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環境下，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放慢腳步，生怕驚擾了病人。

聽到有人進來，床上的病人動了動。

冰兒趕緊快步走過去，握住病人的手，叫了聲：“姑媽。”

病人示意冰兒把扣在她嘴上的呼吸器拿掉。冰兒猶豫了一下，沒敢動。

元威走上前去，輕輕幫姑媽拿下來，放在了一邊。看向冰兒的眼神似乎在說：“沒有必要了，有什么話趕緊說吧。”

姑媽握了握冰兒放在她手心里的手，微弱的叫了聲：“冰兒？”

“是，姑媽，我是冰兒。”

姑媽笑了笑，那憔悴枯黃的臉頰上似隱似現露出一個酒窩，似乎在證明姑媽年輕的時候是怎樣一個美人。

“真好，一轉眼都長成大姑娘了。”姑媽輕輕磨搓著冰兒的手，慢慢的說。“冰兒，很多年沒見，一見面姑媽就要請你幫忙，你不會介意吧？”

“姑媽，你說什么呢！爸爸身體不好，剛做完心臟手術，太晚了，我們沒敢告訴他。等明天爸爸睡醒，媽媽和爸爸一起會來看你。你好好養身體。”

“養不好了。”姑媽淡淡的笑笑：“哥哥身體不好，不告訴他是對的。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愿意這么晚打擾你們。”說到這里，她似乎累了，靜靜的閉上眼睛，仿佛在儲備力氣。

過了半晌，姑媽睜開眼睛，看看冰兒，又看看元威。

冰兒趕緊介紹道：“姑媽，這是我老公。元威，你還沒有見過他。”

元威趕緊走到床邊，對著姑媽輕輕鞠了個躬：“姑媽。”

姑媽點了點頭：“好孩子。一看就是個可依靠的，冰兒好福氣。”

說完，她再次看著冰兒：“冰兒，姑媽時間不多了，我要去陪你姑父了。”

看著已經止不住淚流滿面的冰兒，她伸手幫她擦了擦面頰，微笑著說：“別難過，這是我盼望了這么久的時刻，姑媽很開心。只是臨走之前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的表妹——玉兒。”

說到這里，她看了看墻角。冰兒這才發現，在落地燈后面的陰影處居然還坐著一個小女孩，她的表妹——林玉兒。

聽到媽媽喊自己的名字，林玉兒不安的動了動，然后在眾人的目光之下走了過來，走到媽媽身邊。

姑媽拉過林玉兒的手，放在了冰兒的手中：“冰兒，姑媽一輩子不求人，這最后了，我要求你，好好待你的妹妹。她是一個可憐人。這么多年，我對她的關心不夠，等我醒悟，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對不起這個孩子，可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了。”說到這里，姑媽深深的嘆了口氣，一行清淚順著面頰流淌。

她伸手在女兒的頭發上輕輕撫摸，目光中的愛憐讓觀者的心也為之傷痛。林玉兒仿佛不知道媽媽在說些甚么，亦或者是她不愿意知道媽媽在說什么，眼神里流露出的是瑟縮，是驚慮，是無助和絕望。

“冰兒，我把妹妹交給你了，幫我好好待她。”姑媽再次張口，對冰兒說。邊說邊把冰兒和玉兒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看向兩個孩子的目光中有乞求，有憐惜，有深深的眷戀和自責。

“姑媽，你放心吧。從今天起玉兒就交給我了，有我的就有她的，我會像愛自己一樣的去愛她。”看著姑媽，冰兒鄭重的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說完這句話，姑媽微笑的閉上雙眼，仿佛沉睡了一般，撒手人寰。

很快，守在外面的人進到了病房。這應該都是意料中的事情，醫生，護士有條不紊的開始忙碌起來。

齊叔也進來了。他先是到病床前看了看姑媽的遺容，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深深的嘆了口氣，走到了不知所措的小姐倆面前。

這個時候的程冰兒還沒有完全從今晚這多件震撼的事情中清醒過來。多年未見的姑姑，一見面第一件事就是托孤。然后居然這么快就去世。想想姑姑以前對自己的好，冰兒的眼淚仿佛流水般嘩嘩的往外淌，眼前一片模糊。心里亂成了一片，一會兒是姑媽臨終前的話語，一會兒是媽媽臨走電話里的囑托，一會兒又想到，明天可怎么跟爸爸說啊？她徹底凌亂了。

而林玉兒，情況比起程冰兒看上去更慘。冰兒只是無法消化整個事件。而玉兒，是媽媽的離世！是這個世界上自己唯一的親人，甚至是自己的整個世界沒有了。從一點點大，玉兒就陪伴媽媽住在了山里，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媽媽就是她的天，是她最親近也最愛的人。這會兒，林玉兒目光渙散，面如金紙，那模樣，每個人都能夠看出……她的世界，崩塌了。

齊叔再次嘆了口氣。自從好友離世，每次看到他的遺孀和女兒，齊叔都會止不住的嘆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是應該羨慕林哥有福氣，人走了，還有妻兒為自己守節；還是應該可憐林哥，走了走了還不能放心。如果不是因為他知道，他們夫妻感情太好，他走了嫂子也支撐不起家業。會費盡心機，熬盡自己最后一滴心血，把偌大的家業全部換成不動產和長線基金？一輩子沒求過人的林哥會用兄弟情義這么大的帽子來壓迫自己來盡心盡力的為他守住家業？

唉，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在兩個孩子徹底崩潰之前，先送他們離開吧。

看看著兩個驚慌迷亂的孩子，齊叔覺得，他今天嘆得氣比他一年都要多。

“齊叔”看到齊叔走過來，元威上前一步打招呼。

還好，還好，還有一個清醒的。齊叔安慰的點了點頭。

“這兒有我在就行了，你們也幫不上什么忙，你帶她們先回去吧。”齊叔看著元威說。

“好，那玉兒呢？也跟我們回去？”

齊叔想了一下，說：“先跟你們回去吧。山里肯定是住不得了，她一個人住那里我們也都不放心。等過段時間，宣讀了遺囑，看看玉兒自己是怎么決定的，我們再說吧。現在你們是她最近的親人，我覺得她應該會愿意和你們在一起。”

元威點了點頭，看看備受驚嚇的妻子，再看看魂游天外的妻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什么也沒說，走過去拉住妻子的手，又讓妻子去拉著玉兒，和齊叔告別之后，帶著這一大一小兩個女子離開了醫院。