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夜,賀蘭明正匆忙收拾著自己的行囊,準備第二日領(lǐng)上更加匆忙集結(jié)起來的從各個兵營中調(diào)撥回來的前鋒營老兵三萬,加上新兵一萬,帶著胡賽和他的三個隨從前往韃部。
怎料子夜剛過,夜君澤身邊的劉福突然到訪,說夜君澤有要事宣她入宮商議。賀蘭明覺事有蹊蹺,便隨著劉福入了宮。
文華殿,夜君澤眉頭緊鎖的看著堂下的曹正,他沒想到曹正會在此時突然站出來,說自己對韃部的地形、兵力部署,人文風貌的了解都在賀蘭明之上,自請為安撫使,頂替賀蘭明去韃部。夜君澤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拒絕自己岳父的提議,只好宣了賀蘭明入宮商議。
賀蘭明入宮時,曹正已稟明了夜君澤自己的意圖,見她前來也只是道:“賀蘭明雖深入韃部,但她早已辭官又有什么理由重新掛帥出征?更何況駐守津梁的是曹家子侄曹文熙,微臣去最合適不過?!?
賀蘭明聞言詫異,看了看御座之上的夜君澤,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話,只聽曹正緩緩道:“陛下,老臣自知年長,但多年領(lǐng)兵深知邊境安危的重要,賀蘭明雖曾效力于我曹家軍,但自當年出走津梁后曹家軍中不服她之人居多。更何況裴衡如今已然穩(wěn)坐西境,若是賀蘭明突然又領(lǐng)兵出征,只怕裴衡會覺得這鄞州已無他們兄妹二人的安生之地,若因此生出其他心思,陛下,以咱們現(xiàn)在的實力,只怕不好對付。”
賀蘭明聞言不禁皺眉,曹正所言不虛,但她聽著卻是刺耳。
夜君澤揉了揉皺的酸痛的眉心,“賀蘭明,你怎么想?!?
賀蘭明垂眸思索片刻,抬眼道:“曹帥說的有道理,陛下如今對三哥疑心未消,我若冒然出兵韃部,只怕會引得三哥懷疑,況且他要帶著西羅公主回鄞州,若是見不到我,我也怕他會與陛下起了齟齬,有我在至少三哥不會明面上與陛下難堪?!?
夜君澤盯著賀蘭明許久,隨即挑眉道:“既如此,不如這樣,以曹正為帥領(lǐng)兵五萬隨胡賽入韃部,朕手書一份,賀蘭明你讓你的人送去云川,告訴裴衡,他不必回鄞州,領(lǐng)兵十萬去津梁支援,以防萬一?!?
賀蘭明望著夜君澤疲憊的面容,心頭嘆息,卻也知道他依舊不愿她與恒覺再聚在一起,但只要這件事處理妥當,她留在鄞州也許是最好的選擇,于是道:“賀蘭明明白。”
曹正見夜君澤同意自己的提議,心中稍事放心,道:“陛下,鄞州的一切,還請陛下多多照拂?!彪S后轉(zhuǎn)身看著賀蘭明,正色道:“還請明將軍將兵符交給我?!?
賀蘭明無奈,點點頭道:“曹帥這就隨我去取?!?
夜君澤見狀長吁一口氣,起身來到他二人面前,“岳父,此去千山萬水,小婿在這里多謝您為大啟所做的一切。”隨即他又看向賀蘭明道:“你且去取了兵符和朕的密信交給曹帥,再入宮來找朕拿給裴三的信?!?
賀蘭府書房內(nèi),賀蘭明將虎符和密信交給曹帥,卻又不忍道:“曹帥為何要去韃部,您分明已歸隱養(yǎng)老,我去才是張云的主要目標,他想要殺的人是我。”
曹正看著賀蘭明困惑的面容,道:“正是如此,換我去才最穩(wěn)妥。我曾是襄國公府幕僚,隨張博遠在邊境數(shù)年,知道他們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東西。他們想要與韃部合謀殺了你,再用你的死去引裴衡自亂陣腳,屆時他們便可一舉拿下北境軍權(quán)。到時陛下身邊還有誰可用,宋奎忠心,但兵力不濟西境軍的三分之一。我在軍中幾十年,你的前鋒營也曾是我曹家軍的一部分,不論你我,他們都只會聽命于曹家軍主帥,而且曹文熙與你素來有怨,你去了只怕他不肯聽你調(diào)令,延誤了軍情,多生了事端。而且此番安排也算是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賀蘭明依舊心中自責,但看著曹正臉上的皺紋,只覺得是自己的過失才會讓曹正在如此高齡還要替她領(lǐng)兵出征。
曹正悵然道:“你曾經(jīng)不是跟我說過一句詩‘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披巾掛帥的時日不多,就當這是我最后一次。而且也不單單是為了這大啟的安寧,從我私心來說,若此番得勝歸來,文遠和臻兒以后在鄞州的日子都會比現(xiàn)在好,尤其是臻兒。如今她在宮中每一步如履薄冰,她不愿多說,我生為人父卻也知道她的艱難。她與陛下雖然表面琴瑟和諧,內(nèi)里只怕比誰都疏離?!?
說完他微微蹙眉望著書房外投射下來的月光,“賀蘭明,若我此次馬革裹尸,我只盼你能替我在暗中守護曹家軍,這是你與裴衡欠我的。”說罷收好兵符和密信便離開了賀蘭府。
賀蘭明送著曹正來到門口,出神的望著曹正離去的方向,總有一種心慌的感覺縈繞在心頭,不知所措。父愛如山,曹正到此時都要為著曹臻兒和曹文遠的將來去謀劃,這樣的父愛她真是羨慕至極。
她不禁看了看東邊藏青色的天際,終是長呼了一口氣,提起精神向著皇宮的方向行去。
文華殿內(nèi),夜君澤已寫好了信函,見賀蘭明前來,便將信遞給了她,喝了一口茶道:“這封信,你找一個可靠的人親手交給裴衡?!?
賀蘭明看過信后,點了點頭就要離去,卻又被夜君澤喚住,“明兒,不著急,曹帥他們才開拔。你等他們離開鄞州再去送信,莫要讓祖父察覺。此刻我累的緊,你陪我一會兒再走。”
賀蘭明本想推拒,但見他眼中血絲彌漫,目光盡是疲憊,心疼的點頭道:“好?!?
夜君澤望著她若有所思的面容,忽而道:“你可知曹帥為何突然前來?”
賀蘭明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夜君澤起身長嘆一聲,“他要用這一次榮光換曹臻兒和文遠在鄞州的一世安穩(wěn)。他雖未明言,我卻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賀蘭明目光一轉(zhuǎn)已猜到曹正所求,“曹帥這樣的代價會不會太大了一點,萬一你不樂意,他不等白走了這一遭。”
夜君澤深情的注視著賀蘭明略顯蒼白的面容,試探道:“你怎知我不會出爾反爾?”
賀蘭明嘴角輕揚,同樣望著夜君澤道:“你不會。”隨即長吁一口氣,悵然道:“你膝下如今不過一子一女,自你入了鄞州到現(xiàn)在也不過納了兩位妃嬪,且都沒有生育。就算以后有其他子嗣,只怕也屆時有曹文遠這樣的舅舅和曹臻兒這樣的母親,也無人敢與之爭鋒?!?
夜君澤哂笑,“你倒是分析的清楚?!?
賀蘭明平靜道:“關(guān)鍵是庭洛身邊的老師由你一手選拔,這樣教出來的孩子德行又怎會有偏頗?!?
夜君澤望著賀蘭明溫柔如水般的眼眸,不禁微笑起來,“明兒,你總是將一切看得通透,可有想過我們的將來?”
賀蘭明心中一怔,忙掩飾道:“我只愿留在鄞州就好,其他的并不多求。”
夜君澤聞言一時情動,她越是這樣,他越是舍不得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半步,只想著能天天見到她,天天都能攬她入懷。他下意識便來到她身邊,瞬間爆發(fā)的思念讓他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緩緩抱住她,輕嗅著她發(fā)間的氣味,道:“可我偏想多求一些呢?明兒,我要你?!?
賀蘭明聞言身體一滯正想要推開夜君澤,卻早已被他打橫抱起,向著床榻行去。她心下慌亂,忙掙扎著想要跳下來,卻被他抱的更緊,直到將她放在床榻之上,他才松了手。隨之而來的,是毫無征兆的吻,溫柔而有力。她本想逃脫,可當她對上他的目光時卻瞬間淪陷,她也很想他不是嗎,那么為什么在難得的相擁下卻還要選擇拒絕,去傷他的心呢。
賀蘭明蘇醒時,枕邊的人呼吸微沉依舊還在熟睡中,她不敢驚擾只得悄悄下床,穿戴整齊,正準備出門,卻聽床榻上的人喚了一聲,“明兒。”
她駐足轉(zhuǎn)身看去,夜君澤已起身向著她走來面含微笑,“要走為什么不說一聲。”
賀蘭明腦海中紛亂一團,只覺得昨夜是一個她根本無法抵擋的錯誤,她明知道是錯的,卻還是因為他的一句“多求”義無反顧投入他的懷抱,此刻她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低著頭道:“阿澤,我們不該……”隨即她抬頭看著他道:“我們不該這樣?!?
夜君澤寵溺的笑著上前攬她入懷在她額間印上一個吻,“明兒,送完信就回來吧,留在這里陪我好不好?等曹帥他們回來了,我們就成婚,我收回之前的話,我還是不想讓你離開我?!?
賀蘭明聞言,原本環(huán)著夜君澤腰的胳膊便松了,心頭浮上幾絲涼意,“阿澤,有什么話其實你可以明說,用不上這樣拐彎抹角。”說罷,她松開夜君澤后退一步,苦澀一笑,“你放心,送完信,我會留在賀蘭府里,不會再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等曹帥回來,三哥回了云川證明自己沒有謀反之心后,我會離開鄞州,去一個你們誰都找不到的地方過完這一生?!?
夜君澤知她會錯了意,忙解釋道:“明兒,我不是那個意思?!?
可她已將視線放在方才睡過的床榻上,“敢問陛下,這張床榻又有多少女人承歡身下?我又算第幾個?”
一句話出,夜君澤再也說不出話來,她早已不再是那個什么事都會以他為先的賀蘭明,她不知何時在自己心里筑起了一道高墻,哪怕是他也越不過,砸不穿。她這是怎么了,為何明明能感受到她的愛意,卻又要如此待他,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還是說這一切不過都是她為了恒覺的偽裝!
一想到她曾與恒覺之間的親密無間,他瞬間冷了臉,將頭仰起一個位高者慣有的弧度,眼神冷漠道:“好,既然如此,你就在你的賀蘭府里呆一輩子吧!”說罷,甩袖離去,沖著外面吼道:“劉福,更衣上朝!”
阿澤,對不起,比起與你相擁,我更想用自己的一生去贖清所犯下的罪孽,我沒有資格與你站在一起,更沒有資格擁有你的愛。你是我心中的一輪紅日,照耀著我內(nèi)心最黑暗的地方。是你將我從泥沼中拉了出來,重塑了我的一生??晌也荒軒е鴿M身罪孽去陪著你,不能毀了你得來不易的一切。就算你能放下過往,可我放不下,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自己是如何親手毀掉了你曾經(jīng)的幸福時光。如果重來一次,我寧愿死在寧王自盡的那個夜里。
原諒我的自卑,原諒我……
李子豪剛到京兆尹衙門,便見賀蘭明已站在堂下,一臉落寞,竟是有種了無生機之感。外間淅淅瀝瀝下著雨,李子豪忙撐傘來到她身旁道:“明兒,你不是應(yīng)該護送胡賽去韃部的嗎,怎么沒有走?”
賀蘭明淡笑,“陛下臨時換了曹帥,我不用去了。”說罷,將懷中信件取出遞給李子豪,道:“子豪,這是陛下御筆親書,找一個可靠的送去給三哥?!?
李子豪更是詫異,接過信后,卻蹙眉道:“明兒,你這是怎么了?”
賀蘭明笑笑道:“沒事,只是昨夜沒睡好罷了。信已帶到你來安排就好,我先回去了?!?
說罷竟是不再理會李子豪,轉(zhuǎn)身就走。李子豪想了想?yún)s上前攔住她,“明兒,反正這幾日鄞州城里也沒什么大事,我陪你回去,順道領(lǐng)你見個人?!?
賀蘭明好奇道:“什么人?”李子豪拉著賀蘭明的胳膊向京兆尹府衙門外走著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賀蘭明沒有想到的是,李子豪帶著她來到當年他最早與楠語住的地方,依舊是四方的小院,里面的陳設(shè)依舊,可卻物是人非。
只見庭院中,正有兩名年輕男子在喂招練武,見他們前來,兩人忙停下手中動作,滿頭大汗的向著李子豪抱拳道:“堂主?!彪S后二人見一旁賀蘭明,忙又道:“見過明堂主?!?
賀蘭明詫異,面前二人正是當年隨著他們一同在西河驛伏擊的那幾個孩子中的兩個,一個是鳳陽,一個是韓西。
李子豪激動道:“明兒,這是楠師父吩咐我為你挑的兩個護衛(wèi),今日剛巧你就領(lǐng)著他們回去吧,也省得我再讓你跑一趟?!?
賀蘭明后退一步搖頭,“不了,賀蘭府如今還是不要有陌生面孔出現(xiàn)的好,以免節(jié)外生枝。”
李子豪目光一愣,瞬間明白賀蘭明所指的是什么,他不由轉(zhuǎn)身向著屋頂房檐處掃視一圈,果然在西北角發(fā)現(xiàn)了一抹沒有來得及躲開的黑色身影。
賀蘭明苦笑,“看到了吧,子豪,我如今還需要他們來我身邊嗎?只要我在這鄞州城一日,都沒有人敢傷了我,這是對我的保護更是對我的監(jiān)視?!?
李子豪不禁擔憂,“這就是你無法去韃部的原因?”
賀蘭明微微點頭又搖了搖頭,“這里我就不多留了,今日起直到曹帥歸來前,我都無法踏出賀蘭府半步,給你送信可能是我之后數(shù)月最后的自由?!?
李子豪咬了咬牙,卻不知再說些什么去安慰她,他本以為她解了毒,便可重新活一次,甚至之前的一年她都過得很好,眼神目光中都有了幼時的靈動,怎么不過一日她卻又成了這番模樣,夜君澤對她來說究竟是什么劫數(shù)?
賀蘭明見李子豪不說話,長吁了一口氣,“子豪,我這里的事就不要告訴三哥了,讓他按照陛下信中所寫的去做,我們總有團聚的一日。”隨后她指著鳳陽和韓西,“就讓他們?nèi)ニ托虐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