在門上搖搖欲墜的他。
只見他眼神迷離,沖著她面露頹喪笑意,“明兒?”
賀蘭明扶著他向?qū)嬍倚腥ィ溃骸澳愫茸砹恕!?
沒曾想還未走出幾步,賀蘭明腳下卻被酒瓶絆倒,連帶著二人一同摔在地上,夜君澤下意識將賀蘭明護在懷中,右肘卻被堅硬的地磚硌得生疼,忍不住“嘶”的一聲。
賀蘭明忙翻起身查探,卻又被隨后起身的夜君澤一把摟入懷中,二人便這般癱坐在地上。
整座皇宮地下都有人工引入的溫泉水流灌滋養(yǎng),因此地上并不寒涼,他們便這般默默的坐了許久。他恍然想起當日在云川,他們第一次同床時他也曾這樣抱著她輕嗅她發(fā)間香味。此時此刻想起曾經(jīng)種種,真恨不得將她生生揉進他的胸口,成為他胸口再也割舍不掉的血肉,讓她完完全全融入他的血液骨骼,成為他的一部分。
可偏偏他沒有這樣的力量,他不禁心頭浮上一抹自嘲,誰說無情帝王家,誰又懂得他的悲涼惆悵。明明他們相識不過數(shù)載,明明他身邊有那么多女人搖曳生姿媚眼如絲,渴望著他的臨幸垂憐,他卻偏偏忘不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和她眉眼中的溫柔冷漠,甚至她對他的絕情都讓他恨不起來。
明明她替夜君洺殺了那么多人,甚至雙手還沾著他親人的血,可他卻懦弱到將一切罪責推脫給了夜君洺都要讓她活著。
一想到自己這般感情用事,他抱著她的手臂便又多了幾分力道。
賀蘭明感覺摟著自己的臂膀力道越來越強,慌忙拍著他的脊背制止他再用力,“阿澤,我喘不過氣了。”
夜君澤猛然回神這才放手,凝望著眼前人不禁嗤笑一聲,“我定是在做夢,如今你躲我都來不及,又怎會來這文華殿找我。就算沒有裴衡,這鄞州也留不住你不是嗎。”
賀蘭明心痛,緩緩抬手輕撫夜君澤的臉龐久久不言。夜君澤感受著賀蘭明手心傳來的溫度,卻用一種冰冷的語氣忽而道:“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賀蘭明手中動作一滯,苦笑道:“阿澤,至始自終你都不曾信過我對嗎?”
夜君澤緩緩捏緊了賀蘭明的雙肩,盯著她瀲滟目光,那是一雙他魂牽夢繞的眼眸,是他午夜夢回都想要擁入懷中的人兒,可此時他也只能借著這酒勁在她面前放肆,“你也從不相信我心里有你,相信我會護著你。”
“我不想讓我們之間連僅存的尊嚴都沒有了。”賀蘭明低頭用顫抖的聲音說著卻不敢多看夜君澤一眼。這么多年,她都不敢有一絲完全將他擁有的執(zhí)念。哪怕是現(xiàn)在,他望著她,她也沒了最初那一夜的勇氣敢表露心跡。
也許是自尊心作祟,她不想再重復當日的言語。她已經(jīng)在他面前卑微到了塵埃里,她不想在這一刻讓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也曾是驕傲到骨子里的人,就連邱林和夜君洺都不曾折掉她這一身反骨,可偏偏在他面前,她卻難以保持該有的鎮(zhèn)定和自傲。
“尊嚴?我在你面前還有什么尊嚴?明兒,你說我該怎么做心里才不會有那份愧疚,對母親對二哥的愧疚?我好像把自己鎖在了一個籠子里,找不到出口。”夜君澤說著又將賀蘭明擁入了懷中,緊緊抱著她生怕就此逃離。
這一刻哪怕是一場了無痕的黃粱夢,他也不想再松開她。仿佛只有抱著她的時候,他才覺得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值得為之努力的,是真實的,這樣他才有動力繼續(xù)前行,去面對這世間所有的假象丑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